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执

苏锦想过许许多多的可能，却偏偏没想到魅小兰提出的竟是这样一个请求。

侍女即便是侍奉皇上，也要从最低等的下侍做起，得了圣宠方能够封为良人，若是有朝一日诞下皇嗣，才有机会被封为昭仪。

昭仪也不过是个四等宫妃，在这浩浩皇城之中一抓一大把，不值钱的很，自然没办法与那些官宦人家走出来的娇小姐，一入宫便能封嫔封妃的人相比。

苏锦曾想，等再过几年自己有了孩子长大一些，便让皇上收她为义妹，给她找一个好人家嫁了。

到时候为人正妻，也总比做人的妾室好，总归这一辈子也有了着落，不至于被人轻易抛弃了不是？

可她却没想到，魅小兰今日竟然请求将她送给皇上为侍。

苏锦未急着回答，而是问道：“你能告诉我一个原因么，为什么想要我将你送给皇上？”

“小兰没有什么理由，求皇后成全。”魅小兰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后退了一步跪下，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苏锦向来知道她是个执拗的性子，却不知她的性子竟能犟道这般田地，就连一个理由都不愿说出来。

在这十里皇城中，孟千行便是这些后宫女子的天，所有人都要仰着他的鼻息过活。而这样的仰慕渐渐变质，发展成爱情也并不意外。

可苏锦并不相信魅小兰也会有这样的感情，若是真的有，又岂会等到现在才表现出来？

苏锦坐在椅子上，微微皱着眉头望着身边的人：“小兰，若是我一定要一个理由呢？你又有什么原因不能告诉我。这些年来你我情同姐妹，你也知道只要是我有的东西，便一定会给你。”

魅小兰紧紧的抿着嘴唇，像是以此来保护自己仅剩下的一点尊严。

“还能有什么原因，奴婢也和皇后娘娘一样，深深地爱着皇上罢了。”她说着，两行晶莹的水渍便从眼眶之中溢了出来，大颗大颗的砸落在衣襟上。

苏锦从未见她哭的如此伤心过，心中也很是不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我？”

为什么她从未看出来，自己当做姐妹的侍女，竟然也在觊觎着她的丈夫。

魅小兰却蓦地抬起头来，一双红红的眼睛直视着她，说不出的哀怨：“娘娘，您是汝南王最喜欢的小女儿，是堂堂郡主之尊，琴棋画样样精通。而我呢？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奴婢罢了。”

“您不知道，皇上在看着您的时候，满眼爱意的模样我有多羡慕，只是我从来不敢表达出来罢了。小兰心知比不过娘娘，不能得到皇上的心，便也不再去奢望。”

她突然膝行向前几步，抱住了苏锦的双腿：“可是娘娘，此一时彼一时，您若是迟迟不担下皇子，那些朝臣迟早会让陛下选妃的。既然选谁不是选，您为何不能成全了小兰呢？”

苏锦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心口堵得慌，像是被人生生锤了数下。

而那在他心口上不住重锤不止的，正是正小兰的话。

“这并不是成全不成全的问题，小兰，我拿你当我的姐妹，并不是说说而已。宫妃有严格的规制，就算是你真的能熬出头来，也未必能够真的封妃，你忍心一辈子做一个小良人么？”

苏锦俯下身来将她扶起，拉着她的真挚的道：“我原本打算，再过几年便请皇上收你为义妹。将你许了一个好人家为正妻，如此也算是一辈子衣食无忧。”

“可小兰就只想服侍皇上！”魅小兰急切的抓住了苏锦的裙角，求道：“皇后娘娘，这后宫女人争宠的架势您是见过的，你生性纯良，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手腕儿，也做不来那些背地里阴人的勾当，可是我可以啊。”

她目光真诚：“我本就出身寒微，若是真的能给陛下为侍，我就可以保护您，就算是日后那些嫔妃入宫，我也可以为皇后娘娘扫清一切的障碍，让您不受威胁。”

“在这后宫之中，所有人都不可信，汝南王也没有第二个女儿能够送入宫的。只要不是亲姐妹，即便是闺中密友在这皇城之中，也是会变质的。可我承了皇后娘娘的恩情，一定一辈子为皇后马首是瞻，为您鞍前马后在所不惜！”魅小兰哭诉道。

苏锦这下子是真的乱了阵脚，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如果一份感情，能够在心底埋藏经年之久，那么这份感情便一定不是装出来的。魅小兰的眼睛没有骗人，这一刻从她的眼睛里，苏锦能够明确的看出请求。

