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忧心的事情倒是都没发生，栩羽也再三嘱咐馨儿不要再去寻断翅了。馨儿从未见过栩羽那般生气，想着可能是担心她吧。其实后来馨儿悄悄去过一次，只不过断翅不在，那棵七里香也凭空消失。馨儿当时还难过了好一会。

今日酒肆来了个新面孔，是个姑娘，齐肩黑发，鹅蛋小脸，穿着抹胸长裙，漂亮的肩膀和锁骨上刻着一只薄羽飞虫纹身，青蓝色的，也是好看的。馨儿于她靠近时，闻到她身上的气息，“姑娘，你好奇怪啊，你怎么有凡人的气息？但是你又落雪无痕的，好生蹊跷啊？”

“我本来就是个凡人，只不过是个长生的凡人，你这酒肆我已经听说过无数次了，酒各有异，可有能梦见想梦见了人的酒。”姑娘笑笑，两弯酒窝很甜美。

“长生的凡人?既然长生了，你就不是凡人了。我这有酒能让你梦，你要梦见的是你的什么人呀？爱人仇人？”馨儿八卦之心又燃起了。

“你是馨儿对吧，久仰大名。”姑娘倒也没直面馨儿的好奇，先是客气得奉承了一番，馨儿很是受用的，“我只不过很久没梦见他了，有些埋怨自己薄情寡义，又想着岁月漫长，他应该也希望我不要在耿耿于怀，我就希望能再梦见他，告诉他，我很开心，托他的福，活成了他希望的样子。”

“为什么你要活成旁人希望的样子，越发糊涂了。我看你这上上下下周身美好，难道是人家希望你变成这个样子的?”

来者还是没理会得自说自话，“我去找过妖主，我自是有所求，可是他却让我来你这喝酒的，说你这一定有我要的酒，能达成所愿。”

“这家伙还会给我介绍生意啊！罢了，且不生他气了。”馨儿听姑娘所言，小声念叨几句，又道，“我给你取酒去，你且等着，对了，你怎么称呼呀？”

“我叫云雀，有劳了。”

栩羽听说是茶茶介绍过来的客人还特意看了看，他也不明所以，对方甚是神秘，琢磨不透。又想，茶茶应该不会乱来，此人应该无不妥，便不做多思。

“这酒叫花醉，百花酿制，喝完熟睡美梦来袭，如同置身花海，至于能不能梦见你想梦见的人了，得看他愿不愿意让你梦了。”说着馨儿还开玩笑的戏谑了一句。

“你刚才说这酒叫花醉?”云雀语气很是惊诧。

“对啊，栩羽给赐的名，怎么，这名有何不妥吗？”

“没有，这名极好，看来凡事都有因果，妖主让我来此处也是有深意啊，这花醉之酒我先喝一杯。”云雀拿起粉色花壶给自己斟了一满杯，“真香啊……”随即一饮而尽。“我觉得我与你倒是投缘，你且坐下，我们一起喝如何？”

馨儿向来洒脱，云雀又是个她感兴趣的对象，小美人一个，自然乐得同意。给自己取了一个杯，也饮了花醉。

“馨儿，你可有爱人？”女孩间说话自然逃不开七情六欲的琐事。

馨儿被这一问问住了，爱人?这个身份倒是从来没想过，不过她朦朦胧胧有张脸出现在脑海里，“怎样才叫爱人？”

“看来你还未尝情爱，又或许你动情不自知？你若爱一个人便会心生牵挂，见或不见悲喜交加，他之怀于你之忧思，他之怀于你之贪图。”

“情爱……我不觉得这情爱是好东西，槃儿就被情爱折磨得面目全非，可是我又不明白了，为何那么不好的东西，能让人那么奋不顾身，还让人痴傻。”

“因为值得，你那朋友，你觉得她折磨，她也许并不，那是她的真心，一开始她就所求如此而已。”云雀不认识槃儿，但是听馨儿说起还有几分生气，自是知道是交情匪浅的人。

“那按照你的话，竟然爱上了，那自是要在一处的。”

“哪怕不在一处，我也自是念着他，也让我思绪万千，大多时候心生欢喜。我可以想着我是抱着他的，我可以想着他是陪着我的，我不会觉得寂寞，反而心中充实，可是两情相悦能在一处了，可遇不可求。”

“自是念起也会欢喜……”馨儿重复了两遍这句话。

“你细想下来，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我看你身边那个貌美公子倒是多情所驱呀！”云雀有点醉了，话越发直接了，“你可喜欢他？”

“貌美公子?栩羽吗？”

“他待你可好？护你周全?急你琐事?纵你任性?”

“那是自然！栩羽，他答应我，与我为仆……”话虽出口，但是最后四个字不知怎得，馨儿突然心虚了一下，语调降低了好些。

云雀意味深长得一笑，“他啊，真是把你宠坏了，今天喝得有点多，我改日再来吧。”云雀结账告辞。

馨儿坐在原处，楞楞得看着两个空酒杯，栩羽过来收拾见她出神，问:“这是怎么了?”

