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前朝公主》第23章 毛遂自荐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第23节

但随即,他转过头来看着白湮,语调一变,道:“不知段寒有没有想过,醒来的第一眼,怀里美人就是你呢?”

白湮故作冷漠,冷冷说道:“你是这样想把我推给段寒?”

弈王桀桀怪笑,也晓得自己不该开这样的玩笑。但他却很认真的回答:“本王自然不会与他一般窝囊,竟然把自己的女人送给别的男人,用以换取荣华富贵!湮儿,到了今日你算是看清楚段寒为人,是不是觉得有些失望?”

“我为什么要失望?难道我该与他纠缠不清,你才开心?”

闻言,两人静默了片刻,弈王突然拍掌叫好。

他转而说道:“真不知道芊柔那丫头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就把段寒给治好了。按理说,段寒受了那样重的伤,连续昏迷多日,即使是醒来,也该要休整数月。但这才两天过去,他身上的伤口神奇愈合不说,竟然还能下床走动。”他凝眉深思,喃喃自语:“到底是什么灵丹妙药,竟然有这等功效?”

白湮不晓得他与自己说这一番话的意义何在。但她自然不会告诉他,是她把属于自己的天下至圣之药纯阳凤凰石给了段寒。

不过听到这个消息,她的一片苦心也总算没有白费,也算是安心了。

当日到了靖宁王府的,就只有白湮和芊柔。白湮又与芊柔相近,弈王本以为她会知道些什么,但此时从她神色中丝毫没有看出异样,也就作罢不提了。

他换了口浊气,说道:“不过段寒暂且还是半个废人,不足为患。倒是李溟,处处与本王为难,也该给他点儿颜色瞧瞧。”

“李溟?”白湮愕然。她自然不会忘记这个名字。

弈王看了看她,道:“说来,你和他也有一面之缘吧?他与段寒,这师徒二人,没有一天让本王安心。”

随后,弈王又说了很多李溟在朝堂与他针锋相对的事情。不过这些白湮着实没有兴趣。眼下,她唯一想要知道的消息,都已经得到了,也心满意足了。

时间一晃而过,眼见时辰不早,白湮不方便留在这里,幼翠也差不多要从月婵宫回来了。

“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她打断了弈王絮絮叨叨的抱怨,说道:“你现在身在祈福寺,我奉劝你还是遵着点儿清规戒律,不然眼下紧要关头,你还引火自焚,最后谁也救不了你。”

弈王不以为意,狡黠笑道:“你是在吃醋!”

白湮没有理会他,说道:“我今夜来提醒你的是,你只剩下不足百日的时间了。”

“你是等不及了么?我的皇后。”

白湮冷漠的看了他一眼,甚至连应一句都懒得了。她整理好衣服,用准备着的纱布挡住了面目,毅然走出了这处院落,不再回头。

弈王在房门处目送她离开,沐浴着极黑的夜色,不得不开始考虑她留下的问题。

他独自一人,想着:“百日的时间,要发动一场大政变,着实紧张了点。但是东方皓哲当初除去相党,也不过是短短十数日,难道东方皓哲会比相党的人还难缠?再说,东方皓哲为了清除相党,实力大损,如今又被东慎战事搅得一团糟,还能抽得出力量来对自己?”

弈王权衡了一下双方实力,顿时信心大增。

他回过身来关上了房门,倚在门边,闻着屋子里的气味,好像白湮身上那股淡兰幽香还徘徊不散。

受了这味道的刺激,他压抑着的那点事儿又蠢蠢欲动,扰乱了他的心。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东方皓哲,三个月后不是你的喜庆日子,而是你的死期!”

