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协委员黄依一和西海市科技大学教授、市人大代表袁国平分别坐在听证代表队伍的两端，黄依一挨着乔良，袁国平紧挨着程为。在孟皓然的意识里，这两名指定代表没有那9名公选代表重要，故被安排了一个“靠边站”的位置。黄依一没有化妆，一脸的真容把憔悴暴露无遗，她穿了一件十分宽大的黑色上衣，衣服的正面绣着一幅图腾模样的画；袁国平打了领带，衬衣是黄白色的，有细细的条纹，他给学生上课的时候也喜欢这样正装上台，不过他今天看上去也没什么精神。

10点钟的时候，原本吵吵闹闹的会场很自觉地安静了下来。此时书记员侯晓晴开始宣读听证会的会场纪律，她手拿着一张纸稿，面无表情照本宣科地一字一句地念着。她花了三分钟时间才把会场纪律读完，接着开始询问和核对11名听证代表的身份，每一名被点到名的代表都必须站起身来向大家出示身份证件。这是一个少有的仪式，当代表们站起身来手拿着身份证向在场人员展示时，摄影记者们的闪光灯便毫无吝啬地照耀在他们身上。

在对11名代表验明正身之后，孟皓然开始宣讲听证双方以及代表们的权利和义务，他还专门对高望厚和古春华作了隆重介绍，强调了这两位重要人物对本次听证会将要起到的作用，房屋拆迁管理办公室的列席代表被孟皓然一笔带过地作了介绍，就算是周韶冲本人参加，他也没打算浓墨重彩地介绍。这名代表叫乌宝镇，是拆迁办的一名副主任。

孟皓然在发言的最后，宣布了一项重要的决定，他的话音还没有落，现场便出现了骚动，特别是那11名听证代表。

他宣布本次听证会将会历时一天半，明天上午才是最后的投票环节，所有11名代表从现在开始不得与外界接触，要一律关停随身携带的手机，晚上会被统一安排在酒店3楼留宿，一个人一个房间，晚上不得阅读新闻报纸，也不得收看电视，房间里的电话线和闭路电视线都将拔掉，而且听证代表之间不得相互讨论跟本次听证有关的话题，所有餐饮由市政府统一安排，每人将获得150元的误工补贴。

“丰田男”曹子鸣的反对声音最大，他是《西海晚报》广告部的副主任，他已经安排好了明天省城出差的计划，他去省城拜会的可是一位大客户，谈的是上百万的广告投放，孟皓然的安排无疑把他的计划全给打乱了，别说是150元的补贴了，就算是给15000元，曹子鸣都不会心动。他今天穿了一件蓝色的puma衫，胸前那只白色的美洲豹差点就蹦了出来，直扑孟皓然而去。

黄依一也很不情愿在这里耗费一天半的时间，她原本以为自己就是过来投一个票，中午便可以解放了。再说了，她根本就不愿意当这个听证代表。

最沉得住气的要数“听证专业户”刘敏坤了，他是《西海晚报》盛赞过的“民意代表”，就算是让他在万龙大酒店住上一个月他都不会介意的。他以前还真是从未住过这么好的酒店。他今天穿了一件白得发亮的长袖衬衣，昨晚就特意叫老伴给熨平整了，他把衬衣最上面的一颗纽扣都给扣严实了，好像他并不怕热！

孙仲山一动不动地端坐着，他是孟皓然的支持者，他倒是不在乎那150块钱，他觉得孟皓然这么做能够有效地防止魏大同搞小动作，显然是对灯塔街有利。一向咋咋呼呼的孙大伟这次也不闹腾了，孙仲山没有动，他就没必要动，他光棍一条，毫无牵挂，能在这星级酒店里吃上几顿饭，再住上一宿，这对他并无损失。孙树贵也没有动，他正一口一口地喝着桌子上摆放着的免费矿泉水，享受着这中央空调里送出来的凉风，别提有多惬意了。

孟皓然不是个专制的人，他接着解释说如果谁真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可以放弃听证资格，听证会可以立刻从旁听的30名代表中找出替补代表来，反正听证双方的代理人都在现场坐着，按照原先的程序选出几个代表来也就是几十分钟的事。孟皓然才不会担心差几个听证代表呢，他对此从未担忧过。

孟皓然此话一出，现场倒安静了，就连闹得最凶的曹子鸣也没了声响，其实谁也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下不负责任地走掉，这些人都是自愿报名参加听证会的，都有着很强的公共事务参与意识。更重要的是，那些有把柄在程为的手里的，要是“不负责任”地离开听证会，后果是不堪想象的。

代表们顷刻变沉默倒是让程为大松了一口气，他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这样的变数，他刚听到孟皓然说代表们可以自愿放弃资格时，脑袋顿时嗡地响了一下，他也不太清楚他手里的那些所谓“把柄”是否真有100%的约束力。

