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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着爱,躺着爱》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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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没有在黄城度过盛夏。现在过来,却觉得我挑了个好地方。山城的夏天比c城要凉快不少。满眼碧绿的枫树看着特养眼,我爬着山,到了黄城高中,才发现到了暑假,它早就关门大吉了。我想起那年的寒假,我和季泽清两个伤员也是被学校关在门外,不由暗暗发笑。黄城高中,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绕到了寺庙,里面的僧侣正在念经。之前来过那么多次,也没拜一拜,正好这次就拜上了吧。之前乱开神灵的玩笑,虚头巴脑地编香菇白菜包故事,又在寺庙里吃荤,还诽谤佛祖和耶稣的关系,看来佛祖也很小心眼。

我跪在祈愿凳上,将过往的事在脑海里迅速地过了一遭,然后虔诚地将额头抵在了凳子上。

出来碰到一个僧侣,竟认出了我,乐呵呵地跟我打招呼。我跟他聊了几句,忽然问道:“四年前的除夕,寺庙的祈愿蜡烛点得真是好看。这几年有什么新创意吗?”

僧侣狐疑地看我:“什么祈愿蜡烛?”

我说:“就是把蜡烛拼成了老鼠的形状啊。那年是鼠年。你不记得了吗?”

僧侣仿佛回忆起来,恍然大悟地说道:“你说那年呀,那年确实很奇怪,我们寺庙最热闹的时候一般都在年后,那年也不知怎么回事,在除夕那天,院子里多了很多祈愿蜡,点得到处都是。我们都担心有火灾,也没敢把香客的蜡烛拔了,所以守到蜡烛全灭了为止。要是每年来个新创意,我们可受不住啊。”

我宁静的心里忽然不平静了,就像那天午夜后山上,山水落入水滩,滴滴答答地源源不断地发出清脆的入水声。

也许,也许是别人做的,刚好小结巴发现了呢?纪晴冉,不要多想了,他已经离你远去了,再美的往昔也变成旧伤了。

下山的时候,我还真遇上了李善军。他比之前胖了一圈,估计篮球这项运动他已经好久不参加了。他有着黄城人特有的热忱,看着我的行李,说着一连串的话:“纪晴冉,你怎么回来啦?哦,你是要在这里住下了啊?房子找了没?还没找啊?那去我家吧?我家本来就经营小旅店,你不要客气。钱?谈什么钱?你是我客人,愿意怎么住就怎么住。走走走,赶紧走吧。”说着他就连拉带拽地把我请到了他家的小旅馆。

说句实在话,李善军开的小旅馆真是不错。它在一条黄城相对繁忙的马路上,但它的后面却是一个湛绿湛绿的湖。入世出世,仿佛只要换个朝向就行。不管李善军跟我怎么客气,我还是给李善军交了一个月的房租。李善军恨恨地说道:“那以后大鱼大肉地伺候你吧!”

结果,真是每餐大鱼大肉,搞得我看见跟鱼和肉有关的图片都犯恶心。

依照季泽清在面馆里提议的,我在旅馆里写起小说来。注册了一个写作的马甲,写了几篇搞笑的文,是当下大家喜闻乐见的小白内容。什么《n大差生》啦,《我本纯良》啦。文倒是也有人看,还有人跟我谈出版,不温不火的,日子倒也算平淡。写文的收入不能让我大手大脚,但在生活成本很低的黄城,足够让我生存下来了。我寂寞了,就去写作专栏上调戏调戏人家;要是开心了,还会说一些荤段子。和粉丝的关系还算不错,大家都会跑来问“大大,你是不是那文的主角啊?你真的碰上了和男主角一样的人么?”我故作神秘,笑而不语。

私下里,我把之前发生的事,写成了《跪着爱,躺着爱》,算是《跪着爱》的续集。因为怕艾香这样的惨案重现,我把文章设置了一串密码。放进我的u盘里,又给u盘设置了密码,还把u盘锁进了抽屉。看着跟放进无数重保险箱似的文章,我才安心了点。

每天晚上我最开心的是写这个小说。当别的文写不下去,粉丝一催文时,我就说写着呢写着呢,然后我拿出u盘,耕耘这个只有我知道的故事。

没想到我在黄城,一待就待了一年多。我看着李善军穿得人模狗样去相亲,又人模狗样地领了个眉清目秀的女孩进了门,再看着他们热热闹闹地结了婚,现在李善军快升级成爸爸了,每天跟在他太太后面嘘寒问暖,动不动就沦落到跪搓衣板,还不让进房的地步。堂堂一个旅馆老板,大半夜的居然没地方可睡,传出去都要让人家笑掉大牙。