嘿嘿,嘿嘿。

这一夜,阴鸷森然的笑声响彻院子。

数日之后。

前方传来战报,北征的军队死伤无数,当初十万士卒整装待发,如今剩下不到两万。若是这样再打下去,只怕北征军全军覆没不止,东慎的蛮人还会趁胜追击,反过来入侵中原。

这个消息着实震惊了朝野上下。

十万的精锐部队敌不过蛮人稀稀拉拉的三四万人,这可是把大沥的颜面丢尽了。

这样的结果,任谁看了都不能平静,东方皓哲更是大发雷霆。兼之东方皓哲忧心各地国事,大臣们没少为此事遭殃。

连续的大怒之下,即使是东方皓哲这样的身子骨,也经不起折腾。

一夜之间,东方皓哲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即使是天子之尊,也不能幸免。

东方皓哲一倒下,朝臣中开始有了些异样的声音。

自相党颠覆以来,短短数月时间,大臣们眼看着东方皓哲从一个英明的少年君主,变成了脾气暴躁,任人唯亲,穷兵黩武的帝王。如此放任下去,难保东方皓哲不会成为庸君暴君。

为此,大臣们借着东慎战事进谏,希望东方皓哲能够稍有改变。可惜这对于病重东方皓哲的而言,无异于是火上浇油,朝夕间罢黜流放了不少官员。

前车之鉴,大臣们面面相觑,着实没有了办法。

这个时候,段寒堪堪能下床走动,芊柔还一直赖在靖宁王府,两人风花雪月,对朝政一概不闻不问。

白湮在祈福寺里念经诵佛,而后宫为首的容妃、秦妃二人,貌合神离,自顾不暇,兼之后宫又不得干预政事,实在没人能够奉劝东方皓哲一句。

不然,清流一党不是还有一个李溟么?东方皓哲还是太子的时候,李溟深得先帝赏识,位高至太傅一职,由此也深得东方皓哲信任。

可惜,李溟为人太过率性正值,偏偏着了他人的圈套。此时,他正因为土地钱财的纷争,被东方皓哲责令扣俸禄半年,在家面壁思过,并义务协助国史馆官员修撰先帝史记。

如此,纵观朝野,能够在东方皓哲面前说上一句话的,也只有弈王。

这无异于引狼入室。

但此时,群臣都已经是敢怒而不敢言了。

五日之后,东方皓哲带病上朝。

朝堂讨论最激烈的,还是东慎战事。可今日却是一副剑拔弩张的形势,大臣们分庭对峙,吵了起来。

首先发难的是礼部。

礼部侍郎崔亭元指责兵部尚书私吞军饷,给与东慎作战的前方战士配备的盔甲武器都是次品,甚至敌不过蛮人的铁锅废斧。

为了印证这一说法,礼部的人把前方士兵所用的武器盔甲拿来示范,一时斧钺交击,大沥军的兵器顿时断成两截,果然是不堪一击。

古语有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十万军队配备这样的武器,以至于败给了东慎国三四万兵马,东方皓哲如何能不怒?

此时国库本就空虚,朝中大臣还贪赃枉法,到底置天下万民于何地?

东方皓哲几乎把书案掀了过来。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漂橹。

最先遭殃的是兵部。

但说到这个“贪”字,到底怎样才算贪?多图个十万两白银是贪,那么多取一文又算不算贪?于是,兵部的人不服气,想着反正横竖是一死,干脆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这造成的后果是,自东方皓哲掌权之后,清除相党以来,又一次朝堂大换人。

这着实出乎奕王意料。

其实,这次事件本就是奕王安排礼部侍郎崔亭元攻击兵部。

他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先气气东方皓哲,让他病上加病,雪上加霜,再趁机夺取兵权。却不料,事态超乎想象。

朝堂几日换走了大半数人,把他好不容易建立的新关系网一朝打破。奕王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咬牙切齿,实在悔之晚矣。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布局。

接下来,他亲自出面,奉劝东方皓哲尽快把缺失的军饷补齐,再重新配备一套齐全的盔甲武器,不然士气匮乏,早晚都是一败。

这根本是叫东方皓哲难堪!

国库就在那里。数月前南方治水,北方防旱,又兼之与东慎国签署了友好盟约,拨款互市通商,国库早已经是分文不剩,叫东方皓哲去哪里凑来军饷?

弈王得了军事指点,可不管这么多,他只负责把问题抛给东方皓哲,自己则养尊处优,生生要憋死东方皓哲。

东方皓哲因此百事缠身,病情就是不见好转。

两日之后,东方皓哲退了早朝,正在御书房批阅政事,弈王前来求见。

段寒因病修养,李溟因事被罚,两个有点儿影响力的人都不管事,尽让奕王统领大权,害得现在朝堂乌烟瘴气。

东方皓哲一病再病,丝毫没有起色。只有弈王在他眼皮底下忙前忙后,一副是手足情深的模样,实在可歌可泣。由此,大臣们都看着东方皓哲对奕王愈发信任。

这时,奕王求见,东方皓哲迫不及待宣召。

这几日,弈王在众人面前可是招风唤雨,好不威风。但到了东方皓哲这里,倒还晓得自己是臣子的身份。

奕王一入御书房,也省去了前奏铺陈,直白说道:“军饷之事,不知皇兄准备得怎么样了?”

