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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男蝴蝶女》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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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素莲坐在窗台旁,斜雨冰冷,扑打在衣裳上,不一会儿,整条手臂便麻痛得像被无数小蚂蚁噬咬一般。

但她却动也不动。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竟然从来都不属于她。

这种彻骨的痛,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又怎么能够了解呢?

崇川难道不知道白露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不,那一天她对白林翔说的时候其实已经知道崇川就躲在门外偷听,她也把这个秘密亲口告诉了白露,但崇川和白露又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承认这种乱伦之爱呢?

——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他们彼此已经爱到了危险的程度,可以不顾世俗可以生死相许的程度。

想到了这里,张素莲的心就像是被恶魔带入十八层地狱一般,又黑又冷。

雨丝一大片一大片地打入窗台。

张素莲癫狂地笑了起来,散乱的头发披住了眼睛,她低声地说:“林玉薇,你死了却还不让我好好地活着。既然我活得不够好,那你的女儿也别想得到快乐。”

阴雨天气总让人非常的不舒服。这是白宅一个平常的清晨。

正在穿过三楼走廊的白露无端地打了几个寒颤,她摘下了黑框眼镜,一双眼睛就像葡萄一般又圆又黑。

从没有一个女孩的眼睛如她这般活泼灵动。

风雨虽然带着秋末的寒意,可她的心却像烧着红泥小火炉般温暖。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到了白崇川的房门前。

房间里空荡荡的。

这么晚哥哥会到哪里去呢?白崇川咬着嘴唇,入神地想着。

绕了一个小圈,她的房间就在崇川卧室的斜对面。

当她推开房门时,突然闻到了一股香甜的桃花味道。

白崇川坐在贵妃榻上,旁边掌着一盏琉璃灯,温柔地望着她。

白露像一只翅膀洁白的小鸟一般扑入了白崇川的怀抱中,又像一只毛发密长的小狗在白崇川的胸膛上蹭了蹭,还像一只可爱的小猫咪撒起娇:“哥哥,我找了你很久呢。”

白崇川笑,还来不及说话。

一把沙哑的媚惑男声冷冷地说:“臭丫头,也不看看这里还有人呢。”

白露抬起头,却见贵妃榻的另一端坐着一个白衣少年,那不是陆人曦是谁?

“曦,我没见到你。”

陆人曦面无表情,嘲讽着说:“可以谅解的,恋爱中的家伙眼睛里总是没有朋友的。”

白露脸红了,望了望白崇川,白崇川微笑着,白露突然就觉得理直气壮了,她大声地说:“曦,如果有一天你也找到了另一半恋人,也会像我这样的。”

陆人曦冷冷地哼了一声,往外就走。

白崇川站起来,不偏不倚地拉住了陆人曦,温声说:“我们一起走。”

掌心是冰的。掌背是暖的。

陆人曦抬起头,看见了一双安静得如同湖泊的眼睛,眉眼之间满是男生之间才有的理解。

他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刺痛,但还是缓缓地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白崇川白皙而修长的手指。

握住情敌的手是什么感觉?

陆人曦想起了一种花茶,用的是玫瑰花和开到荼靡的两生花做配料,加入味道薄凉的霍斛,泡一壶苦涩的铁观音,喝起来味道就像是现在这种感情。

酸而苦的味道,让舌蕾生起了反应,却不由得你不喝下去。

白崇川的左侧是陆人曦。右侧是白露。

“为什么要出去啊?这样的天气并不适合出去的?”白露奇怪地问,“我们要去哪里?”

“去一个你意想不到的地方。”

“我不想去!”

“为什么?”

“因为意想不到的地方必定会出现意想不到的人,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

“这样不好吗?”

“不好。这会让人惊惶紧张。”

“有道理。但意想不到的地方却也会带给你惊喜!”

“所以还是要去。”

皇甫烁在白宅的雕花缕空大铁门外等了。

陆人明开着一辆银灰色的宝马,默默地凝视着前方。

“烁,你真的已经做了决定?”

