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声控灯亮起来，明明换好平底鞋抬头，却见走廊外红色衣裙的米迪弯腰靠在墙壁上，手机铃声是她喜欢的《ifiwereaboy》。

她忙着翻小小的手拿包，包的链条在灯光下发出柔和的亮光，缠在一起发出金属特有的清亮声。手机翻到了，她却拿不稳掉到地上。“shit！”米迪口里骂了一声，手扶着墙壁往下蹲，奈何鞋跟太高，踉跄着单脚跪倒在地上。

手机终于拿起来，手指不听指挥一般横七竖八地划拉着屏幕，终于勉强接通，她深吸口气，稳稳又娇娇地开口：“哎，我在办公室换一下衣服，你等我。哎呀，不用很久的啦。bye！”

明明拉开办公室的玻璃门，上前不出声地搀起地上的米迪。

“小心点，我扶你回你工位。”扶起地上的米迪，闻到她身上浓浓的酒味。不多问，只将她的手臂绕到自己肩膀上扛起来，右手扶住她的腰往里面搀扶。

米迪的妆已经花掉，口红漫到唇线外，睫毛膏沾到眼眶下，底妆斑驳露出油腻的毛孔。

“明明……你不好奇我怎么回事吗？”米迪耷着脑袋，枕在自己手臂上，眼睛迷乱而灼灼地盯着明明。

“这是你的私事吧，我不好问。”明明帮米迪脱下足有10公分的高跟鞋，换上她办公室里备着的拖鞋，“你要不要我帮你给家里打个电话？这样回去你妈会担心。”她看着喝多的米迪，有点不明白，又有点担心。

“你不用管啦，我早就安排好。今天，我不回家。呵呵呵。”她突然笑起来，但眼中丝毫没有愉快，“我要赶紧补妆了，还有下一场，男朋友在等我。”似是炫耀又似是说给自己听，“你说，你到底哪里好？”

“啊？”冷不丁听到米迪没头没尾地问，明明以为自己幻听。

“你快回去吧，劳模明明同志。”米迪起身喝了口桌上的凉水，用手梳了梳刘海，摸出粉盒开始补妆，“放心吧，我去吃点东西，然后他就送我回家了。”

“那……需要的话打电话叫我，我可以送你回家，免得你妈又说你。但不能太晚，好不好？”

“好啦，你快走吧。”米迪的头垂下，摆摆手。

明明后退，不放心地看着她慢慢坐下，打开台灯开始补妆。不知道为什么，灯下垂着长睫毛脸上并无表情的米迪让明明觉得分外陌生。

打开玻璃门，明明回了回头还是推门出去。没有坐电梯，从安全通道下楼梯。落地的每一步，在楼梯间惊响起重重回音，伴着随声音亮起的灯光，让人恍惚是在电影的片段中穿行。

推开安全通道的门，明明往右边阿姨的休息室去找值班阿姨。今夜值班的还是孟阿姨，她戴着老花镜拿起一份报纸正在看，收音机里唱着咿咿呀呀的沪剧，值班室里有葱花的香气。

“孟阿姨，你下班前可不可以去我们办公室看下？”

“小唐啊，还没下班吗？”她抬起眼，越过老花镜惊讶地看着明明，“办公室怎么了？”

“哦，没什么，我……刚刚出来的时候好像听到有老鼠的声音，你下班前帮我去看看。我怕老鼠咬坏电线了。”终究是楼上有没有说出口喝醉的米迪。

“哎哟，要死啊，怎么会有老鼠呢！我知道了，你放心好了。”她取下眼镜握在胸前，“马上要请除害公司来驱四害了，小唐不怕哦。”她特有的上海普通话略显夸张地宽慰起明明。

“嗯，那我走啦。孟阿姨再见。”打完招呼，明明退身出来。心事重重地往大厅去，虽然整栋楼都没几个人了，但大厅还是灯火通明，让人心生安定。

打完卡，捋了捋刘海，穿过感应大门。门外已有了点点寒气，明明将包往身上靠了靠，仿佛也可以获得一点额外的暖意。

大门外站着一个男人，双手抱在胸前正踱着方步，他杵在明明去公交站的方向，明明礼貌地绕开他往台阶下走。

“唐明明？”那男人喊出来。

明明看了看他，确定自己并不认识。

“你是？”

“我是米迪的朋友，常听她说起你，看过你们部门的集体照就有点印象。”

“哦，你在等米迪吗？她不太舒服，你要好好照顾她。”

“她请我帮忙开车送她回家，你真是好同事。”

听起来有点奇怪，但明明没有多话，笑了笑作势低头往前走。

男人往前拦住她的脚步，见她停下来后，自己往后退了半步：“我们几个朋友周三有个聚会，有个搞科研的朋友，我请米迪邀请你参加来着，不知道她有没有约你？”说完低下头笑了，“说了半天我还没有介绍我自己，我姓李，木子李，李慕柳。幸会了。”他上半身轻轻躬下，姿态自然而诚恳。

明明后退半步，不自然地用手拨了一下刘海：“她提了，但是我还不清楚有没有时间，明天我告诉她。”心里盘算半天自己并不认识这个男人，只想快点离开。

“请你务必不要拒绝。只是想组织一下同业的年轻人大家认识一下，你又是这么优秀，想必可以有很好的交流。”李慕柳的眼眸很清亮，此时正盈满笑意看着明明。

“木子！”米迪的鞋跟敲着地面的大理石，从大厅穿堂出来，她换了一双猫跟小皮鞋，补过妆的脸颊在暖黄的路灯下透着饱满的光泽。

“木子，走吧。”她过来靠近李慕柳，自然地欺身过来想勾住他的手臂，李慕柳却侧了一下身，恰恰躲过米迪的手。

他反过身，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位是唐明明吗？”他微笑，“刚刚我约她参加周三的聚会，你要帮我继续约她出来，不能让她拒绝。”