东方皓哲身体虚弱,又一直没时间好好休息,这会儿还有点儿昏昏沉沉。他喝了两口提神参汤,招呼乾安到殿外侯着。乾安一走,偌大的御书房,就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既然是兄弟,两人也不必再拘谨过甚。

这时,东方皓哲叹了口气,一副衰颓不振的模样,应道:“你也该晓得,眼下早过了秋收时节,冬日凛凛,根本无法筹集粮饷。”

这个回答,早在弈王意料之中。

天下粮饷几乎一半出自三江,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形势?眼下三江的粮商得了他的暗示,对官府纷纷避而不见,东方皓哲更别想筹到军饷。

弈王这几日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于是不再转弯抹角,直白说道:“臣弟见皇兄这段日子实在辛劳,为了聊表心意,这次的军饷就请皇兄交由臣弟全权负责。”

全权负责,这是什么概念?

“哦?”东方皓哲惊疑的看着他,“你是说……”他犹豫了片刻,似乎没找到合适的说辞,干脆不再说话。

弈王心底划过一丝狰狞的笑意,表面却不动声色,道:“臣弟晓得怎么做的,请皇兄安心养病即可。”

他知道,东方皓哲不是傻子,他的话都这么明白了,东方皓哲怎么可能还不懂?他的意思是,全权包下了这次东慎战事所负担的军饷辎重,自然还包括了替换之前被揭露的盔甲武器。这笔费用的总数,东方皓哲即使是立即加重赋税,并在全国境内大肆搜刮,没有一年半载也凑不齐一半。

但放到了弈王身上则全然不同。三江到底有多富庶?瞧弈王说话的底气就知道了。以弈王的财力去支持东慎战事,就是打个十年八年也花不光他的财富。如此嚣张,如此张狂,也有只有奕王敢当着天子的面展现出来。

诚然,这等财大气粗,就连东方皓哲也不得不对弈王另眼相看。不过,弈王出钱出力,岂会没有所图?东方皓哲假装糊涂不知,弈王可不会傻傻的就不问。

“还有一事,臣弟希望皇兄明鉴。”果然,他要开始提要求了。

东方皓哲轻声咳嗽,虚弱问道:“不知五弟说的是什么事?”

“虽说胜负乃兵家常事,可此次北征东慎,若不是平北将军箫明然好大喜功,一方面报喜不报忧,隐瞒实情,另一方面又不体恤下属,兵甲皆损,怎么会败得这么惨烈?”

诚然,奕王所说并非没有道理。要说这次北征失败,箫明然“功不可没”。

大沥十万军队蓄势待发出征,五战五败。第六次交战时,双方正打得激烈,风雪骤来,东慎国因为要顾及后方,不得不首先退兵,箫明然趁机追击。此战结果,箫明然以损兵万余为代价,杀敌不足百人。这样的战果,真不知是算赢了还是输了。

但不管之前如何,眼下的状况是,箫明然在边陲的兵马已经不足两万,而东慎国士气正盛,随时有反过来侵略中原的趋势。

然而,战局一开始就处于劣势,但箫明然生怕辜负了东方皓哲一片苦心,想着战场远在千里,只好把战报一改再改,直到再也瞒不下去,东方皓哲才知道了实情。

事到如今,着实麻烦。

奕王长篇大论,细数箫明然罪责数十条,就差没直接说明箫明然的所作所为就是叛国行径。不过奕王虽然没说,但东方皓哲岂会不明?奕王甚至揣测,这次军饷装备出了问题,说不定就是箫明然和兵部的大臣私下勾结的后果。

奕王深知,东方皓哲在相党的控制下忍气吞声了十余年,此时最痛恨的就是结党营私。虽然他自身背后有个亲王党,但那些人毕竟都是自家兄弟,美其名曰手足相亲,又岂能与权臣勾结相比?

东方皓哲看着奕王义正严词的痛骂箫明然,心里也生出了厌恶之情。

虽说将军只负责带兵打仗,至于配备武器装甲,都是兵部职责,是以在这个层面上来说,兵部私吞军饷或许与他无关。但是箫明然身为万军统帅,作战指挥,岂会连士卒们的盔甲兵刃不堪一击都看不见?所以其中的猫腻,只怕箫明然是难逃干系了。

奕王侃侃而谈了半日,终于说到了重点:“皇兄,箫明然行迹恶劣,北征军的将士们决计不能再由他统帅,否则后患无穷。”

东方皓哲眉头紧蹙,神色疲惫之极,问道:“你的意思是?”

“换帅!”

