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中午的学校，阳光毒辣，曝晒得空气都有些扭曲，大家都在教室里午休，只有“吱吱”的蝉鸣，还在鼓噪不休。

苏牧躲在天台一处窄窄的阴影里，贴身伏地，右腿高高翘起，全神贯注地把自己摆成一只人形大蝎子的形状。

按照孙老昨晚传授的知识，这个动作被称之为“倒马毒桩”。

就像形意拳有“三体式”、太极拳有“浑圆桩”，倒马毒桩，也是整个五毒戏蝎形中最重要的桩功。

只可惜说来容易做起来难，五毒戏对新人来说，远不如形意太极那么友好。

苏牧才刚刚摆出个姿势，还没来得及运用心法吐纳，一股剧痛就突然从后腰传遍全身。

他“哎哟”一声，动作瞬间散乱，“啪嗒”一声扑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额头上也布满了汗珠。

“果然我资质太差了吗？”

他趴在被晒得滚烫的楼板上，想起孙老对自己的评价，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他翻了个身，仰面躺下，望着蓝天上悠悠的白云飘过，直到背心烫得快受不了了，才一骨碌坐了起来。

“算了，反正修炼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出成绩的，笑到最后才最好。”

苏牧擦了擦汗，乐观地想道，“现在还是先去找河马那家伙谈一谈吧。”

生病这两年，他的耐心已经被久久不开服的《口袋妖怪go》，磨炼到好得出奇的地步。

一点修炼上的挫折，根本动摇不了他的信念。

“热爆了。”

随手擦了把汗，苏牧就下楼去找何铮了。

没想到来到高三班上以后，何铮的同班同学纷纷表示，他连饭都没吃，就不见了人影。

苏牧皱了皱眉，没说什么，转身就往教学楼后边走去。

不出所料，在一棵颇有些年头的大樟树下，他远远地就看到了何铮那熟悉的背影。

“你果然在这里。”

苏牧想了想，大步走过去，在何铮身边并肩坐了下去，“刚进这学校，你就喜欢坐在这里。两年了，这习惯还是没改。”

“狗子？”

何铮本来把脸深深埋在两个膝盖之间，不知道在悲痛什么。

此刻陡然听到苏牧的声音，他身上肥肉一颤，抬起头勉强笑道，“你怎么来了？”

“在等你跟我说实话啊。”

苏牧仰面躺下，双手枕着后脑勺，从树叶的缝隙里望着天空，悠然道，“我再给你一次实话实说的机会。”

他说这话，本来已经带着最后通牒的意味了。

没想到何铮却是会错了意，眼眶一红，露出了感动的神情。

“狗子……”

“少装腔作势的。”

离上课时间已经不久，苏牧懒得跟他磨叽，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你爸怎么回事？跟我说说清楚吧！”

“你都知道了？”何铮吃惊地望着苏牧。

沉默了一下，他的千言万语，突然化作一声叹息，

“唉，我爸妈那个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不想外人觉得他俩是神经病，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们的，只想能瞒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病？”

苏牧心中腾地冒起一股怒火。

他猛地坐起来，五指一握，就想狠狠给何铮一拳！

邪神的存在，还有邓林的一条命，你特么竟然想用精神病的借口来糊弄我？

只是他的手还没抬起来，却蓦地被何铮的泪眼刺痛！

下一刻，他鬼使神差地松开了拳头。

他看到，何铮的眼神里，有悲伤、有担忧，但却纯净、坦坦荡荡，和苏牧对视时，视线也没有一点的躲闪。

这绝不是一个心里有鬼的人所应有的眼神，不然这演技未免也太好了一点。

“莫非是我误会河马了？”

苏牧心里一动，忽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难道他一直都对朱砂女的事毫不知情，只以为自己的父母是得了精神病？”

这个念头一出现，立刻就在他心里扎下了根。

人的天性里，都存在着侥幸的成分。

虽说邓林的死，已经不可更改的事，但只要有一丝可能，他就不想看到兄弟相残的惨剧发生。

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很努力地在帮何铮找理由，安慰自己，何铮不是凶手。

现在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丝曙光，或许能证明何铮是无辜的，他自然下意识就想牢牢抓住。

