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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其凉》第十一章 昔时旧恨添新怨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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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二哥道:“小兄弟,那山洞在张家村东去四里麦田后面,你要是需要人手,咱们可以同你一道去。”

南一安道:“不必了,我去了那,免不了一场恶斗,你们若跟着我,我反倒分心。放心吧,我一定连人带解药一起拿回来。”

胡二哥听了热泪盈眶,握住南一安的手,道:“小兄弟,我是个粗人,先前冒犯你了,你别介意,你的大恩大德,我姓胡的一辈子忘不了。”

南一安笑道:“大叔,我明白的,你们快些回去等着罢。”

胡二哥道:“好,好。对了,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儿?”

南一安道:“我姓南,叫南一安,一生平安的一安。”

胡二哥道:“一安兄弟,你保重,可千万小心呐!”

南一安朝众人一抱拳,便转身朝村东的山洞去了,这时已是日入时分,夜色好似浸了油,朦朦胧胧的,夕阳的残辉被那黑压压的云层裹住,泛着鲜血般的酡红色。

不到一炷香时辰,南一安便到了麦田边,这时麦子正待收割,已长得深了,足足盖过了南一安的发顶,但他不知对手深浅,未敢丝毫托大,仍是匍匐着在麦田中穿梭,缓缓向那洞口行去,夜间晚风徐徐,掠过麦田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倒也掩盖了南一安行走的动静。

张家村地处渭河谷地,那山洞便是在一座丘陵之下,这时忽听得那丘陵侧后方传来阵阵脚步声,南一安施展“天耳通”,屏息凝神,断定这脚步声出自两个人,那两人步伐平稳,显示身俱上乘轻功。

二人愈走愈近,但听一人道:“你别再跟着我了,我……我是不会答应你的。”说话之人乃是一名女子,南一安听这声音,只觉好生耳熟,却一时又记不得是谁。

又听一汉子说道:“我又没让你答应我,这路是你家的?”

那女子道:“陈帮主,你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还请你自重身份。”

南一安听这“陈帮主”三字,登时倒吸一口凉气,那陈帮主正是关帝帮帮主陈大学,难怪方才听那女子声音觉得熟悉,却是点苍派掌门何阮溪。南一安心中一时找不到头绪,寻思:“何姑姑和这陈帮主怎会在此?难道是他二人对那些村民下的毒手?可这是为什么?”

陈大学道:“何姑娘,我姓陈的喜欢你不假,但你要说我跟着你,便是打你的主意,这可大大的冤枉我了。”他人长得粗犷,此刻说话语气却很是委屈,南一安虽隔着麦穗瞧不见他模样,但脑中一经联想,却忍不住要发笑。

何阮溪道:“那你说说,你从四川一直跟着我到了陕西究竟是为什么?”

陈大学道:“我知道你听说了华山派的事,又知道了各大门派要去三圣庄兴师问罪,你是放心不下南天的儿子罢?”

南一安心中一凛,他那日虽在聚寿山半山腰上见到了唐凤等人的尸首,却不知刘云和徐存青已商定要联合各大门派,问三圣庄讨要说法的事,寻思:“那些人不知又打的什么主意?这陈帮主说何姑姑也要去,她是担心我么?我和她非亲非故,她怎会这般在意我,千里迢迢赶去聚寿山?”

何阮溪默然半晌,却不答话。

陈大学道:“你不说话,那便是了。”

何阮溪道:“随你怎么想,我只求你别再跟着我了。”

陈大学道:“我知道你忘不了那姓南的,他对你这般无情无义,他儿子又不是你生的,你这又是何苦?”

何阮溪忽显怒气,道:“那又怎样?跟你有什么干系?”

南一安听他二人所说,显是何阮溪难忘旧情,这事虽不怨南天,但何阮溪如此一往情深,实在令南一安又是歉疚,又是怜悯。

陈大学道:“我姓陈的相貌丑陋,武功又比不上南天,自知配不上你,原也没指望你能正眼瞧我。可那刘云是什么人?你武功及不上他,阴谋诡计更是算他不过,何况这次他们还请出了华山二老,你这执意要去维护南天的儿子,不是去送死么?”

何阮溪道:“我若能赶在他们前面,也好通风报信,你若再纠缠不休,那便是成了他们的帮凶,我绝饶不了你。”

南一安心想:“这陈帮主说的华山二老又是什么人?既然我已经知道了,便不须何姑姑再去一趟三圣庄,可这么说来,她二人此番目的是通风报信,那施毒伤害那些村民的便不是他们了,又是什么人呢?”

