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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雨缤纷》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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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老慈悲,……把下面那些罪恶的灵魂带上来。”

“那些没有真心悔改,还有恶念、邪欲的灵魂,……下面那些黑心而又残暴罪大恶极的灵魂。”阎罗天子怒道。

最前面跪着的一拨灵魂,从外貌看大多数是些粗鄙的人,却很有派头。他们回答道:

“我们罪大恶极,我们死有余辜。”

“你们认错还要彻底悔改一心向善,……判官,宣读他们的罪过。”

判官高声宣判:

“尔等罪恶之大,不可饶恕,开小煤窑的为了钱财,官商勾结,不顾工人死活,奴役工人,挖踏了耕地挖踏了山梁挖踏了村庄挖踏了自己的家园;开砖瓦厂的投机取巧,招募妇女、童工,剥削榨取他们的血汗;开造纸厂的,买通关系,排除的污水无人敢问,致使河沟没有活鱼,连泥鳅也死绝,污水灌溉的粮食有致癌物,农民不敢食用,卖给城里人,导致城市人大量得癌症;搞房地产开发的,官商勾结,暴敛强征,收买黑社会对付老百姓,强拆强建;当官的不爱护人民,欺压人民,村官横行乡里,……尔等押赴望乡台!”

下面的灵魂哀号不绝,发誓要悔改。他们知道,如果在叫唤大地狱里得不到宽恕,到了后面的大地狱那就难了,因为后面的刑罚残酷,那些阎罗王更是冷酷、残忍,他们怕了,他们没有一个反抗的、不服气的,都在极力悔改,就是心有杂念的也放弃了杂念,都在利用这个机会。这是最后的机会。

审理完一拨,牛头马面过来押解着他们上了望乡台。

我们是官员,在最后审问,我们的罪行是前面那些罪恶的灵魂之和还多。

审问完我们时,众多的灵魂起身离开阎罗天子的宫殿时,我抬头看清楚了端坐在上面的阎罗天子,我吃了一惊,他就是在我刚进这刀山剑树地狱时五问我问题的黑灵魂,原来这个像包拯那么黑的灵魂竟然是阎罗天子。

他在点化我啊。我为何不醒悟呢?要是我及时醒悟就好了,也许我能够得到他的超度,还是我心有杂念,还在眷恋着阳世。就这么一次机会,被我错失了我不免后悔。我的命苦啊,看起来我只有进阿鼻大地狱了。

牛头、马面像驱赶牛羊一样往刀山上驱赶我们。我们要上望乡台了,高大的山顶上面就是。整个山坡上都长着剑树,环卫着望乡台,阴森可怕。

望乡台啊,望断思乡的路。

我一听这词就想起了我的母亲抱我在她怀里喂我奶时的情景,就想起了人世最珍贵的情感。

上望乡台也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瞻仰人世的机会,以后我的灵魂里连记忆都没有了,灵魂里的思想也要泯灭。

望乡台,弓形的巨大高台,北面平直如同弓弦,弯弓长八十一里,台高四十九丈。上望乡台从北面上去,要爬陡峭的六十三级台阶。我亲爱的阿珠啊,你可知道我是怎么上望乡台的吗?

往上爬行的台阶上林立着恐怖的剑树。长长的剑树林闪烁着寒光。台阶陡峭难以行走,必须爬行,剑树的锋利比刀山的刀子更加恐怖,刀子只能刺穿我的手掌和脚掌,而这些剑树可以刺穿我灵魂的内脏。我们是爬着前行。原先有几个自持胆子大的灵魂,在上面走,不慎失衡倒下了,被剑树刺穿了,利剑从大腿、屁股穿过,从脖子和后背露了出来。我们都害怕了,乖乖地爬行,我们的手掌、脚掌被刺穿的像散烂的豆腐,然后就用膝盖往上爬,膝盖也被刺烂。我们的灵魂没一处完好的。

我就用被刺满伤口的手抓住剑尖往上爬。一级一级地爬行。

巨大的痛苦只有爬行的灵魂才能体会。

爬过烟雾缭绕的山腰,终于爬上了望乡台。阔大的台子,上面坐满了黑压压的灵魂,有的不停地痛哭,有的在不停地抱怨,有的则惊慌大叫不止。

我伤痕累累,就坐在望乡台上,面向西南。

每个灵魂拥有在阳世那样的眼睛,可以从望乡台上看到过去的一切。每个灵魂只能看到属于自己的小世界。

我静心坐了一会,我眼前的西南开始有了变化。先是黑暗,接着西南方的天空突然像屏幕拉开,走向了我,啊,那是阳世时的生活场景,那是家乡,多么亲切啊。场景变换丰富如立体的电影,我的人们、我的部下、我的朋友还有我的亲人的言语和举动,历历在目。我感觉回到了可爱的阳世。我立刻就有了血液流动加速而带来的冲动。说实在的,我还真的不知道我在阳世犯了多少业罪呢,有的是我直接所为造成的恶果,有的我就不知道了,肯定与我有关,是我种下的恶因。