他这两字说得铿锵有力,余音在御书房里来回荡漾着。

临阵换帅,这不是儿戏,其中可是隐藏着各种玄妙的关系。

东方皓哲疲乏的闭上了眼睛。

足足一柱香时辰过去,大殿内还是一片寂然。

“皇兄。”奕王注视着东方皓哲,看他一动不动,几乎以为他睡着了。

可是,这种情势下,东方皓哲哪里还睡得着?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双目暗淡无光,尽是灰白衰颓之色。

奕王等待着东方皓哲的回应。

东方皓哲拿起了书案上的热茶,想要提神醒脑。可这一幕偏偏入了奕王眼中。

他清楚看见,东方皓哲拿杯子的手,竟然是颤抖。

随即,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丝阴险的笑意。

半晌,东方皓哲终于有了动静。他先是深深的叹息,然后转头看着书架,似乎在回忆着过往先帝在世时的情景,一时触动,问道:“如此,依五弟你看来,朕应该派谁去接替箫明然?”

奕王闻言,嘴角阴鸷的笑意愈发强烈。但他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凝眉深思,一副极为苦恼的模样。

“唉!”东方皓哲见状,又是一声深沉的叹息。

奕王见事情进展得差不多了,就不再浪费时间。他突然走到东方皓哲书案之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叩首拜道:“求皇兄准许,让臣弟披甲上阵,保卫家国。”

只要东方皓哲不是病得糊涂,也该晓得,行军作战不比吃喝拉撒,不比花天酒地。以奕王之能,如何能担当得起这个重任?再者,奕王狂纵无节,荒淫无度的名声,可是比他的武功论策更广为人知,谁敢把数万士卒的军队所交付于他?这不是白白让将士们送死么?

“求皇兄准许,让臣弟披甲上阵,保卫家国。”

只要东方皓哲不是病得糊涂,也该晓得,行军作战不比吃喝拉撒,不比花天酒地。以奕王之能,如何能担当得起这个重任?

再者,奕王狂纵无节,荒淫无度的名声,可是比他的武功论策更广为人知,谁敢把数万士卒的军队所交付于他?这不是白白让将士们送死么?

东方皓哲凝眉不语。显然,他也想到了这些。

箫明然固然不是良将,但比起奕王,他起码是个将士出身,骑过战马,杀过敌人,学过兵法,报效过国家,可奕王……东方皓哲着实为难。

奕王目光灼热,蠢蠢欲试,就等待着东方皓哲一句话!

这时,门外传来乾安刺耳的声音,响彻大殿,道:“报,靖宁王求见。”

靖宁王?段寒?奕王一滞,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事实证明,段寒确实来了。

“宣!”听到段寒来了,东方皓哲精神为之一振。

大殿门缓缓打开,段寒一身羽林卫军统领的官职戎装,腰间佩戴着三尺长剑。宝剑虽未出鞘,但与其主人两相映衬,显得段寒英气勃勃。

只见段寒一手搭在佩剑之上,一手立在身侧,正气凛然地走了过来。

奕王还跪在地上,从他角度看来,段寒此刻的身姿打扮,耀眼夺目,实在威武逼人。他这一恍惚,心头竟然生出各种歹毒的想法。

段寒行过跪拜礼,东方皓哲甚至主动迎接,走到段寒身前亲自扶起了他,并在他的肩膀重重的拍了两下,迫不及待道:“段寒,你总算给朕回来了!”他的神色有说不出的喜悦。

东方皓哲这两下可没有留手,段寒忍不住咳嗽一声。

“怎么?身体还没恢复?”东方皓哲的愉悦瞬间一扫而空。

段寒坦然应道:“不是,只不过是陛下的龙威过甚,臣受宠若惊。”

随即,东方皓哲佯装生气道:“哼!几日不见,你倒是睡好吃好。”

段寒没有接话。

之后,两人仿若久别重逢的朋友,嘘寒问暖,好不亲切,倒是把奕王完完全全晾了在一边。奕王斜眼瞧着段寒,着实吃惊不小。

从月夜遇刺,到今天再次相见,不过短短十数日,期间段寒又昏迷了几日几夜,眼见就要一命呜呼。可如今,他的伤口不仅痊愈了,精神竟然还比之前愈发醒朗。

这实在诡异之极!