“狗子？你咋了？”何铮突然紧张地问道。

就在刚才，他看到苏牧的脸色突然瞬息数变：

先是愤怒，然后疑惑，现在竟然又带上了一丝丝的惊喜……

几种完全不搭界的情绪，竟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先后出现在苏牧脸上。

何铮顿时被吓了一跳。

他这段时间已经被“精神病”三个字搞得心力交瘁。

看到苏牧的奇怪表情，第一反应就是：老天保佑，狗子千万别也疯了。

“哦，没事。”

苏牧的反应也很快，被他喊了一声之后，马上回过神来，脸上浮起一抹微笑，

“我只是在想，你不要放弃，叔叔阿姨那么好的人，肯定能治好的。”

“那就借你吉言了。”何铮叹息一声，又低下头去。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从父母生病以后，他已经在几个好心亲戚的帮助下，把父母都送去医院检查过了。

可惜冤枉钱花了不少，却连病因都查不出来。

“没问题的！”

苏牧越说越顺，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大包大揽道，“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何铮半信半疑，但还是不死心地问道。

人都是这样的，绝望之中，就算是根稻草，也想抓着救命。

“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讲过，我的病就是被一个老中医控制住的？”

“当然，这才几天啊，记性再差也不会忘记吧。我记得当时我还笑话你扯淡来着。”

突然，何铮的眯眯眼一下瞪得老大，把脸上的肥肉都撑开了，他惊讶地叫道，“你说的该不会都是真的吧？”

“废话，这种事能骗人吗？你看不见我现在每天都活蹦乱跳的？”

苏牧自信满满地把拍胸脯赌咒，“老人家专擅治疗疑难杂症，有他在，叔叔阿姨肯定药到病除！”

但他在心里，却是偷偷跟孙老告了一个罪：“对不起啊孙老，我也是没办法，只好把您老贴电线杆上了……嘿，幸好当初扯了一个谎。”

天知道他现在多庆幸，自己上次信口胡诌了一个老中医的“神话”出来。

昨晚他还在头痛呢，不知道要找什么借口，才能把孙老顺理成章地介绍给何铮的父母治病。

结果这才半天工夫不到，峰回路转，借口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真的吗？”

何铮也被苏牧的信心感染，抓着他的肩膀，激动地叫道，“狗子！拜托你了！只要能治好我爸妈……不、不管能不能治好，以后你下游戏啊、修电脑啊，这些事只管往我这送，哥们统统包了！”

在苏牧他们这帮人里，何铮绝对是对电脑技术最痴迷的一个。

具体厉害到什么程度，苏牧不懂技术，所以也没有一个详细的概念。

他只知道，自己过去玩的游戏，都是何铮一手帮忙置办的。他就只管玩就行了。

另外据何铮自己说的啊，下游戏什么的，那都是小儿科，他真正牛逼的是黑客技术。

至于是真是假，那就谁也不知道了，反正学生党也没用得上的地方。

而且这死胖子平时还特别懒，以前让他帮忙修个电脑，那简直就像要剥他皮一样难。

直到后来苏牧查出癌症，他才稍微松了口。

现在他能主动承诺这件事，显然是兴奋到了极点，深知无以为报才会拿出来作为感谢的。

“放心吧！一定能治好的，不然我可没脸麻烦你啊！”苏牧笑着拍了拍何铮的肩膀，让他放宽心。

“谢谢，谢谢。”

何铮再次哽咽了，他握着苏牧的手泣不成声，“要是能治好我爸妈的病，你就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

“自家兄弟，讲这些就见外了啊。”

这些天苏牧坐在张戈身边，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不少“江湖”套话，此时拿来用，倒是正应景。

在何铮这个发小面前，他彻底放飞了自我，肆无忌惮地吹着牛逼，一点都看不出前夜跟孙老侃侃而谈的从容成熟。

只是，两个沉浸在美好憧憬中的少年，此刻似乎都选择性地忽视了一件事。

那就是：治疗癌症和治疗精神病……这压根就是两个半点都不相干的科目好吗？

“唔……灵医门什么的，一听就很厉害，应该能包治百病吧……”苏牧一边吹着牛逼，一边在心里无比乐观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