恶因必然带来恶果。

我和母亲的葬礼:

生命之根,我的老家小李庄。原先的三间草屋眨眼间变成了三间瓦屋。我和母亲都死在老家的东屋里。我是被我母亲毒死的,接着我母亲也坐化了。母亲是信奉佛教的俗家弟子。是老二建国的媳妇发现我们死了,她每天在家里忙完了就到老家来陪伴娘。她也跟着娘信佛了。她吓得掉了魂,哭喊着跑了出去,接着,建国带着已经长大成家的孩子们进来了,再接着,小李庄李姓的亲戚都过来帮助收尸,商量后事。

娘是无疾而终的,不像村里的老人先得病然后死亡。自从我父亲陈胜死后,娘就绝了尘缘,一心念佛。

我姥姥家的李姓人家听到如此稀奇的事,母子俩死在一起,都跑来问事,顺便打听里面的蹊跷。我外爷爷和姥姥早就过世了,我的舅舅们还在。他们把我娘当成了同胞姐姐,非常亲近也非常尊敬她。母亲死了,也是小李庄李姓人家的大事。那些有头面的舅舅们和老表们,不请自到,哭泣完,就自动问事。他们就是出殡的大老支,负责出殡。到了半夜,建国打电话给了妹妹秀娟,她和她丈夫开着汽车带着孩子前来哭丧,她是哭得死去活来。她哭她没在母亲去世前见上娘一面,听母亲说上一句话。闺女是娘的小棉袄,跟娘最贴心了。我从妹妹富态的脸上和穿着的衣服上就知道妹妹生活的不错。

我娘自然要厚葬的,那是舅舅们商议的结果,也是他们的颜面。建国和秀娟都同意,他们哭着说:

“爹死的冤屈,是母亲把我们拉扯养大,母亲太不容易了。”

舅舅们与乡亲们说:

“老姐姐是善良的化身,是观音菩萨转世,这个世道上这样的人太少了,我们要大办,把老姐姐的善行宣传出去。”

关于我的死后处理,就有了不同的意见。我是国家干部,是刚卸任的县委书记,刚上任的人大主任,正处级干部。我死的当天晚上,我工作战斗的水源县县人大、县委、县政府、县政协、县公安战线上的同志们从百里之外,会同本县公安局的人来到了小李庄。公安人员和镇派出所民警包围了我家的老屋,小李庄处于警戒状态。要知道他们察看了我的死因,怀疑有人谋杀。就是说有人谋杀了我母亲和我。法医从我发黑的肌体里得出了结论,李主任(也有人叫我李书记)是被人谋杀的!我的母亲呢?我的母亲无疾而终,那又怎么解释呢?最后,聪明的法官和法医从我喝下去的茶杯里找到了答案,我是被我母亲谋杀的。我母亲有罪,可我母亲死了。为什么母亲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个答案无人能够解释清楚。忽然大家看到了我母亲奉祀的佛像就清醒了,他们也明白了他们都是我母亲谋杀的对象。

同事们商量之后,解除了对小李庄的包围和封锁,转而安抚我的家人,当家的是建国和妹妹秀娟。问建国有什么要求和困难时,这个没有人性的家伙翻了脸,拍着手高叫:

“我跟你们这些当官的大人们事先声明了,我叫陈建国,我姓陈,我妹妹叫陈秀娟也姓陈,小李庄是我姥姥家,如今我母亲老了,你们不要过问我怎么出殡,我会尽一个儿子的孝道,死在我母亲身边的是李治阳,是你们水源县的领导,那是你们的事,我们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姓他的李,我姓我的陈,他也不是小李庄的李,全国姓李的多着呢,谁知道他是哪门子李,他既然是你们的同志,是你们的官,你们就拉走吧,火化了扔了,我也不问,反正,我是不给他出殡,你们要是不问,我就让人拉走扔了喂狗去。”

那些同事们听了个个脸色蜡黄,小声问村里的人,那个比李书记还老的家伙是他什么人,这么没有人性。有人说是李治阳的二弟,历来不合,断绝了兄弟关系。

妹妹秀娟过来指着建国吵架,让他闭嘴,不让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出丑。几个老表也过来劝阻他,连叫舅舅的也过来,骂了他。建国不理睬,就是个无赖,像疯子一样在人群中还是大嚷大叫:

“我不怕,怎么着他们杀了我不成,我是天天诅咒李治阳不得好死,没想到死在俺家里,坏了俺的门风,恶心。”

妹妹和几个老表看他太张狂,上去按住他,叫舅舅的打了他的脸,骂道:

“你建国还小吗,你不通人性,就是你不认李治阳是你哥哥,你也不应当这样,人家的朋友来了,你就是不热情招待也应当客气几句,你越大越胡涂了,你是三岁吃屎的孩子?”

