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从乡下回来，她提着一篮鸡蛋喜滋滋地走上楼梯，却看到芬芳的小钢丝床歪躺在家门口，正感狐疑，屋里就飞出来一条裤子罩在了她头上。冯阿菊正在屋里大吼：“滚！给我滚得越远越好！你永远也别想回来了！”外婆拽下蒙在头上裤子一看，是芬芳的，屋里又飞出来一件衣服，她接住一看，还是芬芳的。小雷雷在小床里啼哭，冯阿菊也不管，她又从抽屉扯出一件芬芳的背心，抬手要往外扔时看见了门口的婆婆，冯阿菊把背心往地上一甩，抱起小雷雷委屈地呜咽了起来：“我上辈子欠你们的啊？我都当妈妈的人了，还要被这样一个小赤佬欺负，我这是犯的什么贱啊？小混蛋！野蛮鬼！”外婆着急地问：“阿菊啊！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这是在干什么呐？芬芳呢？”冯阿菊没好气地回答道：“我让她滚蛋了！”

林老师骑车带着林超从学校回来，看到林越正蹲在楼前挖沙子玩，林老师停下了车问林越功课做完了没有，林越说：“我受伤了，不能做功课了。”林老师凑近一看，只见林越的脸上满是抓痕，撸开袖管，胳膊上缠满了厚厚一层纱布，林老师和林超被他这夸张的惨状吓了一跳。林越愁眉苦脸地说：“爸，芬芳她打我，还咬我，我可能要残废了。”

林老师拉着林越回家去，父子三人刚走进楼洞，就看见外婆拉扯着冯阿菊从楼梯上走下来。

“我们芬芳，被她赶出去了。我才走了几天啊，这个黑良心的竟然就把孩子赶走了，把她的床都扔了出来，芬芳她再怎么样，也不能赶她走啊，她这么小，让她去哪里？她要出点事，我怎么对得起她妈妈？你平时对她黑头黑脸的，我也都忍了，可是你现在竟然把她赶了出去，她可是叫你舅妈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啊，你的心还是不是肉长的？”外婆声泪俱下控诉道。

“她有多野蛮你们知道吗？”冯阿菊的音调比平时低了很多，看得出来她也心虚了。外婆跳起来对着她咆哮道：“你别以为你生了个儿子就可以爬到天上去了！人在做，天在看！你做的那些事，街坊邻居的都看着呢！你拍拍自己的良心，芬芳帮你做了多少事，挨了你多少骂？她野蛮？她不被人逼急了是不会野蛮的！我告诉你冯阿菊，孙子我可以不要，但我要这个外孙女，她可是建英留下的唯一希望啊！”外婆说不下去了，她难受地捂住了胸口，冯阿菊害怕地嘟囔道：“你不要这么激动好不好？我这就去把她找回来还不行吗？”林老师这才插上话去：“是、是，赶紧出去找，我们帮你一起找，一定会找得到的。”

大家分头寻找，可天黑了还是没找着芬芳，大人们都急疯了，这时候，林超却反而显得比大人更冷静，他分析说芬芳是乘火车到上海的，她现在一定想乘火车离开上海，可她又没有钱买火车票，所以应该到火车站附近去找。

一根根纵横交叉的铁轨在皎洁的月光下泛着寒光，像一把把利刃般地横亘着。一声汽笛的尖啸声划过夜空，一列火车吐出一团团白烟遮蔽了天上的朗月。

芬芳已经沿着铁轨走了好长好长时间，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感觉这条铁轨能让她离妈妈更近一些。芬芳走得实在太累了，竟趴在铁轨之间的枕木上睡着了。一道雪亮的强光射在她的脸上，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万丈光芒里，妈妈的身影出现了，她朝芬芳微笑着走了过来，把芬芳拉进怀里。

