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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泣血兵锋》第014章 魂魄为鬼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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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南朝北的一座小山丘,一侧是松林,一侧是视野开阔的原野,周围有河道环绕,是一个风水极好的地方。

这里立着一座新坟,里面葬着的便是老狼,碑上写着“雁荡山老狼之墓”七个大字,“义子林雨百拜敬立”八个小字。

大字是魏碑,出自灰狮子之手,小子是楷书,清秀整洁,是霍青写的。

墓碑上的这些字,是灰狮子推敲了许久才定下来的,若是写“显考”,林雨毕竟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没有人知道老狼的真名,也不知道籍贯,“雁荡山老狼”是他们知道的老狼的所有底细。

放眼东北其他的绺子山头上,三条腿儿的蛤蟆说不定有几只,找个识字儿的可难。只有这雁荡山,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他们外表粗犷,满口匪话,没有原则底线,可是战略眼光长远,战术手段独到,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门儿清。灰狮子,马大当家的,许二当家的站在坟前一侧,他们不像老大,不像当家的,更像一个个经历过兴亡盛衰的有大智慧的大儒。

可是他们看着伫立在老狼坟前杀气凛然的林雨哥仨,再看看那一对奸夫淫妇的尸体,根本想不明白他们三个是怎么从吴家大院把这公母俩抢出来的,要知道吴家大院也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他们却谁都没问林雨是怎么做到的,问了也是白问,再说人都回来了,怎么干的还重要吗?只是这仨小子的样子,实在让人不安。

他们其实也算报仇了,但是一个个根本不去擦拭脸上的血迹。哥仨没有在额上缠上七尺白布,也没有放下手中刀枪,他们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南边,看这模样,是还要去和东洋人掰命不成?

许二当家地上前捏着林雨的肩膀,道:“狗子兄弟,歇一歇,吃口饭喝口水,再商量怎么去弄东洋鬼子。”

林雨没吱声,紧紧握着刀,就像一匹漏出獠牙的狼,随时准备扑向猎物,此刻没走,是在等马休息好吗?

灰狮子生怕林雨意气用事,这小子的脾气要是一上来,八头牛也拉不回来,他提着一篓子纸钱,放在了坟前的铁盆旁边,道:“一世浮生,一程山水,哪有啥来日方长,只有眼巴前儿的时间匆匆,你说人死了,还剩下点儿啥?只留给后人一点儿念想。有你们这几个小子惦记着,狼爷这辈子也不白活了,你们还不能死呢,还没开始活,咋能死?”

林雨还是没说话,也没给老狼跪一下,更没有绑起七尺白布的意思,他还望着南方。

狼窝留在北山的十几号兄弟也来了,他们拿着家伙,大喊了一声:“狗爷!”

林雨终于有了动作,微微点了点头,火气却依旧未消,握着刀的手越来越不安,熊三也不安了,上前道:“狗子哥,要么咱们去瞅瞅?”

熊三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插翅狼回来了,霍青也跟着回来了,三四百号兄弟浩浩荡荡地跟着后面。半日的战斗,半日的狂奔,让他们都一脸疲惫,气喘吁吁的。

插翅狼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喊道:“大当家的,吴家军就是一群怂包软蛋,咱弟兄们刚上去就吓跑了,可是关东军厉害的邪乎,三十来个人,咱几百弟兄围堵,愣是让他们突围了,算了算尸体,他们用八个人换了咱们九十个兄弟的命,窝囊啊!”

灰狮子不悲不喜不愠不怒,道:“可以了,还留下了他们八个人,就怕人家三十个人把你们几百个兄弟堵了!”

插翅狼瞪眼道:“这,这话是咋说的?”

灰狮子根本不理他,扭转目光,看到林雨脸上的杀气终于放缓了一些,目光如水一般望着霍青,而霍青站在不远的地方,喘着粗气,抹着鬓角流下的汗水,也看着林雨,彼此眼神复杂。

灰狮子心中释然了,小狗子不是想去和东洋人掰命,而是担心掩护他的霍青的安全。

实际上把他们的心扒开好几层,也算是郎有情妾有意,这段姻缘,他们两个会不会珍惜?

林雨的目光先从霍青身上挪开,拿起了准备好的七尺白布,先缠绕在了熊三和秀才的头上,最后一条缠绕在了自己的头上,他扬天吼道:“老爹!您瞧好了!吴学军的头颅,给您留这儿了!”

熊三一把托起了已经死透的吴学军的头发,将他的脖子架在了老狼的墓碑上,林雨瞪着眼挥刀顺着他的脖颈齐齐砍下,一点都没手软,鲜血顺着墓碑流下,一片猩红。

林雨终于跪在了老狼的坟前,熊三和秀才分别跪在林雨两侧,十几个狼窝的兄弟跪在他们的背后。

林雨点着了铁盆里的冥纸,满脸血泪,大喊道:“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最后一句,由狼窝兄弟齐声喊出,惊得千山鸟飞绝。在场围观的人,都是一阵揪心揪心的疼,林小狗是谁?那是老狼的儿子!老狼英雄一世,林小狗哪里会是那书里说的,见了姑娘走不动道的人?谁说他不敢报仇,只敢在灰狮子的大旗下躲着?

霍青也被林雨那股子气势震撼到了,她站在灰狮子身边低声问道:“干爹,林小狗这是念得啥?”