陈大学笑道:“你饶得了也好,饶不了也罢,反正我得跟着你,保护你。”

何阮溪道:“你……你这又何必?”

陈大学朗声道:“你自己为了别人便能不顾性命,我为了你,这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何阮溪忽的心软了下来,长叹一声,道:“唉,陈帮主,我知道你待我很好,可是……可是我的心,已经给了南天,今生再难移情他人了。”

陈大学忽的傻笑一声,道:“我明白,你若是三心二意的女子,我姓陈的也瞧不上你,嘿嘿。”

何软溪道:“陈……”

那“帮主”二字还未出口,却被陈大学喝住,道:“什么人鬼鬼祟祟?”

南一安大惊,心想自己方才收息敛气,竟还是让陈大学发觉,他自觉在一旁偷听别人说话大是无礼,可一来所说内容确与自己密切相关,二来此番目的本也是为了追查那施毒的元凶,先前未曾弄清他二人是否便是下毒之人,自然不敢露面。此刻听陈大学呵斥,正待探出脑袋,却听山洞里一人忙道:“二位前辈不必惊慌,我们是路经此处,打扰了二位,实在对不住。”

南一安这才知道原来陈大学说的不是自己,而是山洞里的人,他轻轻探出头去一瞧,见一男一女缓缓走出洞口,登时大惊,这二人正是沈汀和陈宵生!南一安心念电转:“他二人又怎会在此?那女孩口中的大哥哥和大姐姐莫非便是他们?是了,沈汀当年被夫子赶下山去,正是因为她使苦肉计陷害雅诗,将那失心草用在了自己身上,她惯擅使毒,想必暗害张家村村民的人便是她了,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大学道:“放屁,方才怎没见你们从我眼前走过,鬼鬼祟祟在这山洞里偷听,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陈宵生被这一问,立时神情张皇,手足无措,道:“没……没人派我们来……我们……我们……”

陈大学喝道:“不让你吃点苦头,你是不会说了。”倏地仗刀斜劈,刀刃带着劲风嗖嗖袭来,陈宵生吓得魂飞天外,“啊”的大叫一声,双手抱头,却不知如何挡驾。待那刀刃离陈宵生左肩不到一寸时,突听“当”的一声,那刀面已被一枚石子弹开,这一劈竟而落空,正是南一安发了这枚石子,救下了陈宵生。他这一下来势如电,石子落地,人已到了陈大学眼前,却没一个人瞧清他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出现的。

众人时隔两年再次见到南一安,一时都未将他认出,陈大学道:“你是什么人?”

南一安不理会陈大学,却对何阮溪恭恭敬敬一揖,道:“何姑姑,我是一安啊。”

何阮溪仔细一瞧,果然是南一安,当即轩眉笑道:“谢天谢地,果然是你,一安。”

南一安见何阮溪嫣然一笑,当真是说不出的亲切,道:“何姑姑,我路经此地,方才无意听到你和陈帮主的说话,多谢你啦。”

何阮溪道:“听见了那也无妨,你既然不在三圣庄,自然最好不过。是了,你……”她正欲往下说,忽又觉得所言不妥,便又兀自低头不语。

南一安道:“何姑姑,你是要问我爹爹么?”

陈大学抢道:“谁要问你老子,你快闪开,这两个人神神秘秘,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一刀劈了他们。”

陈宵生道:“南师弟,你快跟这位大侠说说,咱们可是同门师兄弟啊,实在是误会一场。”

沈汀冷笑道:“哼,没出息的,你求他做什么?他把咱们害得还不够惨么?”

南一安道:“沈汀,那张家村的村民,可是你下毒所害?”

沈汀道:“什么张家村?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南一安道:“下毒可是你的惯用伎俩,那张家村的村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伤害他们?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么?”

沈汀仰天哈哈大笑,那笑声凄厉异常,这黑夜中便似鬼魅一般,直听得人毛骨悚然,道:“良心?要不是骆雅诗那小贱人,我会有今日么?她又有什么良心?”

南一安怒道:“你自己先使苦肉计陷害雅诗,非但不思悔改,反倒怪起她来了,真是厚颜无耻。”

沈汀道:“随你怎么说,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但那小贱人也好不到那里去,你不过是不知道罢了。”

南一安听沈汀称骆雅诗一口一个“小贱人”的,心中怒不可遏,当真想一记耳光给她扇将过去,但一见陈宵生那既可怜又软弱的模样,却又不忍动手,道:“罢了,这些旧事今日暂且不提,你须得先将解药交出来。”

沈汀道:“什么解药?”

