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日很想问他一下原因，但是止住了。要是他说出一个很不靠谱的原因，那一点自信又崩溃了，这个夜里真是没法过了。

一个人买彩票买了很多年，终于中了大奖，你猜他是什么心情。而当人们告诉他，他的奖券已经过了兑奖日期，毫无用处了，他又是什么心情。

千日就呆呆地躺着，心里一阵阵抽搐。他尽量去寻找那种类似的感觉，对了，在中学考完试的时候，他出来跟同学一对题，发现原来答对的却在修改的时候把它答错了，后悔得巴不得把自己从楼上扔下去，就有点现在这种感觉。

事实上，不仅仅是得了彩票又过了兑奖日期，也不是答对的题又把它改错，都不止这么简单，否则他也不会难受得又打付绝响的手机。好在这狗日的二十四小时手机都不关，好像每个小时都指望有女孩打电话给他似的。

“傻×，我都睡着了。”他咕哝着。

“嗯，他妈的，这么早就睡着。”千日绝对不能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他，否则这辈子别在他面前活着，用别人的短处来取乐是他一辈子的爱好。但是千日还是忍不住带着哭声道：“妈的，出事儿了！”

“哦……死人啦？”付绝响倒也有点严肃了，这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两点多了，谁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闲聊来着。

“不……没水了，我这里他妈的没水洗澡！”

“你他妈的……神经病？”

“真的出事儿……我想先过来洗个澡。”千日几乎在哭。

千日几乎是保持哀伤的表情一路过来，付绝响极不情愿地开了门，又回床睡觉去了。只要没看到千日头破血流的样子，他就不觉得能出什么事儿。千日去冲了个热水澡，实际上，即使是大热天，热水澡也比凉水澡要舒服。特别是情绪低落、惴惴不安的时候，热水澡也抚慰身心。

“你内裤放哪儿，借我一条。”他光着身子跑进付绝响的房间。

“借内裤，妈的，亏你想得出……会传染病的。”付绝响咕哝着。

“在哪里呀？”千日自己打开衣橱找着，他甚至打开房间里的灯。

付绝响用被单罩住头，避免灯光的刺激，继续嘀咕：“妈的，你有病吗……自个儿玩，量你也得不了什么病。”

千日终于找了件付绝响的裤头，大了些，还凑合。他坐在付绝响的床沿，在想如何婉转地谈他想谈的问题。

“你能不能把灯关了？”付绝响叫道。

千日把灯关了。付绝响的头又从被单里冒出来，道：“去睡呀，沙发上挺好睡的。”

“阳痿到底是怎么回事？”千日在黑暗中问道。

付绝响闭着眼睛，他简直不想回答，但是为了让千日去睡觉，还是认真地回答了：“你他妈的到了四五十岁就知道，也许六七十岁吧！”

“我现在就想知道。”

“那玩意儿痿了，硬不起来呀。我不明白大半夜研究这个干吗，好学呀？”

“那……早泄呢？”

“我警告你，这是最后一个问题，我现在不想跟你谈学问。早泄，早早就泄了，很好解释呀。太没文化了，真不明白你怎么还能当记者！”

“可是，多早呢？”千日还是很谦逊地讨教。

“我跟你说过，我只能回答你刚才最后一个问题，我真他妈的困了。”

“可是，这还是同一个问题呀，多早算早泄，有个时间标准吧。”

“我又没早泄过，我怎么知道……也许几秒吧，去睡吧，就几秒。”

“你知道吧。”千日终于摊牌了，“我早泄了，真的，就几秒。”

“妈的，你真是文盲。”付绝响闭着眼睛，让你相信说点脏话是很有助于入睡的，“手淫那算早泄吗？你还真把手淫当回事儿了。”

“不，我跟一个女孩子……搞了，然后就早泄了。”

“啊？你他妈的没骗我？”

“真的……搞得我心都碎了。”千日进入彻底的悲伤状态。

“妈的。”付绝响像弹簧一样坐起来，“他妈的，你怎么能搞到女孩儿呀！”

