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在大门口送走了最后一辆马车，程太太轻轻地揉着鬓角又新生的几丝皱纹，一身大红的罗裙在夜里也能看出镶金丝的烨烨纹饰。

“你待会儿叫轩儿来见我。”

管家刚要回身答应，程太太好像又思忖起了什么。

“算了，你告诉他，这几天别费心了，好好静心读书吧。你待会儿叫昴儿过来。”

摄政王一开始就是为了寻个信得过的地方屯下兵器和刺客而已，可就因为程轩的私心，竟闹出这么多事端来。

当摄政王找上程家的那一天起，程太太就知道一场动乱是不可避免的了。对于手中握有重兵只差一个由头的摄政王，想要拒绝无异于自寻死路，只剩下合作一条路，这打打杀杀散尽家财的事程太太自然不放在眼里，当年程家被栽赃陷害，人人都踩上一脚的时候程太太一个人都扛了过来，若说是人命，栽在自己手里的也有那么几遭了还怕再死几个不成。真正让程太太挂心的，还是她的孩子们，兄弟俩怎么打怎么斗也是血浓于水，而这些存心挡着他们平安的人，才需要她亲自出手。

程昴喝了不少酒，带着月儿爬上了假山，月儿从小怕高，每次都是被小少爷连拉带拽硬爬上来的，这一次是月儿主动想到高处看看，经历了这么一番，你摆我一局我还你一刀，这些命里是她主子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面孔，倒也都看的通透了，月儿佩服程太太的气量，不齿程轩为了家权的不择手段，可怜姐姐的所托非人，最想守护的，还是程昴这颗单纯痴情的心。

“以后在这个家里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程昴揽过月儿的肩膀，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谢谢你。”月儿歪头靠在程昴怀里，砰砰的心跳声让月儿很安心。

“该来的还是会来，我哥肯定不会因为你我还在这个家里就善罢甘休的，九月初九皇上要巡视民宅，到了咱们家的时候摄政王就会派人直接动手，然后对外说是有人刺杀皇帝，我总觉得这件事变数太多，我娘想在沧州置办家产估计也觉得造反这事八成成不了，不管怎样到时我会放火烧了程家大门仿造出程家是受害者的样子，这样如果造反不成我们也能逃脱干系。如果成了，程家算是有功，我哥愿意去追他的功名利禄就随他去吧，我娘我不知道她会不会留在这儿，不管怎样我们还去沧州，就算只有你和我，我们也去沧州，沧州的天特别蓝，各种瓜果和京城一点都不一样，那边的宅子小点旧点但是也够我们过我们的平淡日子了。”

“月儿你放心，我一定娶你，用最大最华丽的八抬大轿，用最红最美的红盖头，用最丰盛最好吃的喜宴，风风光光地娶你进门，”漫天的夜色里，少年的眼光充满了灼灼的光，“我程昴这辈子，只娶你一个人，只有你，能成为我程昴的妻子。”

中秋的月，在天上圆成了一轮，少年小心翼翼地低下头，轻吻自己心爱的姑娘。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那一年盛夏时节我为你许下的诺言，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和，才能将你我分别。

时光在日晷上留下的影子还是要一圈一圈地轮转，日子也要一天一天地过。程轩既是娶一个侧房还是个丫鬟，婚事就不必大操大办，随便选了个吉日下月初九，裁身红衣服连八抬大轿都省了打算到时直接从浣房送进大少爷卧房里，剪了几个红囍字歪歪扭扭被贴在门窗上，路过程府大门的人要停下仔细看看石狮子额头上到底贴了个囍字还是风刮了一个中秋剩的小灯笼在上面。

也许是程轩自知事情闹得太大又听了母亲的告诫，之后就没再有什么动作，程昴也能得空好好陪陪月儿，今天寻了一对精雕的银耳环，明日再找了两匹颜色喜庆的衣料，脚前脚后地哄月儿开心，忙活这几天，月儿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程昴才算松了一口气，程轩也到底是对杏儿有着真心，母亲不许仍私自从账房支来了金线银线，姐妹俩忙活了小半月，普普通通的红嫁衣也有了金银的纹饰，一个红盖头上的鸳鸯绣了改改了又绣终于算是活灵活现地游在这红布上了。虽是经历了这么多坎坷，月儿就算再看不上程轩但还是为了姐姐高兴，为人侧室但好歹是嫁给心中所爱有了归宿。

入夜，程昴被月儿劝去睡觉了，姐妹俩坐在浣房晾衣服的大院里看星星聊天，长长的竹竿被挑的高高的，上面挂着程太太华锦的衣服夜里也闪着雍容华贵的光，程昴比程轩矮一点，瘦一点，兄弟俩的衣服叠在一起，程轩的青袍刚刚好盖住了程昴的马褂，程昴的衣服上有一道黑线绣的飞龙，那是上次带着月儿骑马摔了下来，程昴垫在月儿下面着的地刮坏的。

“姐姐，你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就是这样晚上一起看星星聊天。”

“对啊，那是我们刚四五岁，邻村的张姐姐出嫁你陪着她的小妹子哭了半晌，你跟我说我们将来不要嫁的太远，最远也要是邻村，最好嫁个兄弟，天天在一起，你为我做嫁衣，我为你备嫁妆，我们要盖一样的红盖头，每年要一起酿桂花甜酒，如今竟也成真的了。”

杏儿的话，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们确是嫁了一双兄弟每天都可以在一起，可是为何你的程昴就算没娶你还每天陪你打打闹闹嬉笑怒骂着举案齐眉，而我的程轩和我日子都定了嫁衣都裁好了，可我们还是只见过寥寥几面，他每次都是那样躲躲闪闪连看我一眼都不肯，经历了这么一遭我甚至都不敢相信他是否真心爱我还是我只是他拿来压制程昴的棋子，他何曾像程昴那样发自内心地笑过，我这颗心，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错付了。

这世上，说不出口的苦到底还是比说不出口的甜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