皇甫烁也凝视着前方,只不过他的眼睛里多了一些复杂的东西,许久,他才说:“这是我欠白崇川的恩,我必须要还。”

说话之间,陆人曦打开车门进来了,他一边甩头,让亮晶晶的雨珠飞到皇甫烁脸上,飞到陆人明的脖颈上。

“曦,怎么总像小孩子一样的顽皮!”陆人明斥责说,但语气里却含着笑意。

陆人曦皱起了眉,假装生气的样子那么的妩媚娇俏,就像是一个可爱的少女。

陆人明似乎看呆了,连白崇川和白露已经上车了也不知道。

“呆子!”陆人曦用力地拍他的手臂。

陆人明才回过神,转过身,专注地开起车来。

银灰色的宝马像一只骄傲的狮子停在了飞雁山下。

此时,细雨已停。

天空居然出现了琉丽的晚霞。

在飞雁山巅,似乎有缕缕轻烟袅娜飞出,随即飘散。

沿着石阶抬步而上,足尖能感觉到嫩草上的氲氤水珠。

飞雁山是一座孤山,名气不大,鲜少有旅游者。

但飞雁山却有一座寺庙,四乡八里的善男信女常来拜祀。

刚才在山脚下所见的轻烟必是山巅寺庙的袅袅香火吧。

究竟要到什么地方?

白露咬着嘴唇,不想再问。

白崇川的手,湿润得仿佛这斜风细雨的天气,掌心和手背都是暖的。

皇甫烁的眼睛,有着非同寻常的复杂,就像是遇到了一件他自己也无法预料的事情一般。

谁都看得出来,这两个人淡然的微笑下藏着的深深的紧张不安,甚至还有一些期待。

白露不是傻瓜,她知道,在这个时候,一定要少问多看。

山并不高。

暮色降临,已经可以看见一座千年古刹。

沉重的暗红大门正开着。

皇甫烁停下了脚步,望了一望白崇川。

白崇川侧过头,眼角眯紧的细纹泄露出了他内心的紧张。

皇甫烁也侧过身,不看白露,沉声说:“你可知道自己的另一个名字?”

“知道。”

“小薇,你本姓‘皇甫’,”皇甫烁接着淡淡地说,“你的父亲,我的小叔皇甫天伦,一直是我心中不朽的英雄。”

“他的确是个英雄。”白崇川涩声说,他的心就像正在翻腾的骇浪,痛苦不堪地想——皇甫烁一定以为白露是皇甫天伦与林玉薇的女儿,哪里知道这其中里藏的秘密——白崇川不禁垂下了眼帘。

皇甫烁又幽幽地说:“二十年前,小叔惊才绝艳,被誉为黑道天下当之无愧的新一代接班人,但二十年的那一场大火拼之后,皇甫天伦就成了黑道的一个传说中的人物。他究竟去了哪里,没有一个人知道。”皇甫烁又看了一下白露,露出了古怪的表情,说,“皇甫天伦消失的原因,或许只有老爷子才知道,但老爷子却视这件事为讳忌,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似乎被人彻底地遗忘了。”

“谁忘了他!他永远在我的心底!”白露忍不住大声地喊了出来。

“是吗?你可找过他?”皇甫烁的嘴角浮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激动的白露出乎意料地安静下来,她慢慢地说:“爸爸每年寄一封信来,告诉我他过得很好。”

“信封应该有寄信地址的,要找到他岂不是更容易?”

“信是从德国汉堡士寄来的,”白露脸色嫣红,也讥讽地笑了一下,说,“不用你提醒我。攒到钱我立刻就会到德国去。”

陆人明假装在欣赏风景。

白崇川淡淡地望着这一切,似乎想起了什么。

陆人曦生气了,他往前一跨,站在了两个人中间,声音酥酥地,像脆饼,“喂,你们两个人特意跑到这荒山孤庙前吵架来了!”

白露的视线越过陆人曦瞪着皇甫烁,就像是一把刀一般的犀利。

皇甫烁却突然一笑,宁静地,纯净地笑了一笑,温声说:“白露,来这里只是要找一个你做梦都想见的人。”

——谁是白露心心念念,魂牵梦萦的那一个人?

白露的脸色像桃花般嫣红,但眼睛却越来越亮了。

白烟霭绕。

一重又一重的竹帘,挡住了无边的红尘。

从大殿走到了偏厅,再从偏厅走到了后堂。

白露走进了一个宽而广的院子,满院的梧桐被秋天的离别箫吹得光秃秃的。一个僧人正在打扫掉落在地上梧桐叶。

白露的眼睛亮得就像是天上的星星,她的脚旁就是一片又一片的落叶,所以她并不着急,所以她在等待着僧人。

僧人果然慢吞吞地扫了过来,他走起路来一脚高一脚低,原来已经是一个跛子。

白露站着不动。

僧人的头低垂着,也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僧人忽然转身,一步一步地往着后堂小庙而去。