按理说,段寒被刀剑刺伤,失血昏迷,又是中了剧毒,即使每日用千年灵芝,百年人参等珍贵药材养着身体,他也不可能恢复得这么快。

奕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却被段寒觉察出自己的目光。

段寒转身看着他,说道:“原来奕王也在这里。”他丝毫没有诧异奕王为什么会跪着,只是很随意的打了个招呼。

东方皓哲刚才太过开心,仿若这时才注意到奕王的存在。他让奕王起身,转而问段寒道:“把芊柔送回来了?”

段寒点了点头。

东方皓哲冷哼一声,道:“这个丫头,实在没有规矩,这些年朕是宠坏了她!”

诚然,芊柔贵为一国公主,虽然许配给了段寒,但尚未出阁,岂能罔顾名声,在靖宁王府一住就是数日。而且还有人传出,段寒个芊柔早已同床共枕,恩爱缠绵。

虽说这对于订了婚的男女不算不守礼法,但芊柔毕竟不是寻常人家。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竟然主动跑到男方家里过夜?这等风流韵事流传后世,实在有损皇家颜面。

不过一边是段寒,一边是芊柔,东方皓哲又岂能真的大发雷霆?实则他心里想的是,这两人早早在一起,也好了结了他的这一桩心事。但该有的样子,他还是要显摆一下的,不然日后可不好应付他们二人。

但面对段寒冷冷冰冰的一张脸,东方皓哲只觉得这场独角戏演得实在很不是滋味。他挥一挥衣袖,重新回到了龙椅。

东方皓哲虽然再次见到段寒,还晓得他安然无恙,自己身体状况着实糟糕,好不容易精神了一下,这会儿更加疲乏了。他揉了揉太阳穴,问道:“你怎么这个时辰入宫?”

此时接近午时,该是进食的时候。他不认为芊柔会想这个时辰入宫,更不认为段寒这么做是为了入宫蹭饭。

“臣刚才去了祈福寺一趟。”

东方皓哲和奕王同时一脸讶然。

“哦?你是去探望湮儿?”东方皓哲问了奕王想问,也不方便问的问题。

段寒坦然应道:“臣不曾见到义妹。臣是为了去见绝尘师太。”是了,白湮如今是段寒的义妹,若不是从他口中说出,东方皓哲几乎忘记了这层关系。

“你见到了绝尘?”绝尘是梅妃的法号。梅妃和段寒之间到底有着什么秘密,东方皓哲也实在好奇。不过他还藏了一手,故意假装糊涂。因为至今为止,段寒也不曾见过梅妃的真面目。

段寒应道:“我们隔窗对话。”

果然,他还是没有见到梅妃。东方皓哲并不显得意外。他也不继续问下去,只等着段寒下文。

“臣在修撰先帝史记时遇上了阻碍,只能请教师太指点一二。”

东方皓哲摇了摇头:“修史之事乃国史馆职责,你大病初愈,不必操劳过甚。”他不是在替段寒紧张,而是怕段寒再次病倒,芊柔找自己算账罢了。

随即,他又问道:“你人都到了祈福寺,如何不见见湮儿?”

东方皓哲以为他要沉吟许久,甚至无言以对,可段寒的回答却是干净利落:“没必要。”

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全然忽略了一旁的奕王。不过奕王此时也没有心思计较这些。他听了段寒的话,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真不是个滋味。

东方皓哲一番未慰问之后,像是醒悟到自己忽视了奕王,转而回过头来,道:“是了。五弟,方才你说什么来着?”

奕王看着东方皓哲,剑眉高挺。

他开始疑惑,东方皓哲到底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他刚才的话说得那么明白,他岂能立即就忘记了?奕王看了眼段寒,心里多少有些明白了。不过他有恃无恐。他舍得那么多财产,难道还换不来一个兵符么?

于是,奕王不紧不慢说道:“东慎战事迫在眉睫,臣弟是请求皇兄准许,让臣弟替代箫明然,披甲上阵,保卫家国。”

一谈到战事,方才融洽的气氛,瞬间冰冷下去。

东方皓哲还来不及皱个眉头,段寒立即说道:“臣,反对!”

朗然的声音响彻大殿,四周一片寂静。

这三个字让奕王背脊一阵冰寒。在他的计划中,段寒已经是半个废人,不想在最紧要关头,是他来坏自己的好事。

半晌,谁也没有说话。段寒首先打破沉默:“关于换帅一事,臣极力反对。”

“段寒!”奕王大吼一声,“你躺在府里多日,朝廷的事你还知道多少?箫明然昏庸无能,屡战屡败,以至于东慎蛮人小瞧了我大沥国威,对我中原腹地虎视眈眈……”段寒全然不给奕王说完的机会,仍然重复着一句话:“臣,反对!”