在酒店一间套房里观看监控实况的魏大同也被这样的变数吓了一大跳，这样的突发性事件险些让所有的先前工作付之流水。陪同魏大同观看实况的是刘洋，还有一个是法务部的“二把手”江月，徐广利被驱赶回同治之后，江月的位置实际上升了一格。周敏慧也呆在这间屋子里，当她看到“丰田男”曹子鸣站起来说话的时候，内心顿时强烈地纠结了一下，这可是当初关起门来挑选代表时她第一个相中的种子选手。而且对曹子鸣的“把柄”，她目前还不清楚到底有多大分量，他只是通过朋友的一家广告公司过账，谋取了报社一小笔广告款而已！周敏慧以前也干过两年的广告销售，她明白这个行业是怎么回事，可罗威非得有板有眼地说曹子鸣已经构成了《刑法》里的“职务侵占”，真的有这么严重么？

孟皓然的发言还在继续，他演说的功力要比书记员强上一百倍，每一次的停顿、语调的抑扬顿挫都应用得恰到好处，一看就是位训练有素的演说家。在场的人都被孟皓然的声音吸引住了，每一个人都竖起了耳朵，认真地倾听着，就连一直都心不在焉的孙大伟也停止了在纸上涂鸦，把铅笔放在了一边。他已经画完一棵树了。

现场再次出现了骚动。孟皓然神情严肃地问在场的11名听证代表：这些天有没有陌生人找过他们？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带有倾向性地与他们讨论过听证会？听证双方有没有工作人员找过他们？有没有受到威胁或恐吓？有没有人试图收买他们？

程为的脸色并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他能明显地感觉到乔良正盯着自己。他可是个不露声色的老手。

听证代表们面面相觑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再看看孟皓然，他们机械地扭动着脖子，没一个人吭声。

孙大伟缓缓地举起了手，他好像有话要说。

记者们兴奋地看着孙大伟高高举起的手臂，像观看升旗仪式一样虔诚。他们每一个人都意识到：新闻来了！摄影记者们更是忙坏了，孙大伟瞬间就淹没在了闪光灯之下。

会议室门口的两名酒店保安也警觉起来，开始向室内挪动步子，提醒那些活蹦乱跳的摄影记者呆在指定的区域，不要越界。对于听证会现场的安保措施，黄明朗的意思是调动市里的警察来维持秩序，孟皓然没有采纳黄市长的提议，他觉得警察的出现除了把听证会现场的气氛搞得风声鹤唳之外，实在是没别的用处了。在没有出现危险的情况下，市民是不喜欢警察出现的。

孟皓然的心里也咯噔了一下，他不知道从孙大伟的嘴里会蹦出什么话来，会不会导致局面的更加混乱？

孙大伟站起来的时候，现场突然像被调到了“静音模式”一样安静。

“我们灯塔街的代表几乎每天都会跟乔律师接触，这个算不算？”孙大伟像一名小学生问老师问题一样的认真。

“这个不属于非正常接触！”孟皓然回答说。

“不过我借这个机会正好再次说明一下，关于这个问题我在上次的新闻发布会上已经解释过一次。我在本次听证会中特意安排了3名灯塔街的代表，对于这一安排，拆迁方还专门找我们协调过，认为这样做是不公平的。拆迁方认为这3名代表是这次拆迁的利益当事人，他们一定是反对拆迁的。但在我看来，这样的安排是公平的，首先，正是因为灯塔街的人是利益当事人，就更不能把他们排除在外；其次，灯塔街的3名代表是按5%的比例产生的，目前灯塔街还有60多户未拆迁户，我认为这个比例是公平的；最后，从拆迁的实践来看，并不是所有的利益当事人都会反对拆迁，如果这样的话，我们西海镇的旧城改造就不会只剩下现在的60多户了。”孟皓然进一步解释道。

“那拆迁方后来认同您的这一安排吗？”媒体席上的夏雪站起来问道，她的问题再次引发了一阵窃窃私语。

“我们服从政府这样的安排，没有意见！”说话的是程为。这是他现场加分的绝好机会，他知道这种大度的姿态是能给所有人留下良好印象的。就连监控室里的魏大同也觉得程为这个发言的时机很好，他不失时机地当着周敏慧的面夸奖了程为机灵。

夏雪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给程为创造了一个绝佳的表演机会，她原本是想把问题抛给孟皓然的，她想知道像孟皓然这种口口声声都谈论民主法治的人，如何洗掉自己言行中的“非民主”痕迹。她想起了西方一位言必称民主的政治家所说过的一句话：我是最讲民主的，我要以民主建国，谁要是反对民主，我就把他抓起来，投到监狱里去！

她很喜欢这个政治冷笑话。但她没有继续追问，她可不想给程为制造太多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