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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你不会是个给吧》第14章 第五炷·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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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清推开房门的一瞬,立时明白过来,棠华先前为何会那般问他。

那早晨才有的极具侵略性的浓烈寒气又盈满了整间屋子,他微微一怔,即刻绕过屏风去看屋里状况,定睛之后面色大变,几步奔上前去。

溟泽并未好好卧在榻上,而是无力无助地依着榻坐在地上。

她许是先前挣扎着想要下床寻什么东西,可或是由于体力不足、或是由于寒气忽起,只能这么跌坐榻边。

她双目紧闭,面上肌肤都泛起了霜雪,发上亦结了细碎的冰晶。

旭清也顾不上旁的,一把将女人揽入怀里,横抱起来,小心翼翼将她放平在床榻。

松手时他才惊觉自己手臂由里到外都将被冻个严严实实,直接接触她身躯的部分肌肤泛起了青紫颜色,与温度稍高的空气两相接触,立时激起剧烈的疼。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是可以借用灵力取暖的。

他先升了房间中央白日搬来的炉子,谷里日夜温差大,夜愈长愈深愈冷,升起炉子也没法将屋内烘得太热。

点完炉子他回身去看,榻上溟泽几乎化成冰雕。

不觉捏紧了拳,三步并两步奔回榻边,旭清调起灵力,试着催高身周温度,想要以此化去她身上的冰雪。

可他刚伸出手,忽然想起方才自己冻伤之处受温度激起的疼,冷热温度巨变只怕会引起些别的伤痛。

他于是又踯躅了。

但并没有犹豫太久,或许实是直觉驱使,他心一横,径自上榻,将人整个拥在怀里。

他将自身温度也压了下去,试图只凭这一副肉体凡胎帮她回温。他此时感觉自己像是冬日夜里躺在满地雪里,一闭眼仿佛还能看见皑皑白雪反光的微芒。

溟泽如今是真的很瘦。

太瘦了,轻易便能整个圈揽,双臂收紧了将她扣在怀里还嫌空余太多。肩、腰、臂、髋,各处骨头无一不硌得他生疼。

身子小得能藏进他怀里。

一个多年习武之人,如何能成这副模样。

女人的脸贴着他肩膀,呼吸大抵是她如今身上温度最高的东西。那一点一点微弱的热气透过他衣衫漫在肌肤上,旭清便仿佛可以忽略一切的冷。

旭清拥着她与她相对而卧,仿佛怀中她身体略有回温,却又仿佛只是错觉。

躺得久了,白日里不及回顾来了便走的困倦一股脑涌了上来,眼皮子越来越沉,他想着不如先小憩一会儿,合眼睡了过去。

他做了梦,梦里一切捉摸不透,混沌如天地鸿蒙未开之时,什么都记不住,除了肩头一点温热。

溟泽忽然如同被梦魇困住一般开始挣扎。她胳膊下意识地一挣,虽然没什么气力,只是无用功,旭清仍是立刻清醒了。

他摸不准自己睡了多久,或许并不太久,因为夜还深着。

但溟泽身上的冰霜已经散尽了,旭清感觉得到自己背后是热的,是火炉烤出来的温度,怀里虽然仍然寒凉,但已经是活物可以接受的温度。

他不知道溟泽梦见了什么,但此刻她无疑是契而不舍坚持不懈地想要挣脱桎梏。

他犹豫一瞬,缓缓松开了手,女人立时翻转过身子,以平躺的姿势停驻了片刻,她的手无意识地收紧在胸口,仿佛想抓住什么。

她没有平躺太久,很快又再次翻身,这回便是背对着旭清了。

旭清撑着床榻起身,看着她微微战栗的肩膀迟疑了片刻,向前再次贴靠上去,却不敢直接触碰她。接近了他才晓得她嘴里正小声地念着什么。

他俯下身去,侧耳细细倾听。他能听见她齿间偶有极其轻微的磕碰声音,而后其中蹦出些断断续续意味不明的字词,一时半会儿没法串联成句子。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她有那么一句说的是“放我回黔中”,还有一句说的是“不再是荣槿”,说这一句时他品出些悲凉的抗拒。

他莫名想起昨夜宁济对他将一切所知和盘托出时所言。

“十六岁,我还在山里玩泥巴的年纪,她无意撞见别人议论自己命数,不慌不闹,直接找到被国主定期请去看病却谎称送酒的我……”

“仿佛没耗多少力气就接受了事实、做好了决定,走的时候头都没回,路上还问我哪儿有好风景。”

“话比从前多,性子比从前跳脱,没事儿就喜欢跟我拌嘴。”

“……但其实我撞见过,第一年里,她夜里会哭的。”

或许是太冷,或许是无助,溟泽渐渐蜷缩起身子,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将手指抓握得极紧,手背上甚至隐约可见青筋。