灰狮子偏头解释道:“这是屈原的九歌国殇,哀悼死难爱国将士写的诗,在小狗子的心里,老狼一直是个英雄啊。虎父无犬子!”

霍青望着林雨的侧脸,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灰狮子问:“你胳膊上的伤,不碍事儿吧?”

霍青声线轻柔道:“不碍事儿,被关东军的弹片蹭破一点儿皮,插翅狼给我包好了。”

灰狮子轻轻点头,在霍青的头发上轻抚了两下,道:“我们都老了,以后还得看你们这些年轻人的!”

霍青不置可否,目光依旧锁定在林雨的身上。

林雨在喊完了最后一句,就默不作声,跪在那里双目空洞,默默想着一些往事……

那年狼窝兵不过三五个,时值炎炎夏日,老狼说要去一趟奉天,招点儿皮子,也祭拜祭拜他的那些战友,之后便去了当年自己走丢的地方,那个曾经血火横飞的战场早不见当年死气,绿树如茵,碧水潺潺。

自己和老狼走在那片土地上,老狼说:“每隔百年,都会有那么一些人收拾旧山河,从头越,老爷们儿们唱着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提刀剑血战疆场!十年二十年,旧天下就会有一片新气象,从道光二十年到现在,天下纷乱,都多久了?我辈,就没个有能耐的了?”

那年自己大概只有十二岁,听惯了八国联军的事儿,就问:“几年后,中国是不是就不是中国的了?”

当时老狼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说:“傻小子,哪那么容易?看看这里埋着的弟兄们,洋人想占中国,还得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放心吧,老爹老了还有你,这天下有无数个老爹这样的人,全老了,也有无数个你这样的后生,都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打呗,谁尿谁?再打他十年二十年,中国也还是那个中国。”

后来老狼就站在山巅,头顶裹上了白布,放声大吼出了这片《国殇》,惊天地泣鬼神,自己根本不知道那首词的意思,现在也不知道,只觉得雄浑大气,只有这首词配得上和老爹上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阵冷风刺醒了陷入回忆不能自拔的林雨,他回望周围,雁荡山北山的兄弟们就在这里开火做饭,三合镇和八分山的兄弟们也围了上来,这么做,也算是他们为老狼墓守灵了。

熊三把自己手里的枪拆解开,一边仔细地擦拭配件,一边道:“狗子哥,咱啥时候去弄那个石川?弄死了他,咱们这仇才算是报完了。”

林雨卷了一支旱烟,悠悠说道:“石川雄也,当然得弄,可是爷现在忽然不大确定是不是能找到这犊子,准备堵截咱们的人,吴家军出了百十来号,东洋人呢,四五十个,他们把自己的命看得金贵着呢,霍青要了他们几个人的命,他们铁定会更小心。福来顺的老板说他们总共就来了几十个,爷担心,他们会尥。”

正给火堆填柴的秀才将一棵柴掰断,问:“那咱呢?”

“咱?”林雨目漏寒光,道:“咱不让他们跑了,说实话,爷从背着干爹开始尥的时候,就合计怎么弄这帮东洋鬼子呢。你们没见过那些关东军的本事,零下二十度的天气,他们能趴在雪窝子里一动不动,比熊瞎子还狠,比狼还能忍,老爹走到他们眼皮子地下都发现不了他们,四百步的距离,能一枪打在咱枪栓上,枪法贼准。”

熊三扯了扯嘴唇,道:“这不用怕,霍三娘的枪法比他们准!”

林雨冷静道:“霍青?你们都不了解这妮子,狮子叔把她捡来的时候,她被狼群堵在了一个山洞里,就用手边的石子打瞎了几匹狼的眼睛,老天爷给的这指哪打哪的本事,不服不行,可惜,再厉害,也只有她一个。爷还告诉你们,关东军特别有脾气,知道爷准备和他们斗刀子的时候,他们咋做的吗?把子弹退了,要和爷正面拼刀子,没本事的人敢这么干?”

秀才浑身打了个冷颤,道:“怪不得狮子叔会说怕人家三十个人把北山几百兄弟堵了,这东洋小鬼子,真是一群尿性人儿啊。盘算来盘算去,咱们这仇报得了吗?”

林雨将一壶酒倒在了斩马刀上,伸到火堆里引燃,他望着刀上的火焰,悠悠道:“要是带兄弟们面对面磕,怎么着也得三个打一个,但是,咱们有一样他们没有的本事,雁荡山是咱们的家,春天了,山上的雪一融,到处都是水洼,连咱们进林子都费劲吧啦找不到路,关东军呢?”

秀才眼睛亮了起来,道:“狗子哥,你的意思是,咱们去毁了他们的路标,让他们离不开咱雁荡山,然后在林子里放黑枪?”

林雨抬起手摇晃了一下,道:“不止是黑枪,陷坑、套绳、捕兽夹,爷不信这帮关东军受得了这个。”

秀才问:“他们要是放火烧山呢?”

林雨站起身,狠狠将斩马刀刺在地面,走到了和老狼墓碑并排的位置,清风拂面,借着星光望着整个雁荡山的一片青蓝,心窝子业已不那么暴躁,他说:“所以,咱们这两天要办的事儿有两个,第一,把东洋人的路标拔了;第二,把他们的家伙事儿毁了,最好把他们的粮草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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