馨儿回过神来，看着眼前栩羽的脸，想着刚刚云雀的一番话，张口便问，“栩羽，你可有爱人？”

“怎么如此问?方才你们聊什么了?”栩羽挨着她坐下。

“你先回答我嘛？”馨儿不依不饶的。

“我曾经有……还是凡人的时候，我有娶妻，后来缘尽，不由我。”

“栩羽原来还有这般经历，我晓得了，你的丝萝就是你的妻吧？”馨儿心中一沉。

栩羽摇摇头，“不是，我以后一定找机会讲于你听。”

馨儿摆摆手，这会子她好像心思乱了，连平日里追问都八卦劲都没有了。

酒客散了，馨儿今天醉得有些厉害，这花醉后劲十足。她踉踉跄跄得躺回床上，栩羽看着他的背影，烛火荡漾间觉得她有些像虚影……

花醉确实能让人好梦，馨儿梦见了一棵树，一个树下朦胧的人影，醒来后泪流满面，“我怎么会觉得如此悲伤。”

再说说这云雀，也确是奇人。她本来是一凡人，还是一嫌贵家庭养得歌姬，媚态天成，能歌善舞。且能在权贵之间洁身自好，守住清白也实属难得。她自小苦难，所以才被双亲所卖，云雀这个名字也是主家起的。她原本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是府中琴师。两人一同长大，自小被一起教习，相濡以沫。所幸这主家也是通情达理之人，默许了他们的婚事。这也真是琴瑟之好，按理就应该白首不相离的。

谁料凡事都有意外，云雀自小在府中，从未接触过外面的世界，觉得身边的男人就是爱人，也是于情于理的，但是哪日她懂了呢……

出嫁前的几天，未婚夫得到恩典回家探亲，顺便可接双亲前来拜见。云雀一人在府中乐坊后院起舞唱歌，自是成婚前心情忐忑吧。府中其他姑娘们也纷纷来道过喜了。虽然欢喜但无端有遗憾之念。

云雀的歌声不知不觉变得愁绪万千，她不知道，这般却吸引来了旁的人，她水袖舞天，腰肢灵动，霓裳夺目，一抬头，动作突然定住了，眼前的树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从未谋面的男子，这男子正痴痴得看着她。她自觉失礼刚想躲开，便被男子上前拉住。

“男女授受不亲，你这又是何为?”云雀试着把手抽离。多次无果，对方就是抓着她，百般不愿放手的模样。“你到底是何人？我在府中从未见过你。”

来人把云雀往怀里一拉，云雀清瘦竟被他抱住，云雀大感羞臊，这般光景又不敢呼救，在那般年月里，若要是有人看见这些，自是女人受苦。她只能用力挣扎，压着嗓子，怒怒得说，“你快放开我！”

“你在这高墙内唱歌跳舞好不无聊，真是糟蹋了你的才华，我且待你去繁花之处，你再跳与我看如何。”话音刚落，男子便抱着云雀跳出了高墙，云雀完全是吓傻得状态，权当自己碰上了登徒浪子，心里把所有可怕的结局都想过了。

待云雀的脚再次碰到地面上的时候，她身处一片山谷花林，地上青草葱葱，谷内溪水清清。这是她长大以后第一次来外面，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美景。头顶飞过几只雀鸟，周围芳香不断。如此这般她竟然不害怕了，羞臊的心情也消了，眼前的男子看上去顺眼多了，兴许她已经醉了。

“你在这山间跳舞唱歌多好，不是吗？”男子一扬手，高兴的说。

“你究竟是何人？”

对方真诚的回答，“我不是人，我只不过被你悲切得歌声吸引，心有所动，想着你在这里歌声应该是快乐的。”

馨儿也顾不得礼仪，不由得开始起舞高歌，雀鸟们也随之一起鸣唱。她觉得好快乐好快乐，，突然她停下来，落寞得说，“你该送我回去的，我明日要成亲。”

“我方才见你那么快乐，为什么还要回去，回去那里你也是不快乐的。”

“可是，我自小就是这样长大的啊，快不快乐的事情没有那么重要，生活安稳就好。”

“快不快乐当然重要，要是不快乐你都不会笑了。我想你快乐的生活哦。你且留下，我带你领略世间美好。日升月落，星辰满天，山川大河我都想带着你去看看。”

云雀低下头深思，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应该发生的，她长大成亲……只是眼前的事情是把这些应该发生的事情斩断的剑。她已经开始离经叛道了，回不去了。

她真的留下了，留在了这个男人身边。他答应她的事情都做到了，她觉得是快乐的，她想独独舞给这个人看，唱给这个人听。她从不问他过往，只是每每拥他入睡的时候摸到他胸口一道诡异的伤痕，隐隐作痛。

有一天夜晚，她半夜被灼醒，灼烧感来自指甲，他的那道伤口开始发烫，越来越烫……

他也惊醒，看着眼前惊慌的云雀道，马上又神情平静，无奈，“早知今日，却不知如此迅速，云雀，我本蜉蝣，蛰伏于那府中水下，闻你歌声，见你舞姿，心之所系。便求上苍成全，心事却被一神魔听见，神魔心软赐了半身修为，只不过蜉蝣出水，朝生暮死，纵然得了半世修为，也不过强行承载，这身还是凡胎，我想与你长相厮守，我想着最少能撑到你我白发苍苍，相伴而去，至少能抱你一生……”

云雀闻此变故，自知劫难，已经哭得不能自已。

“我大限将至，你这般美好年华，我该如何两全，留下你，想着你一个受着人间孤老，我心何安……”

“我回不去了，我且随你去了吧，我是爱你的，如若你不在，我舞给谁看唱给谁听，我听说人死有冥道，冥道上你也要牵着我。”

“云雀，我做下的事情是入不了轮回了，这神魔的半世修为实在糟蹋，我留给你把，你可长生芳华永载，我不愿你老去，受衰老垂死之苦，我爱你，即便朝生墓死我只爱你……”

该说的都说了，要哭得也哭尽了。眼泪让那溪水足足高了两尺。

也不知道这千年孤寂，云雀着着长裙，是如何一步一步走来，心中痴爱是否释怀。人求长生，妖求不灭。若真的长生了，这般滋味，也是苦楚得很。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