旭清只觉得自己心尖狠狠一颤,展臂再去拥她,试图将她安抚,感觉到她的抗拒,他便低声唤她。

他起初喊“溟泽”,同时去劝诱她松手,可作用不大。

他顿了一顿又去喊“师兄”,这一回他成功卡进了她手心,将她手指掰开了,可极短的的松懈之后她仍想逃避。

他最后喊她“阿溟”,他晓得宁济心情大好时会这样喊她,棠华也曾这样唤过。

她终于安静下来,无知无觉地来反握住他的手,他听见她低低唤出“旭清”二字时,以为她是醒了。

可她没有,那只是梦里的呓语。

他不知她究竟见到了什么,只是用手指轻轻抚过她自己掐出来的极深的指甲印,而后鬼使神差地寻着她指缝将自己五指与她相扣。

掌心贴合的一瞬,他似乎心跳都有些异样,昏睡中的她也有些无所适从。

他心觉自己是趁人之危,可到底忍不住就这么将她肩脊护在怀里。他想他大抵也算是能为她遮风挡雨了,如果她肯舍弃扎根于骄傲之上的逞强。

梦里的她确实忘了逞强。

快至日出时火炉悄然熄灭,恰是一天之中温度最低的时候,暖烘烘的屋里渐渐冷却下去,可旭清没能下榻去重新生火,因为觉察到了冷的女人下意识地寻着最近的热源贴了上来。

被牵住衣摆,紧接着又被纤细的手臂抱住了腰,起身起了一半的旭清整个僵在原地。

这回无助的是他自己。他无助地望了望黯淡无光的火炉,长长叹了口气,回身来继续舍命陪君子、以身侍溟泽了。

这一日白日里溟泽不曾醒过,但至少是一直保持着还算正常的体温安睡着。

旭清再醒的时候溟泽已不似凌晨时一般紧紧攀着他了,他看了看还算早的天光,下榻先升了炉子,而后去烧了热水,回屋之后用浸泡了热水的毛巾给溟泽擦拭四肢。

她骨骼纤弱,纵使是脚踝也能被轻易掌在手中,擦拭之后他又给她按揉过一遭,她手脚肌肤始见血色。

后来宁济端了碗药来,棠华跟在后边。旭清看看药又看看沉睡的人,面上明明白白写着“不知所措”。

棠华睨了他一眼,而后极其轻蔑地笑了一声,嫌弃十足地道:“对嘴灌都不会?”

旭清窘迫得无言以对。

棠华便漫不经心捏了捏自己的手,分明是干架的架势,她做出来偏偏是柔情百转。她懒懒抬眼看着榻上的人,眼神都不再给旭清留一个:“那你起开。”

现场尴尬的气氛中宁济满脸写着“太社会了我惹不起”,眼见两人僵持,他自暴自弃把药往榻边一放就跑。

碍事的观众离开了现场,棠华却只是在榻尾安然坐下,半倚立柱。

从约架的架势变成了约谈的架势。

她眼尾天生是上挑形状,配上惯常轻翘的唇角,衬出捉摸不透的似笑非笑。

“晓得了多少?”

旭清垂眸看着他二人中间床沿上摆放的药碗。

“身世,命数。”他停顿片刻,抬眸定定看着眼前人,“现在该问,她用了什么法子保命。”

棠华慵懒抬手,食指遥点,旭清顺其方向看去,视线落在溟泽腹部。

“借助外物,补了无法修复的缺口。”

“借的是什么?”

“一块冰。世上最无惧的冰。与熔岩万年相对而不化。上古神的遗物。”

旭清眉目间隐含的担忧微微松懈了。

可棠华忽然坐直了身子,手臂撑在床沿,向前倾身,收敛了了一切笑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以为这便是全部吗?”

旭清微微一愣。

棠华冷笑:“她以为这可以是全部。”

她探出手去,手指搭在溟泽丹田宫所在位置。女人的身体随着安详的呼吸微微起伏。

“不过是再添百年之数,我才晓得她是这样知足常乐的。”棠华声音极冷,“她说,好歹翻了一番。一百年,兴许足以亲见你证道之时。”

“在那上古遗迹,有火焰烧不化的冰,寒冰冻不熄的火。”她放轻了声音,一轻之下那天生的哀婉自然而然地糅进了话语。

“冰冻、火烤,十二时辰,换一百年。”她娓娓道来,只为将最残忍的话说与他听,“为了多看看你,只需多看看你。多感人呀。”

棠华如扇如羽的长睫抬起,其下那一双绛紫眼眸直直看进旭清眼中,那其中原是摄人心魄的妖媚,此刻震慑他的却是锐利。

“告诉我,旭清。”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名讳,“这一百年,你要用来证道,还是用来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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