可她做不到，做不到将她送到孟千行的床上。

“小兰，你现在不懂。这皇宫是吃人的地方，即便是再新型纯良的人放在这权利和欲望之中，也会渐渐迷失心性，失去自我，最终争名逐利变成自己不喜欢的样子。”

苏锦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像是已经看到了多少年后的自己。

所为母仪天下，为六宫表率，不过是顶着一张假面在这皇宫之中艰难存活，渐渐活成了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罢了。

她道：“我视你如亲姐妹，更不愿你在这些纷争之中越陷越深，我更希望你能够快快乐乐的，一辈子衣食无忧。所以对不起，我并不能答应你的请求。”

苏锦言罢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向了内殿。

“娘娘！皇后娘娘！”魅小兰慌乱的西行过来，双臂抱住了苏锦的膝盖：“求皇后娘娘满足了奴婢的心愿吧，奴婢这一辈子别无所求，就只希望能够常伴在皇上的身边，还请皇后成全！”

苏锦俯下身来，手指颤抖的掰开了她的手：“对不起，我不能这么做。”

房间里这样大的动静，相信外面的人早就听到了，既然如此，魅小兰便也不再在乎自己的脸皮值几个钱了，高声顶撞道：“可皇后娘娘能这样霸着皇上一辈子么？皇上是九五之尊，迟早有一天是要选妃的！”

苏锦顿住脚步。

“既然迟早有一天会有人陪在皇上的身边，娘娘为何不愿成全我？圆了我的梦想呢？皇上并非普通人，不可能像普通男人一般与您厮守一辈子，他的爱迟早有一天是要分出去的。”

即便是早就知道孟千行登上了皇位，他便不会再是自己一个人的，可苏锦的心还是忍不住阵阵抽痛。

她总是奢望着，孟千行对她的偏宠还能在久一点，至少要等她生下了皇长子。到时候她有了孩子，感情能分出去些，便也不会再那么难受了。

可现在，这血淋淋的真相就这样被魅小兰解开，展现在自己的面前。

孟千行早晚有一天要填充后宫，若是她一直不能生出皇子来，甚至她的后位都会不保，她还有什么权利这样一直将孟千行拴在自己的身边？

苏锦像行尸走肉一般的向前走去，越想要将这样的念头摒弃出脑海，便越难做到。

“皇后娘娘！为什么你宁可便宜了那些素不相识的女人，都不愿意成全我呢？您说待我如姐妹，这些年来也不过是放在嘴上说说，从未打算兑现，是不是！”

她说了些什么，苏锦早已经充耳不闻了，只是跌跌撞撞的走进了内殿，失魂落魄的坐在了牙床上。

总有一天，孟千行的心要匀做三千瓣，遍洒三宫六院。一个好的皇后应该做的不是将皇上绑在自己的身边，而是母仪天下，为他管理好后宫，与那些与她争宠夺爱的女子姐妹相称。

总有一天，她也会不能免俗的投入到争宠的行列，活成自己讨厌的模样。

人不都是如此么？日复一日的变成自己所讨厌的样子，渐渐变得连自己都不再认识自己。

魅小兰一双眼恶狠狠地瞪着苏锦离去的方向，半晌起身，抹掉了脸上的泪水，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不少洒扫的侍女已经听见了房间里的争吵，三三两两的聚在窗前或是门前，偷听着房间里的动静。

魅小兰怒气冲冲的走出来，脸上还带着尚未风干的泪水，怒瞪着一干侍女：“看什么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都没事做了么！”

众侍女连忙四散跑开。

在这皇宫之中，终日无事可做的人多了去了，而传播速度最快的便是八卦。

皇后闷在房间里不出，魅小兰几次路过宫院，都听到有侍女在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她可真不要脸啊，不就是皇后娘娘从娘家带来的一个普通丫鬟么？还以为自己多高贵似的，竟然还妄想爬皇帝的龙床！”

“可不是么？也不看看她那模样，大字不识一个。也就是那双眼睛有些灵气，与皇后娘娘七分的相似呢。”

“皇上专宠皇后，就连妃嫔都没有，又岂会看上她一个小小侍女，真是不自量力。”

比苏锦的拒绝更为锋利的，是言语的刀子。那些鄙夷，调侃，不屑的目光，就像是尖刀一次次的摧残，伤害着魅小兰，让她痛不欲生。

原来这皇宫中的女人，竟怀揣着这么多的恶意。

昔日她得势的时候并未发现，而今失势，便随便一个小侍女都敢骑到她的头上，对她指指点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