“你!”奕王激昂着的一口气给段寒的冷漠肃然生生堵了回去,一时说不出话来。

段寒丝毫不顾虑奕王感受,对东方皓哲道:“箫明然应该换,但不应该由奕王替上。”他身在王府,并不见得对朝政全然不了解,起码,东慎的战事,他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东方皓哲看着二人剑拔弩张,眉头紧皱,却没有说话。

奕王不服气,喝道:“段寒,你说本王如何不能替上箫明然?”

“你不配。”

奕王差点没给他气死,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来:“本王如何不配?”

“于文于武,于江山社稷,你哪点配了?”段寒果毅坚决,继续道:“你见过大漠,见过雪山,见过战场,见过杀伐,见过遍地尸骸,见过血流成河么?你当边陲之地与你三江锦绣可比?你当两军战场,是你逢场作戏的歌台?我若要赞成你去,就是让你送死!”他一气呵成,气势实在凛然,直逼得奕王几乎喘不过气来。

奕王从来不想,段寒这般文弱书生的模样,一张嘴滔滔不绝,说出的话竟然像是千军万马般朝自己汹涌而来。一时,他乏力得几乎就要摔倒在地。

这时,倒是在一旁当听众的东方皓哲最是空闲。只见他一双眼睛不断在两人身上扫视,闪烁着深邃不明的光亮,不知在想着什么。

段寒紧紧地盯着奕王,说道:“如果你还晓得分寸,就尽早收手。战场,不是你玩乐的地方!”

他说完之后,自个儿也很是紧张。

只有一次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了。

该说的他都说了,剩下的只能由奕王自己决定。如果他还晓得分寸,如果他还想要活命,如果他还记得梅妃,如果他还顾念手足之情……可惜,奕王并没有这份觉悟。段寒的话于他而言,就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本王身为王子,沐浴皇恩,如今国难当前,岂能视而不见,无动于衷?凡我大沥子民,只要还有点儿血性,这时都该挺身而出,报效祖国……”

奕王之后的话,段寒再也听不进去了。

既然他执意如此,自己还能做什么?

他只是觉得有些愧对一位母亲,一位与自己毫无干系,却忍不住要出手相助的母亲。不论她的身份有多尊贵,当她面对自己,哀求自己帮助奕王的时候,她不过是一个默默付出的母亲罢了。

他摇了摇头,心底叹息说道:“梅妃娘娘,寒尽力了。”

“好了!”东方皓哲开口终止了这场无意义的争论。

段寒早已沉默,只剩下奕王还在喘着粗气。

这次,奕王着实激动了。此时,他看着段寒的目光,多了一份凶狠。

东方皓哲并没有责怪他们,只是揉着太阳穴道:“朕头疼得很。”

段寒依旧的沉默,只有奕王说道:“请皇兄保重龙体。”

东方皓哲点了点头,谁也没有看,把目光注视在书案上一份明黄色的奏折上,五指有规律的轻敲着,问道:“这事,你们讨论得怎样了?”

奕王不知他问的是自己还是段寒,但首先站了出来,应道:“臣弟坚持要把箫明然替下来。”

段寒开口道:“臣也认为该把箫明然换下。”

奕王愣住了。

片刻之前,他还与自己争得面红耳赤,这会儿语气怎么变得平淡如水,还依附了自己?

东方皓哲疲乏的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半晌,道:“那么谁去补上箫明然的位置?”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臣弟……”奕王下意识的看了眼段寒,见他紧绷着脸,一时心生厌恶,继续说道:“臣弟愿意毛遂自荐,望皇兄成全。”

这次难得段寒没有出来阻拦。他为了说服东方皓哲,把预先算计好的话说了出来。

此时此刻由他挂帅出征,一方面他愿意大力资助三军,粮饷装备一件不少。再者,国难当前,凡我大沥子民,就该同仇敌忾,奋勇杀敌。兼之他以亲王的身份统帅三军,可以振奋士气。最后,他认为自己完全有能力胜任此职。

不过说到行军打仗的经验,他虽不足,也可以请教军师以及一众前线将士。再怎么说,行军谋略的基本运用,他还是学过的。只不过十余年前,自先帝与前朝一战之后,大沥国运昌祚,天下太平,他的这些军事本领无用武之地罢了。自然,有了箫明然这个前车之鉴,他是不会胡作非为。

若从心思缜密而言,他的这番话实在难以说服东方皓哲。从他的话里可以看出,奕王着实自视甚高了。将军岂是能够随意担当的?

