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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骨香》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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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挠了挠麟儿的后脑勺,死命压制着他的暴动。

贪嗔爱欲痴,人间有七诫,父君说凡人的善恶一念间,往往是我们神仙修行几千年的劫。魔尊引人堕落,魅颜引人痴狂,仙子尚会深陷囫囵,何况人呢?

本宫一面沉稳如山地喝着茶,一面在心里掂量自己的斤两,论动手,论本宫万年的修为和深不可测的身手,似乎还是,无十全十的把握。

“恩客”道:“上次说是玩笑话,但其实我乃真心。我待你,定然比你现在想找的人,好一千倍。”

本宫自上古大荒万年没有听过这般的肉麻话,忍不住起了一身疙瘩。我寻思三界内谁能把肉麻话说的如此水到渠成道貌岸然,想来想去还是昭然若揭的那个答案。

风骚勾人的魔界君上,头疼的三界流氓。

我将茶杯放到桌上,一本正经道:“明人不说暗话,何必藏着掖着,阁下何不自报家门?”

他一双如琉璃台的眼睛盯住我看,良久不动,开口却问:“你觉得,是当公主自在,还是当凡夫俗子开心些?”

这人似乎总想用大钟砸我的脑袋,说的话晕晕乎乎的,隐约卷了前尘三界多少过往。可惜本宫虽然睡了三百年可还是不糊涂,不去绕他的圈子,打岔道:“当日启动鬼阵的,可是阁下?”

一边说着情话一边干着缺德事,这大概也是魔门的本事之一,看你如何应付本宫的质问。“恩客”却不说话了。摇着他的扇子,喝着他的茶。

外面风雨声欲急,本宫却不能再等了,忍着定力到了极限,我刷地站起来,“把月留交出来,否则……”

关键时刻却要命,威胁要怎么威胁,本宫着实一点经验没有。

“恩客”微笑着,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否则?”

我厉声道:“否则本宫他日,踏平你魔界尸骨河。”

我一边眼睛溜着他,今儿本宫真是仙落平阳被犬欺,若是本宫没有睡了三百年丢失大部分法力,一定不能放过这厮。尸骨河相当于天界的天池,只不过里面尸横遍野,是真正的三界地狱。魔界的命脉。

“恩客”冷笑了声,,冰冷视线盯着我脸:“看你这般样子,倒真似对他上心。你连我是谁也不记得,就在这里放狠话。”

本宫一时语塞,他把杯子向前一推,道:“罢,跟你多谈也无益,看样子,你也不可能改变主意。”

就在这当口,本宫忽然心里一动,拦住他去路,试探道:“拿我,换月留,天界众女仙回,这笔交易怎么样?”

对方不愧是老狐狸,脸上表情未动,片刻,道:“虽然你舍己为人,但这笔交易,不成。”

本宫由高处跌落到尘土里,最后还是冷静下来。那句为什么还未问出口,对方已擦肩掠过,“你要踏平我尸骨河,那就来吧。”

我气结。

临走时他还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你不记得许多事,那你听过玉桓吗?”

我愣愣盯着门口半晌,直到被风吹的溅了我一身泥水,老板娘歪在板凳上大会周公,早就被那人一指封睡过去。

我实在是觉得胸口堵得难受,眉头拧的死紧,一挥袖子,正要出门追过去。身后却凭空闪现一缕余香,手腕被人一拉,向后倒去。

本宫撞在一人手臂上,耳边听得询问:“你想干什么?”

仰脸向后,月留眉心微蹙,疑惑地望着我。

顿了顿,本宫忽地抓紧他衣袖,凑前探望:“月留,你……可无事?”

月留神色轻然,手掌碰了碰我的肩:“你以为有什么事?”

我松开他,恢复如常。我就说掉进陷阱的事不靠谱,果真那厮是在诓我。我道:“你怎地去了这许久?”

月留的目光却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到老板娘身上,他微疑地问我:“有人来过?”

我不做声,管自拿了茶喝。月留拂袖,也坐到我对面。

半晌我放下茶,看着他认真问:“那魔族君主,可有何特征?”

月留目光一闪:“刚才来的是他?”