“早泄算是一种病吧？没有女孩会喜欢早泄的人吧？”千日已经对整个人生都惶恐了。

“我问你是怎么搞到女孩儿的，我真有点儿不信呀你大爷的。”

“你妈的，我问你早泄问题呢，你要算是个人你得帮帮我呀！”

“你先回答，你他妈的牛×大了。”他兴奋地在蒙眬中打量着千日，像打量一尊神。他根本无暇理会千日的担优。

“就是在网上泡的，今天晚上，网上泡的，很容易的。”

“哦，你他妈的用我的电脑泡妞，也不告诉我，你真够贼的。我的电脑帮你泡的，就相当于我帮你泡的，明天也帮我泡一个。对了，漂亮吗，网上的女孩子漂亮吗？”他可真能为自己想辙。

“可是我都阳痿了，你大爷的，你能不能有点同情心。我该怎么办？”

“你先答应我帮我泡一个，就用我的电脑！”他真是什么都敢想。

“好吧。那我的问题呢，怎么解决？”

“就这么跟你说吧，我和你两个人，都不是阳痿分子，也不是早泄分子，都不是。”付绝响坚定地说。

“你能肯定吗？”

“你可以不信，但是我是有经验的人！我见识过的人多了去了，有时候我在饭局上看一眼，就知道这个人是不是性能力不行。对了，那个程序倒有点儿像阳痿分子，绝对是，他搞不了一分钟的。”

“我相信。你能再说一遍吗，确定我不是早泄分子？”

“嗯，绝对不是，你他妈要是，天底下没有男人！”

千日很想问他一下原因，但是止住了。要是他说出一个很不靠谱的原因，那一点自信又崩溃了，这个夜里真是没法过了。还是以后再问好了。

借着这点儿信心，他终于肯到沙发上去睡了。问题还没有彻底解决，但确实困了。付绝响也在瞬间就睡过去了，他梦中绝对遇见了那个从网上泡来的女孩，虽然没见过，他确定就是千日泡的那个女孩。他确实喜欢把别人的妞弄到自己的梦里去。他的梦非常无耻。

千日对姚敏的访谈获得报社月度好稿的奖励，贴在走廊的墙报上。每个月都会这样评一次，各个部门的最佳采访最佳版式什么的，旨在鼓励。还有个实惠，就是获奖者有一千块奖金，财务会打在每个人的工资卡上。千日经常获奖，有时候财务会记得打，有时候会忘了打，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财务是大爷，跟财务打交道是很麻烦的，千日有时候都懒得跟他们提醒。对他来说，去追究一笔不是工资的奖金是一件很羞愧的事。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想法，真的很羞愧，虽然一千块钱对他来说是一笔大数目。

对千日来说，这终究是一种安慰，评奖的领导还是比较公平的，这种脏活儿是该获得安慰。确实是脏活儿，大多数读者看了这个稿子后，会认为千日是个会搞事的、唯恐天下不乱的、下三滥的记者，这种活儿脏得很。大多数记者更喜欢去干些冠冕堂皇的活儿，比如采访一个导演如何让一个烂片获得票房冠军，把导演捧成英雄，好像中国gdp全靠些票房。他们从不问导演，嘿，你他妈的怎么就这么懂得迎合观众低级趣味呀，你真的好有婊子的气质呀，你他妈的为什么就不想着怎么创新或者冒险呢？卖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没有记者愿意这么问，所以导演高兴，记者也混得倍儿熟，读者也觉得这是高雅时尚的干净活儿。读者就喜欢这样传奇的傻乎乎的角色，不怎么费劲就成腕儿了，成英雄了，观众喜欢这类角色，他们觉得自己也有机会成为这种货色。或者说采访一个在国际上获奖的导演，记者们又善于把他整成国际英雄，这样的采访得心应手，他们从不会问，嘿，哥们儿，评委会主席是你们的投资人之一吧，听说你们经常在一起泡妞，你觉得获奖跟这个有关系吗？当然这些奖项很多是实至名归的，你也不至于要存心把他们搞臭，但是过程总是有些天时地利人和的猫腻，你有责任让读者知道得更客观些，更全面些。当然，很多读者也习惯了不需要这个，他们就喜欢完美的英雄，完美的偶像。你弄点儿实情出来，他们就说你眼红，说你搞事。