一天,杜文诺给我打电话,让我赶紧回c城。我以为出了什么事,结果她娇羞地说自己要结婚了。不知怎么的,我以为是季泽清,竟然愣在原地很久,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怎么应答。

杜文诺说道:“冉冉,你回来吧。我要你做最美的伴娘。”我想起当时沈青春要我做她和冯佳柏婚礼的伴娘,现在杜文诺要我做她和季泽清婚礼的伴娘,可是,我明明想做这两场婚姻的新娘来着。我果然是水性杨花……

我说:“我不去了,我这儿还有点活儿没干呢。有个小说着急交稿。”

杜文诺说:“你丫不回来,我就跟你绝交!我一辈子就结这么一次婚,你还不来?你要不来,等你结婚的时候你求我去,我也不去!”

我都结过婚了……那时你还不知道在哪儿飘呢。我心里暗暗说道。

最后杜文诺威逼利诱,还是让我答应去c城参加她的婚礼了。讨价还价的结果是,我不用做伴娘,但要以宾客的身份出席。

我心想,要真是去做杜文诺和季泽清婚礼的伴娘,季泽清非抽死我不可。

挂了电话,我才想起来忘了跟杜文诺确认一下,新郎到底是不是季泽清了。可是不知怎么的,我觉得不知道真相也挺好的,这样我还有50%的希望,希望那个人不是他。

从黄城辗转回到c城,我没有回家。后妈今年得了个孙子,一家五口都住一块儿,我去了也没地方住,所以找了个酒店住了下来。

躺在酒店里,我跟平时一样,喝了一杯暖茶,抱着一个枕头,渐渐入睡了。

入睡之前我隐隐地感叹,在浩渺的宇宙,茫茫的人海中,终找不到一处容我栖身之所,一个容我依靠之人。

我没有什么礼服可穿,只好找出之前冯佳柏送我的两套礼服。一套是淡蓝色涡旋型的抹胸礼服,一套是杏白色的露背旗袍。我想起那时季泽清说旗袍的设计让我这个有夫之妇穿着,有伤风化。于是我把旗袍穿上了身。

我现在已经不是有夫之妇了,我穿成什么样,他都管不着了。

在镜子里照了照自己,快26岁的我,眼角稍微有了点细纹。不明显,但足以显示我不再年轻了。相对地,额头的疤痕越来越淡了。我掏出粉饼,将脸好好捯饬了一番。又把头发抓了抓,弄成蓬松的造型,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我说道:“纪晴冉,文诺说得对,你真他妈有一种气质美。幽怨的气质美!”

婚礼在c城的郊区举行。杜文诺给我的短信里,简单说了那边的行车路径。她说这是个“bbq”型的婚礼,大家随意地吃喝就成。我心想,世道变得真快,随意吃喝的婚礼不是传说中的流水席么?居然都已经与时俱进到了bbq……

作为一个穷作家,我没有钱打车去郊区,踩着一双高跟鞋,站了一路的公交车,到了地方下车后,离那个bbq现场还有老远一段距离。这个地方比黄城还要荒凉些,只有一条黑色的柏油路,一个残破的车站牌,和一片茂盛的杂草。

我拿出手机定了定位。很好,我还要走三公里。nnd,杜文诺,季泽清,你俩到结婚这时候了,还欺负我!

秋老虎很是傲娇,把我晒得特销魂。我把蓬松的头发随便绑在了后面,抹了抹满脸的汗,走了几步,又把高跟鞋脱了,拎在手上。滚烫的柏油路很激励人,让人忍不住快速地换脚,以至于我一路竞走起来。

我走得快全身散架了,后面响起了喇叭声,我往柏油路边上让了让。车很快飞驰过去。开了一段,忽然停了下来,又快速地倒退回来。

逆着光,我看不清车里的人。车窗摇下,我看见季泽清正歪着头看我。车里的冷气正汩汩地往外冒。

他说:“上车!”

