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只耗子蜗居在北京的一栋旧居民楼，哪里也不能去，哪里也不想去，一天又一天，提心吊胆，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可除了那天在机场被国安扣留盘问外，没有人再来找过我，警察、国安、纪委……一个人也没有。我孤零零地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不愿出门，怕遇上过去的老邻居问长问短。可也怕呆在屋子里，身上的案底让我惶惶不可终日，左国安的警告也让我闻风丧胆。我不知道这样的“平静”究竟意味着什么？是不是最残酷的战争打响之前那一刻的幻觉？父亲和姨妈都尽量抽时间陪我，安慰我，可他们毕竟要上班，还有家庭要照顾，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碌。当我一个人的时候，母亲自杀的伤痛，和亲生父亲乱伦的耻辱，brandon知道真相后的害怕，还有对未来的恐惧和麻木，让我整天脸色苍白，心情压抑，靠安眠药过夜。我的情感迟钝麻木，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发呆，仿佛灵魂已经枯竭，生命已至暮年。

我漫无目的地上网，父亲怕我闷着，给我装了个proxy上facebook（脸谱网）。可不上还好，当我鼓起勇气登陆上去，昔日同窗们的笑脸深深刺痛了我：他们昼夜狂欢，庆祝毕业；他们西装革履，前途光明；有人有了好工作，有人有了新男友，有人已经订婚……每个人的前途看起来都那么欣欣向荣，除了我！我的生命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快要结束。一张kitty和同学们狂欢的照片更是气得我发狂！照片上的kitty气色红润，意气风发，带着学士帽，正和一个拉丁帅哥大跳热舞，脸上的笑容骄傲而自信，仿佛在说：“victoria，你失败了，你彻底out了！”

我气急败坏地关掉了facebook，我再也不能受到更多刺激。brandon又是给我写邮件，又是给我在facebook上留言，我知道他一定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可又不好直接问我。他的字里行间充满了关切之情，但每一个字背后我都能读出一个巨大的问号。我能说什么呢？brandon不是傻子，就连傻子也能猜出一个人在机场被扣留的严重性。可我又不能对他的信置之不理，或者编个漏洞百出的理由，他是如今我仅剩的唯一希望了。在美国毕业即失业，在中国背着官司，brandon就像我手中最后一根稻草，抓不抓得到我都必须要试一试。把这个想清楚后，我开始字斟句酌地给brandon回信，我庆幸自己138的高智商在这个关键时刻终于显现出来：

亲爱的，

我很抱歉让你在机场为我担心，可事情当时发生得如此之快，我没有办法预料，也没有时间向你解释。希望你能理解。

我的父亲在经济上出现了一些问题，作为他的女儿，机场拒绝我离境。你也知道现在中国正大力反腐，我和父亲已经多年没联系，所以我对他的真实情况其实一无所知。但是他是我的父亲，我又早年在美国留学，我的经济来源必然引起当局的高度重视，故此，他们审问我、调查我。请你相信我是清白的，不要相信任何的谣言，也请你相信我会很快回到美国，等着我。

爱你，吻你！

你的victoria

我仔仔细细地把信从头到尾读了三遍，深呼吸，点击“发送”。看到“发送成功”出现在屏幕上时，我心里感到一阵内疚的刺痛，因为自己如此轻描淡写地就把父亲置于窘境。我不能保证brandon会仅仅因为这封信就放弃所有对我的否定猜想，但这封信至少能让他迷惑，他也无法查证我父亲在中国的情况。就算kitty翻出我和方志坚的老照片之类的东西，我也可以坚决抵赖，都是他妈的ps！最坏的一步，即使kitty手中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我和方志坚是情人关系，那又怎么样呢？我的母亲是方志坚的情人，方志坚是我的亲生父亲，难道父亲不应该“关照”女儿吗？难道我有义务把自己悲惨的身世公之于众吗？我老老实实告诉brandon是我的父亲出事了，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我有两个父亲，我偷换了“父亲”的概念。在任何情况下，解释权都在我的手上！

我淋漓尽致地虚构着一个又一个丑恶的场景，我在心底直夸自己“聪明绝顶”，我真想狠狠赏给自己两耳光，为自己的不知羞耻。父亲待我那么好，可我还是玷污了他一世的英名——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能“修炼”到这样的炉火纯青，真不是一般的“苦日子”能熬出来的。

我想起自己十二三岁起，就能用甜言蜜语哄男孩子给我买东西。不光是男孩子，只要是我想讨好的人，除了母亲，我都能搞定。我太缺少爱了，我太需要爱了，生长在一个母亲不爱，父亲常年空缺的家庭，我从很小起就知道为了获得自己想要的“爱”，不择手段。

我想起自己怎么学会完善“索爱”技巧。第一步是观察，任何人都有弱点，抓住弱点，一针下去，良好的开端等于成功的一半。比如林老师，他喜欢我的冰清玉洁，天真烂漫，像一块无瑕的玉石，那我就把自己“无瑕”的一面竭力展示；比如方志坚，他喜欢我的教育背景、床上技巧还有我的“懂事”，那我就随时展现这一切优良的品质。我很少去想，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愿不愿意或者委不委屈？那些东西都是太高层次的追求，而美妙的性生活，一叠一叠的钞票，舒适的生活，名牌学校，高薪工资，这些才是实实在在的，才是抓得牢的东西。

那么brandon，他的“弱点”是什么呢？我盯着空白的屏幕，鼠标在不停地打转，一圈又一圈。brandon喜欢疯狂的性爱，我们每次去参加各种各样的swingparty（换伴侣性派对）后，他都兴奋异常，加倍地对我好。他喜欢聪明、性感有野心的女人，我出身名校，有东方女人的身材，西方女人的曲线，而且我立志工作，学业优异，不靠男人吃饭——这些都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所以，他才选择了我，而不是kitty。像kitty这样的“hellokitty”，有钱有胸但没有大脑，不过是brandon的“炮友”阶层而已。

我思考着，对自己的信心膨胀起来。我想，只要我在这段时间充分展示自己的这几个强项，我一定能够远距离“操控”brandon——他还是我的！

“叮咚”一声，屏幕上出现了brandon的名字。我的心底难得的一阵轻松，看来他一直都在等待我的来信嘛。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还蒙在鼓里，仍然很在乎我。我迅速点开邮件，brandon的回信很甜蜜，很天真，像夏日里的一杯薄荷，沁人心脾，是我这些天来听到的最好消息:

我的爱：

收到你的邮件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事情。没有你的消息，让我辗转难眠，夜不成寐。你真的还好吗？他们那天为难你了吗？这些天来对你的担忧，让我瘦了足足有十磅，一点不夸张！（brandon，你居然还有闲心和我开玩笑。）

我很遗憾你的父亲出事了。不过，正如你所说，这些年来你和他几乎断绝了关系，他的事情不应该由你来负责任。我相信事情会很快水落石出，你会很快回到我的身边。（brandon，你真是很天真！）

等着你回来，我去巴基斯坦的日子在一天天靠近。如果在我离美之前你还回不来，我会趁去巴基斯坦的旅程，再到北京看你的。（天啦，他还可能再到中国来看我，我在心底不知是悲是喜，涌起一阵苦涩的甜蜜。）

爱你，在梦里吻你！

你的爱

brandon，你这么好，我还在不断地骗你，我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