但细想一番,如若奕王不是这样说法,以他性子为人,又好像显得不是出自他肺腑之言。如此,这样骄傲而自大的言辞,也只有奕王敢当着东方皓哲的面,当作理由说出。

血性男儿都该当投笔从戎,报效祖国。

这些堂而皇之的言辞,着实说到了东方皓哲心坎里。

大沥朝尚武,从太祖到先帝到东方皓哲,数十年间,不过三代人而已。他们体内那股浴血沙场,御宇四海以图争霸天下的雄心壮志还没有被安定的生活所抹灭。因此,奕王的话对东方皓哲很是受用。

奕王一番阐述之后,大殿之内反而一片寂然。

半晌,东方皓哲终于睁开了眼睛,五指还在规律的敲击着桌面,一双眼睛深邃得犹如漆黑的夜,灼然的看着段寒。

而段寒则无悲无喜,神情与方才斥责奕王全然不同,简直判若两人。这会儿,只听他淡淡说道:“臣以为,奕王的话并非全无道理。”

他的回答,着实让奕王大吃一惊。他极力压制着心中激动,想他不会如此简单就范,于是听他继续说下去。

果然,段寒还有下文。

“不过,臣还有一个想法。”他说得不紧不慢,优哉游哉,像是对此事毫不关心。

“说!”东方皓哲停下了运动的指头,极为期待着他的回应。

段寒看着奕王,仍然是一副冷漠神态,说道:“既然奕王说,你可以凭借亲王的身份振奋士气,如此,臣以为,”他顿了一顿,像是在组织言辞,好一会儿才继续道:“臣……”

“哈哈。”段寒一开口,奕王略显狰狞的笑声毅然打断了他,“段寒,难怪你处处针对本王,原来你也想去当这个将军!”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屑与讥讽。

段寒还是慢悠悠的神态,应道:“奕王误会了。”

奕王咄咄逼人的气焰展现无遗:“你不是想接替箫明然?”

段寒摇了摇头,转回身来看着东方皓哲,说道:“臣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丝毫不敢觊觎将军之衔。再说,陛下皇恩浩荡,让臣当了羽林卫军统领一职,以至臣深知武将之不易,早已经是身心疲惫。是以,臣晓得分寸,自知对于将军一职,无力胜任。”他的话虽然说得客气,但一字一句都像是给奕王煽了一巴掌,听得奕王闷哼一声。

“不过,臣以为,臣子又怎么比得上陛下呢?既然奕王作为亲王有激励作用,陛下如何不干脆御驾亲征,效仿当年先帝南征前朝,把前朝余孽扫回了荒芜之地,给中原大地带来了今日的繁华昌盛。”他的语调平而缓慢,实在没有什么激昂可言,但却偏偏听得东方皓哲血气沸腾。

先帝南征前朝,几次大败敌军最为神勇的骠骑将军段天罡,这段佳话足可流传千古,是以东方皓哲从小向往之极。如今听到段寒提议,东方家好战的本性,在他胸中荡漾着。

好久,殿中三人都没有声息。还是奕王首先发话,目光中充满了不可置信的光芒,喃喃问道:“你……你说什么?”

他没想到,段寒会鼓吹东方皓哲御驾亲征。

如今前方战事一直衰颓不振,随时兵败如山倒,段寒竟然会不顾东方皓哲安慰?

这个结果,不论是他,还是他背后出谋献策的谋士们,都没有想到。

面对奕王的疑惑,段寒悠然应道:“臣以为,陛下应当御驾亲征。”

东方皓哲目光迟疑,摩擦着双掌,嘴里念着:“御驾亲征,御驾亲征……”他犹豫了好久,突然双掌一拍,一声清脆的掌声响起,目光也变得炯炯有神,道:“御驾亲征,并无不可。”看来,东方皓哲动心了。

“皇兄。”奕王叫了一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不过这一恍惚,他又想到了更多。

国不可一日无君,如果东方皓哲御驾亲征,朝中谁来监国?放眼天下,除了他这个手足兄弟,还有谁能够担当此任?

段寒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请求与东方皓哲私下密议一番,东方皓哲欣然应允。奕王看着他们二人说不过五句,段寒已然退了下来。

东方皓哲先是长长的叹息,然后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朕很想亲征,只是朝中大事,不能没有人坐镇指挥。再说,以朕如今身体,也经不起长途跋涉。唉,朕有的是时间,可惜前线战士们却等不了了,可是朕,朕真的……唉!”