挨打的陈建国越发顽固,他冲着那些当官的还是大叫:

“我跟李治阳是仇人,他李治阳当官我没有沾他一厘的光,是我养着老娘,是我替他养着他抛弃的妻子,我没有问他要一分钱,他也没给一分钱,我陈建国是饿死迎风站冻死不求人,他欠我的血债还没还清呢?”

那些舅舅们去跟那些当官的陪礼道歉,说陈建国是个犟牛,千万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这种局面是最不利于我的尸体及时安葬的,关键是建国,毁了我在阳世的名声。

建国一搅一闹,那些在官场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哪里受得了一个地痞无赖的侮辱,就上了车,纷纷走了。本县的公安和当地民警来跟他们交涉,他们警告陈建国和舅舅们,要不是我们县公安局的领导发话,就把你们给抓起来,当地派出所所长更是生气,他指着陈建国的额头说:

“你们的家务事我们不想过问,你们要知道人家水源县的原县委书记、现在的人大主任死在你们家里,不要问什么原因,你们都有责任的。国家干部突然死了,就没人问了,还不让人家过问,你陈建国的胆子也太大了,人家水源县的领导们要不是看在死去的领导份上,你是吃不了兜着走!”

陈建国敢怒不敢言,只有白着眼睛。他也明白,当官的走了,留下公安就是收拾他的。

派出所所长继续敲打陈建国,说:

“老太太对李书记下了毒药,也可能是误会,不是她老人家的本意,我问你毒药是怎么搞到的,我完全可以定论是你搞到的,是你放在茶杯里,老太太发现自己失误害死了自己的儿子,又不能报警,活活被你气死了。你是预谋杀人你是真正的凶手,我的推断错误吗?把你抓走,让你蹲几年牢房,也冤枉不了你。”

陈建国有了还击的力气,说:

“我没有害死他,我也没有气死老娘,老娘都是我养的,他根本不问,就是他抛弃的媳妇也是我养活的,不信你问小李庄人。”

“我不跟你个刁民多嘴。”所长敲打着他的额头说,“实话对你说吧陈建国,你要放明白点,安葬不好李主任,水源县的领导会对我们县领导有意见,我们县领导吩咐了,要我坐镇过问此事,责任都落到我头上了,你陈建国要是想跟我过不去,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那些舅舅过来劝解,以为派出所所长要抓走陈建国治罪。所长教训完,上了警车就走了,说过两天还得来。

严峻的现实让陈建国不得不正视,必须得安葬了我的尸体,不能让野狗吃了。

义愤填膺的陈建国在强大的威压下妥协了,接受了舅舅们提出的折中方案。折中方案又照顾了他的情绪,又给了上面一个好的交代,也让小李庄人有了颜面,毕竟人家水源县人大主任,前任县委书记李治阳,是小李庄李姓的外甥。

折中方案是:火化了我的尸体,立即埋葬,不出殡,火化了母亲的尸体,然后厚葬,大操大办,隆重出殡。

第二天上午,镇民政派来了两辆专门用来拉死尸的火葬车送到了火葬场火化。

在头天晚上,气愤的老二陈建国哭泣完母亲,为母亲烧了火纸后,到了我的尸体边,抽出了身上的皮带,开始打我。这就是所谓的鞭尸。那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干的事。老二用皮带抽打我,还恶狠狠地骂道:

“你小解放是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你活着的时候害人,害死了我英雄的爹,害得我的母亲没有亲人,守寡了半辈子,你抛弃了自己结发的妻子,你当了官害死了许多无辜的百姓弄得人家家破人亡,你以为我不知道,南方的报纸都报道了,你该死,你死了还想害我,哼,我让你害人……”

火辣的皮带抽打在我没有知觉的尸体上,抽出了裂口,黑硬的血就是疼痛也无法流出来。妹妹秀娟过来就在身边傻愣地看着我,当我的尸体裂开了口子时,她才制止。她哭泣着哀求建国住手吧,她不希望看到兄弟这样。陈建国,此时才彻底消了压抑在他胸口多年的仇恨,报了杀父之仇。

火化完,两个骨灰盒抱回家来了。母亲的安放在堂屋,放在了黑色的棺材里,等待隆重的出殡仪式。而我的骨灰盒在当天的旁晚被埋了。没有埋在父亲陈胜的坟地旁。父亲陈胜的坟地是在小李庄前的运河堤岸树林里,我则被埋在离父亲的坟地不太远的堤岸边。陈建国是不让我入父亲的坟地的,我被他们彻底开除了家籍。

掩埋我之后,就开始了操办母亲的葬礼。定下了出殡的日子,通知了亲朋好友。定下日子后,天就下起了秋雨。淅淅沥沥地滴答了两天。第三天,天开晴了。

出殡的那天,太阳照射在小李庄上,附近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踩着泥泞,手里拿着火纸,有的妇女还一路哭泣来到了我老家,为我母亲烧纸。

高高的白幡挂在长长的竹杆上,屹立在我家的门前,喇叭班子就在高挂的白幡下,不停地吹奏《百鸟朝凤》的乐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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