“芬芳，妈妈一直都在看着你啊，妈妈看到了，芬芳很乖，一直都很乖啊！”妈妈的声音那么柔那么暖……

突然一声汽笛的长鸣把芬芳从温柔乡中惊醒，芬芳用手挡在眼前，光线强的让她睁不开眼睛，一列火车正轰鸣着开过来，就在千钧一发之间，一道黑影闪过，芬芳仿佛飞一般地离开了地面。车轮滚滚，轰鸣声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时间长得令人窒息。火车最后一节车厢的黑影闪过，铁轨边站着如丧家之犬似的林老师，他脸色煞白，单薄的身体筛糠似的抖个不停，裤裆到裤角一大片都湿漉漉的亮晶晶的。林老师颤抖的声音只有他自己听得见：“孩、孩子啊！孩、孩子们啊！”

铁轨对面的草丛里林超紧紧地抱着芬芳，许久，芬芳才从他的怀抱中抬起头来，两个惊魂未定的孩子，互相深深地凝视着对方。也许从这一刻起，林超哥哥就成了芬芳一辈子的梦。

林老师终于喊了出来：“孩子啊，你们在哪儿呀？”林超站了起来，他对着林老师摇着手。“爸！爸，我和芬芳都在这儿呢！”林老师声泪俱下：“孩子啊，我还以为你们都被火车卷走了呢！”

林超背着芬芳在铁路上走着，林老师撑着腰、叉着腿，一边跟一边喘：“哎哟，爸爸真是没用啊，人没救成却把腰给闪了。”林超回头得意地看了父亲一眼：“爸，我这算不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咦，爸，你的裤子怎么了，好像湿了啊？”林老师忸怩地说：“啊？啊！人家刚才、刚才不小心在水塘边滑了一跤嘛。”

一直不吭声的芬芳突然抽泣起来。林老师安慰她：“孩子，别难过了，回家后我会好好教育林越的，林老师先在这里替林越向你道个歉，到时候一定让他跟你赔礼道歉，行吗？”芬芳呜咽着：“刚才我睡着的时候看见妈妈了。林老师，人死了真的不会回来了吗？我妈妈她现在到底在哪里啊？”林老师沉思片刻回答道：“芬芳，你记住，你妈妈虽然死了，但是她却活在一个叫天堂的地方，在那里她会一直看着你的。天堂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你妈妈在那边走不过来，但是她可以看到你，看到你好，她会高兴，看到你不好，她会着急。”林老师的这番话让芬芳的眼睛亮了起来：“是哦，刚才梦里妈妈就跟我说她能看到我呢！”听芬芳这么一说，林老师也振奋起来：“对呀，所以你一定要自强不息，做个好孩子好学生，你妈妈在天堂看到一定会开心的，好不好？”

芬芳对“自强不息”这个词发生了浓烈的兴趣，林超给她解释说：“这是个成语，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意思是说我们必须不断地努力向上，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林超说着举起手臂让芬芳看，他手臂上有一条很明显的疤痕。林老师见了吃惊地抓过林超的胳膊问是怎么弄的，林超用十分淡定的口气回答说：“这是我上学期用火钳烫的！我参加区里的作文竞赛，结果落选了，妈妈帮我总结教训，我就找了个理由，说别人考得好是因为爸妈都在身边陪着，而我爸爸却一直在外地，一年就回来一趟。妈妈生气了，她把我痛骂了一顿，她说这是最没出息的人说的话。那天晚上，我就给自己留了这个纪念，我要时刻提醒自己从此以后一定要做到自强不息。”林老师听得目瞪口呆：“这，你、你这孩子，怎么可以这样做啊？你这个不叫自强，你这个是自残你知道吗？以后，你再也不能做这种蠢事了，知道吗？”林超微微一笑，说：“爸，你别紧张啊，我就是给自己提个醒而已，以后干任何事都不许为失败找理由！芬芳，你也要记住，不管是爸爸不在，还是妈妈不在都不是我们当逃兵的理由，你明白了吗？”

芬芳听得似懂非懂，她突然伸手去摸了摸林超手臂上的那块疤，“林超哥哥，我身上也有很多疤，我以后也会自强不息的。”芬芳将脸轻轻地靠在林超的肩膀上，此时这个十二岁的少年的肩膀给了她太多的温暖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