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想宸这厢便领着三无相一道急急打马往姚文胜的忠义侯府而去。

待匆匆赶到之时，却见门户洞开，从敞开的大门隐约可见，这府中已是血流成河，横七竖八的尸首摊了一地，两人对视一眼，皆啧了一声，暗道来迟了，这便翻身下马，一齐往府中而去。

目光所至之处，皆是一刀毙命见血封喉的尸首，多半是这侯府的小厮和婢女，显然……

是六无情一路杀进去的。

二人不敢再多做耽搁，这便急匆匆往内室赶，一过穿廊，就见眼前豁然开朗，那半身染血，手持长剑，白裳往下一滴滴滴着血，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不是六无情，又是谁？

这会，曾经叱咤疆场威名远扬的姚文胜，正一身是伤瘫软在地，剑也丢在了不远处，起也起不来，两个人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恶战，而姚文胜，是败方。

姚文胜见了来人，哪还顾得上什么新仇旧怨的，在生死面前，一概仇怨都是狗屁！

当即伸手急切唤道：“太子……太子殿下救我！”

三无相眼见着六无情的步子又往前迈去，登时唤道：“无情！切莫胡来！”

神游天外黯然无色的眼里，终于恢复了一丝光彩，扭头淡然道：“我要他偿命。”

语气里，冰冷得陌生。

慕想宸知道现在这小子杀气上头，连命都不要了，凭借腿疾未愈的三无相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只能帮忙劝道：“六公子！你也不能证明白姑娘是死于他之手啊！有话好好说，万一让白姑娘蒙冤而死，你又徒增杀孽，又是何苦？”

呵？

不是他杀的？

若锦儿只是被人所杀，他当然不敢也不能平白无故来找姚文胜屠府泄愤，可锦儿那般惨状，被人奸淫致死，还在身上留下那么大的伤口，若说不是他所为，又能是谁？

偏生这会生死关头，姚文胜也自知不是他的对手，连忙摆了摆手：“就是啊，你又凭什么，就说是我害死的！莫不成你们公子府死了个什么阿猫阿狗，都要怪到我头上来不成？”

见他这般油盐不进没脸没皮的模样，六无情更是怒气，剑刃一撇，又有血从剑尖上滴下，迈步就往他的方向走。

三无相急急喊了一声“无情，住手”，却是什么都来不及，那血染了半裳的男子，已经是身形一闪，姚文胜一声惊呼还卡在喉咙里，便是利刃一剑封喉——

堂堂的一品忠义侯，死了。

六无情只觉一脱力，便在那尸首前扑通一跪，锦儿……

我给你报仇了。

三无相阻拦不及，喃喃只能又唤了一句“无情”，随即才道：“无情！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这是谁？这是堂堂的一品忠义侯！

往日里公子府也不是没有灭过朝廷命官的门，可……那都是听从慕敬潇的命令啊！如今六无情私自仇杀姚文胜，还当的一朝太子慕想宸的面，这是……

怎么逃也逃不过的死罪啊！

六无情伸手捏紧衣襟，那里，还放着他没来得及给白锦儿的婚书啊！回头向三无相微微一笑，连脸颊上都溅着血，透着一股子邪魅之气，一双眼，却渗出透骨的绝望来：“三哥……是我害死了锦儿……”

若不是他一时松懈，自以为扳倒三殿下就万事大吉，这个乱世就已经过去，再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锦儿的性命，才就这样放任她独自出门！

可他忘了，他忘了还有姚文胜的存在！

他忘了啊！

他忘了慕敬潇一时善心大发，竟放过了所有与此案有关的人！

这其中，包括这个罪该万死不可容恕的姚文胜！

锦儿……

是死于他的疏忽啊！

“无情……”三无相敛眸看向这满院的狼藉和惨状，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没想过杀了沈决明给小侄女报仇吗？不，他想过！而且他想杀沈决明的心，甚至比小侄女更加坚定而深刻。

他……

理解六无情今日所做，但，不可否认的是，六无情这次，真的犯下了大错。

“无情……你可知道你杀的是朝廷命官，今日……便是公子府……”

也未必保得下他！

六无情却恍若无闻，从衣襟里拿出那封烫金红玉笺，上面写着他们俩的名字，白锦儿，六无情，还有堂堂太子亲笔签字以作公证，盖着太子的私章，这是他们的婚书啊！

他本打算……

待新太子登基之时，宣告这个乱世正式过去，他便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娶那个姑娘回家，他也曾想过日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可……

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给她看一看这封婚书啊！

他还有太多的话没有说，还有那么远的路没有走，甚至……

那个姑娘至死，都没有等到天下太平的一天啊！

他死死捏着那封婚书，垂首间，轻声道：“三哥……我带锦儿，去见大哥，她孤身一人，总得有个家……”

三无相一惊，抬步便要去阻止，却又哪里来得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白衣染成鲜红婚服的男子，轻轻抬手，没有过多姿势，无声无息，干脆利落，剑刃就这么划过了喉管，登时血流如注，溅出三步，那封婚书脱了手，就这么落在了沾满鲜血的剑刃上，一派孤寂。

他只走到半路，忽然跪倒在地，目光里哀色凝聚成霜，一颗心，揪起来疼，紧紧攥起手来，嘶吼了一声：“无情——！”

他们兄弟十人，各个都经历了一样的地狱和折磨，才“脱颖而出”，以兄弟之名聚于一处，可短短几年里，兄弟们竟都逐渐远去，死的死，失踪的失踪——那些失踪了的兄弟，个个都是死无全尸啊！

如今，十兄弟，竟仅剩了他与九无妄二人！他身为兄弟之长，却一个弟弟都保不住！

忍辱负重的十无尘死于烈火，尸骨成灰；天真无邪的五无欲死于乱箭，死无全尸；如今的六无情，更是当着他的面自刎……

他这个哥哥……

又到底能做些什么！

他谁都救不了，谁都保护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