明明不等米迪接话，急急开口：“我要走了，公交车马上就来了呢。明天见啊米迪。”说完都不等跟刚刚打过照面的李慕柳说再见，就夹着包快快往公交车站去了。

是的，傻子都能看出来他们不是一对了，不需要等米迪怎么酝酿开口。

“木子！不是说好了我来约吗？你怎么打乱我的安排？”米迪有点酸，又有点气。

“你没有喝醉？那我先走了。”李慕柳垮下脸，掂了掂手里的钥匙，正要转身。

“你……”米迪拉住他，眼里蓄起泪，咬了咬下嘴唇一鼓作气抱住对面人的腰，担心脸上的妆擦到李慕柳的衬衫，努力仰起脸，“你什么意思嘛！你又不认识唐明明，干嘛要去招惹她。”

李慕柳扶正米迪靠过来的身体，用手臂撑开一臂远：“米迪，我没有招惹她，我只是想认识她而已，不是你想的那样龌龊。而且，我们之间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作为朋友，请不要干涉我做什么。”

“你……你不是喜欢我吗？”米迪似是受不住李慕柳的拒绝，“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带我去你家过夜，为什么要给我做早餐？”她拍开李慕柳扶住的手，直直往前扑进他的怀，大力抱住他。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流过脸颊，有的流进嘴里，是涩的咸。

“难道我看到你一个单身女孩子，明明喝醉了不管，就好了？我们之间一没上床二没谈情！吃早餐，你不吃我也要做给自己吃啊，米迪，你未免想得太多。”李慕柳毛燥起来，“我的异性朋友好多都吃过我做的早餐，难道我都要约回来做女朋友？米迪，现在是2015年，不是1985年！你这样子，我们做不成朋友。”

米迪跺了跺脚：“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盯着唐明明不放，但是，如果你不是我男朋友，她没可能周三去你那个局。还有，你最好不要对她有什么痴心妄想！”她的手直往前伸，做了红色美甲的手指指着李慕柳。

若不是这样针尖对麦芒的氛围，该可以好好欣赏米迪细腻白嫩而且圆润光滑的手指点缀这样大红色的指甲，真是难以描摹的“粉蒸肉”一般的诱人。

李慕柳快要气炸，两手叉起来用往后脑梳着自己的板寸，脚下不停踱步：“你才痴心妄想！”似是好不容易才想出这样一句话怼回去，但在弄堂里摸爬滚打长大的米迪九曲十八弯的脑回路面前，苍白的反击就是默认自己的猜想。

米迪继续欺身上前：“不喜欢我却要故意让我误会，你到底想干吗？”

许多时候，不管是旁人还是米迪自己，都认为自己是绝对不会做不划算的事情的，当众质问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为什么要接近自己，真是不体面到极点。

但米迪居然这样问了。话刚出口，心头便一阵后悔——她真怕听到令自己心碎而且在明明面前脸面扫地的话。

“我怕了你了！”李慕柳黑着脸转身要离开，但走出几步，到退回来，“米迪，你听好了。我不知道你怎么定义男女朋友和普通朋友之间的界限，在我这里你只是女性朋友，如果有什么让你误会的地方，那很抱歉。”

他向前用双手握住米迪半露出肩头的丰润肩膀：“周三的局很重要，大家都是朋友一起聚一聚。没人带女伴，如果你愿意可以做我的女伴，希望你可以约到唐明明。”

米迪心里酸起来，说来说去，原来是冲着唐明明来的。她贪恋李慕柳握住自己肩膀的温度，但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到底不能这样委屈。

“我怕生，算了。”米迪用脚尖踢了踢地面，挽起包准备走，“既然不方便，就不劳你送我了。”怕自己再待一分钟就要流出眼泪来。

“我送你。”李慕柳抛了抛手里的钥匙，“说了来送你的，举手之劳。”

“我改主意坐公交车回家了。”米迪咬住下唇。

“但我是认真的。”李慕柳上前拉住米迪的手肘，“走吧，你喝多了。今天你喝多也是怪我。”

米迪的眼泪终于冲出眼眶滚下来，她勇敢地扑到李慕柳的肩上，不在乎自己脸上的妆会在他考究的衬衫上留下洗不干净的痕迹。

“你这个坏人！”声音是带了鼻音的哭腔，意外的娇嗲。

李慕柳终于不去试图辩解什么是男女朋友关系。他任米迪靠在自己肩上，眼泪透过衬衫沁到皮肤上，米迪的手臂绕过他的背紧紧扣住他。

公司门口的马路并不宽，对面便是一个居民小区。两人站在门口许久，已经吸引住吃好晚饭出来闲逛的阿姨叔伯的眼光。

李慕柳不堪有人指指点点，靠近始终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米迪，对着她的耳朵说：“我们……走吧，不早了。”

米迪又一次仿佛耳朵要怀孕，李慕柳的气息拂过，她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仿佛是害羞，其实是很痒，她缩了缩头颈，猫叫般小声说：“嗯。”这声音传递出她的娇羞以及心满意足，完全忘了刚刚被心上人无情的实话打击到心如刀割的悲痛。

是这样的吧——许多女人往往只记得当时自己的情绪，却忽略了对方话里的深意，简直是在和自己的臆想谈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