小庙很小,无边的暮色中显得特别的孤独。

僧人就像是小庙一样。

“小叔。”皇甫烁的眉梢处竟有一层浓得抹不开的痛。

僧人恍若听不见。

“爸爸。”白露的嘴唇咬出了一排深深的齿痕。

僧人仍向前走,仿佛他就是一个聋子。

转眼之间,僧人离小庙越来越近了。

突然,一个白衣如雪的少年堵在了僧人的面前。

“皇甫天伦。”少年白崇川沉声说。

僧人抬起头,眼睛里精光一闪,继而低头,双手合十,淡淡地说:“小施主,这个世上已经没有皇甫天伦了。贫僧法号悟痴。”

“是‘悟痴’还是‘无痴’?”

悟痴一怔,静了半晌,才说:“法号和名字都是一场虚空的梦,都是相同的。”

“并不同,”白崇川幽幽地说,“‘无痴’心中已没有了‘痴念怨念尘念杂念’,而心中仍有痴念怨念尘念杂念还未参透,所以谓‘悟痴’。”

悟痴大惊,扔掉扫帚,疾步走入小庙中。

晚霞隐去已久。天空掩遮着厚厚的黑云。

看来今夜会有一场暴风雨。

这孤单的小庙抵得过风雨吗?

白露痴痴地想着,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寂廖的小院中站了多久。

风来了。雨来了。

风大。雨更大。

豆大的雨砸在脸上,又痛又辣地,就好像是烧酒二锅头一般。

白露能喝下这又痛又辣的烧酒二锅头吗?当然不能,她恨自己,怎么站在这风雨中竟像是支撑不住了一样,摇摇晃晃地就要倒下。

陆人曦又吐出了一口雨水,他的眼睛被这风雨抽打得睁不开了。

他的右侧,是巍然不动的皇甫烁。

他的左侧,是像融入了水中的鱼一般的白崇川,几乎感觉不到存在了。

哥哥陆人明呢?他挽着自己的手,似乎害怕自己摔倒在地上一样。

——白露就在前面,陆人曦呼吸到了一种压抑的庞大的悲伤,如河流一般在白露四周逆流。

那个该死的皇甫天伦,僧人悟痴!

他恨恨地想,几乎恨不能化为狂风去掀开小庙的屋顶,让这雨狠狠地击打在皇甫天伦的身上。

僧人悟痴不在小庙中。

他在庙后的灌木丛中淋雨。

低矮的多刺的灌木刺伤了他赤裸裸的脚踝,深秋的寒意穿过皮肤,像毒蛇一般爬满了心尖,血液,神经末梢。

这么大的雨,那眉眼酷似玉薇的小女孩可受得了?

玉薇,天堂是不是暖的,你可觉得幸福,你可忘记了我,你可恨我,为什么从来不愿意入我的梦,来看我一眼呢?

——天伦,我从来没求过你一件事,只希望我死了以后,你可以代我好好地待小薇,直到她长大。

——天伦,天伦,你为什么不答应?你当然有理由不答应,那么我求你把小薇送到白林翔白大哥那里。

——天伦,我对不起你。你这样待我,我也不会怪你的。

天地响起了一阵轰雷。

悟痴眼睛血红,神情痛苦而狰狞,竟似疯了一般地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雷声。闪电。黑暗。

白露颤抖着,在一片白炽的闪电中往着淌满水与落叶的大地倒下。

她并没有摔倒在泥泞的污水上。一双冰凉而寒冷的手臂如翅膀般接住了她。

昏黄的灯。

白露幽幽醒来,她睡在一张硬木板床上,床前放着一碗姜茶,一身干净的衣裳。

冷风吹来。

她挣扎着起来换了衣服,喝了姜茶,打开了房门,便坐在低矮的椅子上等待。

陆人曦先进来了,一双勾魂的桃花眼仔仔细细地瞪着她,那目光好像要吃人一般。

陆人明叹了一口气,也跟了进来。

皇甫烁也如大家一般换了一身粗布僧衣,但却仍掩不住天生的富贵之气。他不是一个人进来的,在他的身后,跟着白崇川与僧人悟痴。

悟痴年轻时必定是一个美男子,但他曾经桀骜不驯的眼角如今变得从容而淡定,曾经意气飞扬的微笑如今却像是一泓千年古谭,他的脚也跛了,但这仍然无损他身上的那一种英雄气概。

任谁见了,都不敢小觑他。

悟痴慢慢地走了进来,在只燃了一只孤灯的房间里坐下。

这萧寂,简陋,狭窄的小庙僧房,竟然住着当年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皇甫天伦。

皇甫天伦是翰翔于九天之上的蛟龙,然这一方泥泞之地也困住了他?