我记得他之前也这么命令过我上车,那时我对艾香喷了一堆“一往情深忠犬奴”之类的论调,把他给惹怒了。

我乖乖地上车。外面实在是太热,我怕还没走到婚礼现场,我就要蒸发上天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没有什么好打肿脸充胖子的。

我看了眼季泽清,他穿得很正统,白衬衫黑西装黑裤子黑领带,之前我看他穿过很多商务装,却从来没见过他穿成这般严肃。这果然是结婚的样子,可比李善军结婚的时候要正式多了。李善军结婚时居然穿了件大红的衬衫,真不知道他凭着这种审美观是如何在这个世界上顽强生存下来的。

我看了看后面,并没有想象中的迎亲队伍。大概bbq婚礼就是该这么办的吧。不晓得杜文诺这个一向走不同寻常路的家伙又玩什么神秘了。

季泽清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仿佛前路很是艰险。出发前本想在他面前留个完满的背影,现在事与愿违,我被外面晒得已经虚脱,跟一只被踩扁的小蝗虫一样,我郁结之余,也只好拿手不停地抹着汗。

季泽清仍然一直盯着前面,他问我:“吃了吗?”

我有些难过,之前我埋怨过他把我当饭桶,见面就问吃了吗,隔了这么久忽然听到这句问候,竟比任何一顿美餐都令人回味。

我说道:“不是说bbq吗?我留了肚子来的。”

“哦。”季泽清应了一声,过会儿又说道:“这一两年你忙什么呢?”

我说:“写小说去了。”

“哦。”季泽清又应了一声,问:“后来我去学校找你,他们说你没再读研究生了。杜文诺也没跟我说你去哪里。”

我坚持要杜文诺保证不透露我的去向,也不透露我新的手机号的。她做得很好。

我说道:“云游四海去了呗。”

他打着方向盘,说道:“离了冯佳柏,连c城也待不下去了?当初为了他,把自己的名节都搭上了,又做起了逃兵,还美其名曰云游四海呢。”

他说得很慢,不是之前跟我斗嘴的语气。那是类似于《动物世界》的配音,娓娓道来,富有感情的重量。可这感情不是针对观众,而是针对话语本身。

车里的冷气很足,我已不似刚才那副干瘪的状态了。我翻下座位上方的遮光板,我知道遮光板的背面是一面镜子。

我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脸上有两大团高原红,睫毛膏花得整双眼睛都是黑乎乎的。头发杂乱得像一个天然的鸟窝。我问道:“有湿纸巾吗?”

问完了,我又想起来,那次我被艾香泼了一脸的果汁,我也是这般问他,有没有湿纸巾,然后他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大概和我最近在写回忆录有关。一段段的回忆如刀刻一般清晰。

他从挡风玻璃下方,拿了一个纸巾盒,扔给我。

真是有老婆的人了,车里都备了湿纸巾。我对着镜子仔细地把脸擦了擦,又盘了盘头发,恢复成化妆前的样子。在他面前,我一伪装,就要遭报应。

沉默了一会儿,他依旧面朝前方,问我:“嫁了没?”

我没听清,扭头问“什么?”

他目不转睛地跟前方空气说道:“嫁了没?老大不小的了,打算给冯佳柏守身如玉到几时啊?”

我说道:“没呢。”

忽然又觉得对方在今天都变成别人的新郎了,自己这种孤苦飘零的状态实在过于可怜,又心虚地说道:“也快了。”

他终于转过头来看我,愣愣地看了我两眼,又把头转过去了。

“是是个什什么样的人啊?”季泽清说道。

我惊讶地说道:“季泽清,你怎么又结巴了?严不严重啊,怎么又复发了?”

季泽清清了清嗓子,往窗外望了望,沉着脸道:“没复发,刚才忽然卡住了。他对你好吗?”

“谁啊?”

“那个你想嫁的人。”

“哦,还行。”我弱弱地说道。长久没撒谎,技艺果然生疏了不少。

“什么叫还行?‘还行’是好呢还是不好?”季泽清大声地说道。外面出现了一群白鹅,季泽清不耐烦地按着喇叭,惊得白鹅一阵乱飞。

我连忙说道:“好,他对我很好。”

“怎么个好法?”季泽清执着地问着我问题,简直比记者会上的问题还要刁钻。

我回想着我写的小说,他们是怎么对女主角好来着?我一点都回忆不出来了,我真是个后妈……

我想着李善军对他老婆的样子,说道:“他做饭,把赚的钱全都上交,到节日了就送我花,连清明节都没落下。我生气了,他就自觉地跪搓衣板,我要是不消气,他就长跪不起。大概就是这样。”

我快速地看了眼季泽清,他静静地听着。过了很久,在我以为他对我的过往再也提不起兴趣的时候,他说道:“纪晴冉,那你就他妈的给我一直这么活下去。”

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说过一句脏话。我第一次听他说,心里是空荡荡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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