我低头:“八成是。”

早知月留平安,我也不费那许多工夫。

月留慢慢拢着袖,目光盯着麟儿眉间的煞气,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道:“他山玉是不是被他佩戴着?”

“他山玉?”月留拧了拧眉,才道,“不曾听说魔君有这个。”

我原本就是多此一问,对月留这样的回答,也不多做追寻。

今天着实是累,看着月留和麟儿都在,我便想早些回去歇息。把老板娘记忆给改了,今遭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月留的手腕却一翻,堪堪送到我面前:“梦璃,你瞧这个。”

我朝他手心望去,白莹莹一块东西,边缘剔透,衬着他那双修长手指,倒真是相得益彰。可是……重点不在于此。本宫看着看着,目光就被吸住,这莹莹发着浅光,呈现杯子的模样。

本宫是个不长进的,对父君座下瑰宝知之甚少,但根据传言,以及那字面意思,白色的杯子,此时又被月留拖在手中,莫非,正是,那白纸神杯?

月留望我:“如何?”

我略显激动地伸手抚摩那杯子,触手更是滑腻,请问他:“你从哪儿得到的?”

话问出口我就一凛,再次抬头凝视着他。

隔了会,月留的回答出乎意料:“我去往幽冥,魔君刚好外出,青玉案上摆着这样物事,我随手牵的。”

我眨了半天眼,心里从月留的胆大到危险中犹疑,从牙缝间挤出字:“你偷的?”

月留垫了垫手中东西:“这不是你九重天的东西?我不算偷。”

我定了定神,道:“你还给本宫带了什么惊喜?”

他拢袖在我面前,不语了。罢了,他好端端在我身边,就是最大的惊喜了。本宫上下眼皮直打架,高度集中的精神头也开始衰退,乍然的轻松和绷紧在一瞬间完成,我想倒头就睡个好觉。居然,居然,睡过三百年那么长久,这么快就又有了困顿之感。

月留一把拽起我的手,在迷蒙间说我:“回天界再睡吧,别跟这睡了。”

我发困时又被惊雷劈醒,眼睛睁了睁,困意顿消。转头问:“你说什么?回天界?”

月留道:“不错。”

我眼睛凝视他,“……虽说神杯找到了,但是仙女们却无下落,为何你此时就要回天?”

月留缓缓道:“回天界……从长计议。”

我心里隐隐有不祥的感觉,道:“计议什么,还有什么需要计议?”

我驾着麟儿,麟儿踩着浓腾腾的云直往天际,和月留站在九重天宫门前,我依稀脑袋还沉浸在思虑中迟迟清醒不过来。

周围云飘雾渺,我身子略微有些发冷,眼前也一忽儿的黑,月留在我耳边说话,却也不能带给我一丁点暖意。

最后,他紧了紧我胳膊,低声轻道:“我走了。”

他自回了天外天。说到底月留职责重大,天外天是守重地,他不得擅离,此次陪我下界几日,不知顶了元始天尊多大压力。

还是那个天门,我脚步虚浮地往前晃过去。守门的黄胡子仙这下认得我,眼睛意味不明地瞅了我半天,毕恭毕敬地喊了我一声:“公主。”

我苦笑了一下,只觉难过又心酸。

白纸神杯月留交予了我,我踩着云来到天帝大殿上,将白纸神杯摆到了案台中间。瞥着玉华宫四处清净的无人,我慢慢在父君的椅子上坐下,手里摸着扶手,罕见地哀伤起来。

玉华宫是父君的寝宫,也是我八千年长大以来的岁月里,生活修行的地方。八千岁以前我与父君住在一起,父君疼我甚深,我千百年不知天外事,只被父君护着,知冷知热。八千年以后我也常赖在玉华宫,我那琉璃殿建起来后,亦空了好大一段时间。

此刻,无端地思念父君,想他在如来那儿听经,不知听的怎么样了。我睡了三百年,也不知他是不是忘了还有我这个女儿。

再想本宫就要伤春悲秋了,我赶紧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恰这时,远远的白影飘飘,我以为是老君过来,忙屁股扎针似的从父君御座上起身。本宫辜负了众仙家期望,其他仙人还好说,这趟回来惟独最怕见到太上老君。

我脚下生云一个劲躲出宫外,往前飞去,那白影顿了顿,竟也直直朝我追过来。

我脚底如抹油,比那个还快地猛飞,背后悠悠地传来轻飘飘的声音叫我:“公主,急着上哪去?”