嗯，总之，大多数记者不爱干脏活儿，总是喜欢塑造一些所谓的娱乐英雄出来。偶像，说实在的，他们是这个时代最不真实的人种。

这时候他想起姚敏，应该给她打个电话。除了记住她出书的事，他老是想起她儿子，不知道为什么。

“你最近好吗？”他问候道。

“嗯，还挺忙的，每天都有记者电话，要回答好多问题。昨天去网站做了次访谈，原来他们不敢请我，认为我是个坏女人，现在认可我了。是个门户网站，你可以上网看看。现在还有国外的记者也打听我，真是的，连国外的记者都知道了，我真是没想到……”她说起来就没完，很兴奋，这么臭美的女人真是太容易被男人骗了，如果你不打断，她会说到口吐白沫为止。

“我的朋友，就是做出版的那个，对你的书很感兴趣，你自己能整理出稿子来吗？”

“材料很多，我已经整理出一部分了，不过现在真忙，如果能有一个助理帮忙就更好了。如果不是经济条件不允许，真的想请一个助理，因为录音材料从几年前就开始准备了，很多，不过那些细节必须要我自己来回忆，工作量确实相当大……”

“你就说你一个人能完成吗？”

“那要花很长时间，最好出版方能给我请个助理……”

“好吧，我跟朋友可以提出这个建议，过几天你们见个面，细节你们自己谈。对了，你的孩子，还好吗？”

“嗯，有点问题，他的同学很多知道这个事了，老议论，他都有转学的念头了。可是，转学，那太困难了，转学了也一样要遇到这个问题。”

“也是，那你鼓励他坚强些，这没什么，只不过他妈妈比别人的妈妈更有名气些。说实在的，这对他来说倒是一个锻炼……”

“我也是这个意思，我告诉他，他们学校也有别的明星的孩子，人家怎么都能扛得过来……”

跟她聊天还真好玩儿，只不过你受不了那个气味，比如她还真把自己当明星。你会觉得很可笑，也很可爱，一个活在美好幻想中的女人，把生活的玩弄也当成好意的女人。这确实也算一种美好品质，确实有些可爱。也许她感觉自己快要进入娱乐圈了。

千日觉得要帮她促成这个事，出一本书，至少能解决她目前的窘境，把她孩子培养出来，也许能成为一个男子汉。总之，让这个把人生过成他人笑柄的女人有一个庇护。把人生过成笑柄？女人可不这么认为，人家当她猴耍的时候她可不认为自己是猴，她是明星，那些看猴戏的人是粉丝。当然，这个自我感觉是个优点。很多人，根本不明白自己是猴还是明星，人家是耍猴呢还是崇拜。她不用太明白，自我感觉良好就行。如果她有辨别这个的智力，那还不得跳楼！所以愣头愣脑的人过得真快乐，他们压根儿没工夫反省自己的角色。

真该跟申博天催促一下这个事，每次跟他通电话，他总是说：“靠，你欠我的那篇稿子还不给我！”嘿，谁也没答应他一定要写那篇稿子，他就一口咬定别人欠他的，他真喜欢扮演债权人。那篇稿子就是指给崔崔写的书评。他要求所有做媒体的朋友都要给崔崔做一访谈，所有写字儿的朋友都给崔崔写个评论，他相信只要有一百个人说这个书好，遍布全国媒体，那么这书就一定能火起来。书本身好不好倒是另一回事。这是个抢夺话语权的时代。如果读者看见这么多人说好，自己买来一看，看不出好了，读者只能怪自己能力有限，他不可能去怪这一百个装模作样眼光独特的人。总之，他在营销上真舍得下工夫，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写字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