——皇甫烁这样想着,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悲哀。

悟痴似乎知道众人心中所想,他缓缓地摇头,说:“孤庙,残灯,粗茶,淡饭,白水,硬床,这些都是可以忍受的。人世间的荣华富贵如烟云,我都到了这种年龄了,也应该看透了。”

“年纪?”陆人曦冷冷地笑,说,“你正壮年,正是一个男人一生中最茂盛最辉煌的光阴!”

悟痴一笑,淡淡地说:“如果生已没有眷恋,那心当然早就老了。”

——眷恋?白露不是他的血浓于水的眷恋吗?

“爸爸,”白露颤声说,她的大眼睛里已有眼泪滑落,“为什么?你明明那么关心我,否则怎会写信给我?怎会大费周折制造你在德国的优雅生活?”

悟痴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奇怪的表情,他慢慢地说:“为了什么呢?我是为了完成你母亲的嘱托,看着你长大。”

“我母亲?”白露幽幽地说,“难道除了母亲之外,我没有父亲了吗?”

“父亲?你的父亲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你怎么啦?爸爸,”白露愕然,不禁走过去,蹲在悟痴的脚旁,把脸靠在他的膝盖上,轻声说,“你就是我的父亲啊!”

——这个悟痴已经修行到了无欲无求无痴无念的境界了吗?难道他真的已经准备要与这个尘世隔绝了吗?

“我当然是你的父亲。”悟痴却又这样说。

白露仰起了脸。

悟痴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可是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谁是我的亲生父亲?”

白露喃喃地说,其实她的心底已经知道答案了,张素莲对她说过的话就像是一个烙在心底的伤口,她抬起头,看到了白崇川惊惶失措的样子,只一瞬间,视线便被盈眶的泪水模糊。

不!不要说:白崇川就像是一只撞上了猎人枪口的小兔一般无助!他当然记得母亲张素莲指责父亲白林翔的那一句话。

——这是一个秘密。

——如果有第三个人,第四个人……知道了这个秘密,那么白露还可以坦然地拖着他的手去面对流言蜚语吗?他和白露还会有未来吗?难道他们的爱,就像是海边那美丽而缥缈的沙堡,即使精心呵护,也抵不住潮汐来临时的那一瞬间的毁灭吗?

孤灯更暗了。

外面的风雨击打着院子里的梧桐,发出了清脆哀怨的声音,就像是一个孤寂一生,年纪已老的女伶正在弹奏一曲深闺悲歌。

悟痴怜悯地笑,说:“这本来应该是一个秘密,但你母亲临终前却希望我有一天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白露突然从悟痴身边跳了起来,她捂住了耳朵,大声地说:“我不想听,爸爸你就是我的亲生父亲!”

“孩子。我明白你心中的苦。任何人一时之间都难以接受这样的事情,但你有权利知道谁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你的亲生父亲原名是雷紫东,黑道朋友送了他一个外号‘霹雳雷’,但实际上他却是一个风神俊秀的美男子,又斯文又温柔。玉薇认识我的时候,已经怀了雷紫东的孩子,那时我也已经知道了,但是我爱她,所以只要她待在我的身边就好,为此,我不懂逃出皇甫第一组,可是,最后是我害了他。”

男儿可以流汗,可以流血,但却不可以流泪!

比较起咆哮痛哭,抱头号啕,无声的眼泪才是最悲痛,最壮美的。

皇甫天伦咬紧了牙根,瞳孔张得很大,他竭力忍着,但眼泪还是清清亮亮地流了出来。

这样的一个英雄,为了一个所爱的人,在一群孩子的面前流下了眼泪!

可是,谁也不会瞧不起他。

正因为这些眼泪,这个英雄不再是殿堂里的神癨,而是一个真实的英雄。正因为这些眼泪,才让人看见英雄心中人性的光辉。

这样一个有血有肉的英雄岂不是更值得尊敬!

“你是我永远的小叔!”皇甫烁说。

“你是我永远的父亲!”白露说。

——你是我们心中永远的英雄。

悟痴笑了,了无牵挂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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