我一刹住,片刻,扭过了头。本宫太过紧张,神经衰弱了,御剑飞来的不是老君,是纯阳真人。

吕洞宾飘飘然地在我面前停住,收了仙剑轻轻道:“说是去一天,公主与上神,不料这才半天,就回来了。”

是他我就放心多了,赶紧挥了挥袖子,皱眉道:“虽说九重天清净无事,你也太没规矩了些,骑着剑到处晃荡什么。”

其实本宫素来和善,今日也实在因为是心情不佳,语气也难免重了些。

吕洞宾倒还从善如流,浅浅向我作揖赔了个不是。说着,他双手捧着递给我几颗仙桃,水嫩晶莹的,显是从树枝上刚摘下的。“蟠桃园里刚好有几颗桃子熟了,公主尝一尝。”

本宫甚是欣慰,也不同他计较了,抓起桃子在手,便咬下一口。许久未吃蟠桃,这滋味甚妙甚妙,说人间菜色五花八门,酸甜苦辣,极大满足口腹之欲。但仙界唯有这蟠桃,却也是不输于凡间的美味了。

本宫是极好说话也是极好相处的一个人,和纯阳真人也算有交情,他此番作为,我便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说道:“辛苦真人费心摘桃了。”

吕洞宾道:“公主这却谢错人了,看管桃子的其实是文曲星君,本真人也是借花献佛。”

文曲星君。

本宫略思索了思索,记得我回来之日,一群吵嚷的仙僚之中,青衫飘飘的文曲星君,最是安静。本宫在心里点头,嗯,这第一印象就好得多,没有随波逐流,瞧着很是斯文的一个上仙。

我把嘴里的桃核吐出来,说道:“文曲星君不是掌管着文书的吗,几时去看管蟠桃园了?这么个仙去做那等琐碎事,真是屈才了。”

我原想着是父君一时糊涂又颁下的什么旨意,正打算英明地纠正这个错处,想不到吕洞宾却说:“看管桃园,是文曲自请的主意,他说桃园清净,正好他也无事,便揽个活儿做做。”

我甚惋惜。

吕洞宾的眼神三番朝我飘过来,便有些意味深长地安慰我:“公主,许多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像仙子失踪这事,虽然表面没牵出什么,但暗地里,定然牵连甚广泛,公主此次寻回了神杯,对我天界已是幸事。”

呵,这厮口气刁的,修为不怎样,倒来安慰起我来了。

我将桃核甩给他,转身去的远了。

就连那神杯,其实也不是我寻的,我这个上仙,忒没用了。其实要是在以前,我还能炫耀一炫,我修为不比父君不比天尊,但劳父君多年心血培养,亦将我成为九重天上仙中的翘楚。

可一场大梦醒来,什么都不一样了。

我伏在案上,将终日苦楚,醒来以后的种种艰难,全部写在一张纸上,托青鸟传给了姑姑。显然姑姑收到我的信后,又会向以往一样,奚落我懒散地耽误了修行。但现今我只想找个人倾诉,便是姑姑嘲笑,我也觉得亲切无比。

月留说,他在九幽十界,遍地寻不到仙子的下落。哪怕用天书观境,都是一片混沌寂灭。倘若魔尊有那本事,堂堂上神都不能在他的地盘找到蛛丝马迹,最后用月留劝诫加敬告我的话说,就是抓住逍遥的把柄,会很难。

他说,梦璃,你可知道,从天地两界纷乱至今的两界互不相犯,中间倾注了多少神仙的多少努力?

月留语气不得不带了丝沉重,但我懂他的意思,倘若轻易和魔界撕破脸,后果就不是一个公主和一个上神下界那么简单了。父君不在九重,我没有那个权力,将所有仙友带去博弈。

只要明面上滴水不漏,所以我们只能无奈回来从长计议。月留静静地开口,说,魔尊打的,或许就是这个主意。

我拥着被子叹气,直直看着前面,脑海里冒出一个,玉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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