南一安怒道:“你还在装糊涂,看来今日非得教你吃些苦头不可。”

陈宵生急道:“汀妹,你还是将解药拿出来罢,咱们何必多造杀孽?你也别再……”

沈汀喝道:“住口!你到底是那一边的?”

南一安道:“哼,你可真是歹毒,快快将解药交出,否则你今日休想离开。”

沈汀道:“一瓶解药而已,送你便是。”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瓶,抛给了南一安,又对陈宵生道:“咱们走。”

堪堪转身,却听陈大学喝道:“站住!”又瞧向南一安,道:“你这便放他们走路,日后又去害人,怎生是好?倒不如一刀杀了干净。”

沈、陈二人听罢俱是一凛,心中暗叫不好,南一安道:“算了,他们毕竟与我有同门之谊,今后若再让我碰见他们害人,我再亲手将他们杀了。”又对沈、陈二人道:“你们走罢,好自为之。”

陈大学道:“你说不杀就不杀?我姓陈的岂能听你这臭小子摆布?”突然一刀向南一安腰间横砍过去,何阮溪见状大惊,她不知南一安如今功夫已远胜陈大学,深恐陈大学这一刀便将他劈成了两截,大喊道:“住手!”

陈大学本就嫉妒南天深得何阮溪亲睐,便迁怒于南一安,冲动之下竟下了狠手,这时听何阮溪喝住,又担心真伤了南一安,何阮溪定不会与自己善罢甘休,但这一刀用了十成劲力,电光火石间已然收势不住,却见南一安向上一个纵跃,瞬息间已将陈大学手中大刀踩在了脚底。众人俱是大吃一惊,那能料到仅仅两年南一安功夫已如此了得。陈大学手握刀柄,全力往后抽拉,但那刀刃被南一安踩在脚下,便似黏在了地上,竟纹丝不动。

南一安道:“陈帮主,得罪了。”说罢一抬脚,那刀刃登时没了着力,陈大学反应不及,使劲往后一抽,竟向后连退了七八步,险些摔在地上,狼狈至极。

陈大学当年在聚寿山下围攻南一安一家三口,南一安本对他极是厌恶,不过他初到少林寺时,又受刘云、徐存青和公羊止宇等人刁难,那时陈大学却助何阮溪保护了自己,这一恩一怨相互抵销,南一安倒也不愿与他为敌。只是方才听他言语中对南天颇为不敬,这才想趁此机会捉弄他一番。

陈大学方才本是担心伤了南一安惹恼何阮溪,却不料反倒在何阮溪面前被南一安制住,顿觉颜面扫地,他不知南一安如今已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只道是方才自己一时犹豫,才被南一安趁虚而入,他自忖堂堂关帝帮帮主,岂能败在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手上?喝道:“好小子,咱们再来比过!”又是三刀刷刷刷劈来,南一安也不反击,只是双手负在身后,左闪右避,那三刀也是尽数落空,陈大学久久拿不下南一安,心中既是惊讶,又觉惭愧,但要他立时收手更是颜面尽失,却又万万不肯。

二人又拆了十数招,何阮溪已猜出陈大学心思,道:“陈帮主,一安年纪尚小,不是你的对手,再过得一会怕要伤在你手上,快请住手吧!”

陈大学岂会不知何阮溪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但他好胜心大盛,竟对何阮溪一番话充耳不闻。

南一安这时也明白了何阮溪用意,心想:“我若不还手,这般跟他耗下去不知要打到何年何月,但这陈帮主虽然讨厌,却毕竟对我有恩,若是出手将他伤了也大大不妥。”道:“陈帮主,晚辈尚有要是在身,那张家村的村民急等着这解药救命,咱们他日再行比过如何?”

陈大学早有罢斗之意,只是苦于颜面不肯先行示弱,他方才听南一安向沈汀索要解药,知他此言不虚,这时是南一安向他请求罢手,自然不会伤及面子,心中大喜,道:“好吧,你小子功夫不错,来日我再讨教。”武林中人说这“讨教”二字,虽含有挑战之意,但明面上也是武功较低者向武功较高者索战时说的,他彼时已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南一安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若论名望自然比不了他,“讨教”二字原也不妥,但他自知武功远远不及南一安,今日虽侥幸未伤在他手上,那也是因了南一安有事在身,又顾及了自己颜面,是以心中也颇有些感激,这才甘心自降身份。

说罢二人俱是向后退了几步,南一安抱拳道:“多谢陈帮主体谅。”

陈大学面红耳赤,不知说什么好,何阮溪本想问南一安功夫进展神速的缘故,却又怕陈大学多心,便即岔开话题道:“一安,你说这张家村村民中了毒,是怎么回事?方才那两人又是什么人?”

南一安回头一瞧,沈汀和陈宵生却早已走远,不知所踪,道:“那两人俱是三圣庄的门人,此时说来话长,眼下救人要紧,容事情妥当之后,一安再与何姑姑详说吧。”

何阮溪道:“也好,那咱们这便去张家村。”

正欲动身,突听那山洞中又有动静,却是一块鹅蛋大小的石头从里向外滚了出来,三人面面相觑,南一安道:“我且进去瞧瞧。”

何阮溪点点头,道:“小心些。”

南一安只怕洞中又有什么人埋伏,双手护住要害,缓步走了进去,行了几步,脚下却似踢到一个软绵绵的物事,险些将他绊倒,南一安吃了一惊,只见一人躺在地上,身上被一根麻绳捆了十数圈,南一安借着月光仔细一瞧,登时又惊又喜,地上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包悉迩。

南一安道:“悉迩,你怎么会在这里?”

包悉迩嘴里被塞了一块手帕,那里说得出话来,南一安拍拍脑袋,道:“啊,我先将你带出去。”

说着便将包悉迩背出洞外,随即又解开她身上绳索,拿掉嘴里的手帕,包悉迩口干舌燥,“咳咳”两声,怔怔看着南一安,忽的扑到南一安怀中,放声大哭。

南一安急忙安慰,可包悉迩却哭得更是凄惨了。何阮溪道:“一安,这姑娘是你什么人?”

南一安道:“何姑姑你忘了么,那日你在少林寺舍命救我,我身旁的小女孩便是她呀!”

何阮悉细细回忆,又上下打量了包悉迩一番,道:“啊,是了,我想起来了,她是你的朋友么?”

南一安点点头,道:“不错,那日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情,今后我再同你讲,眼下爹爹妈妈也不知所踪,我此番正是要寻他们。”

何阮溪正欲追问,却听包悉迩哭道:“一安……师傅……师傅怎么样了?你有见到她么?”

南一安见包悉迩如此伤心,原以为她是伤心唐凤被杀,可听她这番话,显然并不知道唐凤已经死了,心想:“她此刻身体虚弱,我若将唐凤死讯告诉她,恐怕她难以承受。”道:“我……我没见到你师傅,你怎会被绑到这里?是沈汀干的么?”

包悉迩道:“沈汀……沈汀已拜在了青城派门下,那日我和师傅下山后便遭青城派、昆仑派和华山派围攻,师傅与他们周旋,我却被沈汀带到了这里,她说……她说要拿我试毒,要让夫子为当年的偏心付出代价。”

南一安问道:“没想到这沈汀如此恶毒,竟然还改投别派,拜了刘云为师。”

包悉迩道:“我亲耳听她管刘云叫师傅,她说她炼的那种毒,需要一味名叫‘白焰菖蒲’的草药,这草药只有秦岭一带才有,便来到这里,若非如此,我只怕早就死在她手上了。她用那些炼制的毒药,杀害无辜的村民,真是太可怕,太狠毒了……”

南一安道:“眼下尚且有一个幸存者,我已拿到解药,咱们这便回去救他。”

包悉迩道:“方才我在里面已经听到了,可是……可是沈汀如此狠毒,怎会轻易将解药给你?”

南一安被这一问登时骇然,只觉包悉迩所言在理,自己方才一时大意,竟未想到这层,此时沈汀早已走远,却又上那里寻她?心中拿不定主意,不禁焦急万分。

陈大学道:“这有何难?你先将这解药喂牲口吃了,若是没事,自然是真解药。”

包悉迩道:“可……可那些牲口也有生命,若这时毒药,也太残忍了……”

陈大学道:“你这姑娘怎的如此迂腐?牲口的命值几个钱?当然是人命要紧。”

南一安道:“陈帮主说的不错,这些牲口本也是要被宰杀的,死前若能救人性命,那也很好。”

包悉迩道:“你把药给我,让我来试吃。”

众人一听尽皆错愕,陈大学心想:“这天底下竟然有如此迂腐不化之人。”可他却很佩服包悉迩的善良和勇气,这话却也未说出口。

南一安道:“这怎么行?你是人,人命关天,若这是毒药,非但救不了人,还搭进了你的性命,那才大大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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