他的模样极为惋惜。奕王还在揣测他话中意思,又听他说道:“段寒说得有理,朕要顾忌的事情太多,不能置天下万民于不顾,而五弟你则不同。算了,算了,朕头疼得紧,不愿意多想了,还是把这个抉择,交给五弟你吧。”

奕王没想到东方皓哲的态度变化也是如此之快,一时愕然,问道:“皇兄的意思是……是让臣弟决定?”

东方皓哲点了点头。

手掌兵权,抑或是留下监国,不论哪一个,对于奕王来说,都充满了诱惑。面对这样两难的抉择,就是轻狂如奕王,也不敢轻易下决定。

“请皇兄准许,让臣弟回去思虑一宿。”奕王终究不敢断言,还是回去与一众谋士们商讨一番才是。

东方皓哲面露难色。显然,他正在被御驾亲征的问题困扰着,本想把麻烦抛给奕王了事,但奕王却犹豫不决。

旁观者清,这事与段寒最无关系了。

只听他说道:“如此也好,这事毕竟关系甚大,不宜太过仓促决定。陛下是该好好想想,明日朝堂之上,才好与一众大臣商议抉择。”

奕王闻言,脸色大变。

这事绝对不宜放到早朝商议之事中去。他自知朝中官员对他自己是表面客气,内力却是阳奉阴违。尤其兵部私吞军饷,亏空一事之后,他收买的官员不是罢黜,就是被贬,留下的都是一堆说不上话的小人物。

如此局势,其他大臣一定不会依附于他。

到时,万一东方皓哲亲征不成,只怕箫明然的位置也要由他人替上。这样,他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甚至,他话已经出口,答应的军饷器械又不能不出。要是他最后什么都得不到,就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这硬生生逼着奕王当机立断。

东方皓哲点了点头,只好接受段寒的意见,正要说话,却被奕王着急打断:“皇兄!”

“嗯?”东方皓哲疑惑的看着他。

他暗暗抹一把汗,说道:“这事……臣弟已有决定。”

东方皓哲面露笑容,道:“说来听听。”

奕王支吾着,像是在组织言辞。实则,他哪里有什么决定?如此着急的瞬间,让他做决定,他的脑子实在是混乱得一片苍白。

手掌兵权,他一方面可以消磨东方皓哲最后的兵力,另一方面又可以把自己的人马安插进去,日后一旦起事,这就是他最大的生力军。为了这个目的,他准备了多少年?

但是代为监国,他可以掌握更大的权力。东方皓哲不在,他这个监国身份,就是明晃晃的皇帝了。东方皓哲远在塞外,只能听他报告,只要稍加干涉,臣子们的声音自然传不到他耳中。

这点,他最是深刻。

当初东方皓哲隐居祈福寺,张丞相代为监国,与自己斗得腥风血雨,东方皓哲可曾知道?如此,他利用监国一职,短时间内呼风唤雨,如何不能达到他的目的?

但监国固然是好,只是他不能直接夺权。如若他趁着东方皓哲远征,发动政变,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那时,东方皓哲手执兵权,而他又名不正言不顺,即使坐上了龙椅,也会遭天下万民唾弃。甚至各地臣民,会举兵相助东方皓哲举兵夺回皇位。

这样,他多年经营的不仅白白糟蹋,自己还会成为众叛亲离的逆臣贼子,遗臭万年。退一万步来说,即使他成功击败东方皓哲,稳坐皇位,日后的史学家们又会如何说他?

奕王正犹豫不决,一个绰约的身影在他脑海中闪过。

白湮!

三个月时间,他只有不到三个月时间了。

如果他选择监国,白湮就要成为东方皓哲的妃子。到时,没有了白湮背后巨大的力量,他还怎么跟东方皓哲斗?但他若是按原计划行事,一切都尚在掌控之中。

兵权,政权,到底哪个才是要害?

奕王苦思冥想,突然,脑子里一个激灵。

东方家是依靠马背夺取政权,是以对兵权尤为受用。要知道,政权到底是依赖兵权维护,如若没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又有谁来听你发号司令?

“五弟。”东方皓哲见奕王深思许久,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催促一下,叫醒了他。

不用东方皓哲催促,奕王权衡利弊,几经思量,已然有了决定。

“皇兄,朝中大事少不得您,而且您如今龙体不适,实在不适宜奔波劳碌。”说着,奕王跪在地上,叩首拜道:“臣弟愿意成为皇兄手中利剑,北上边陲,扬我国威。”

话已至此,只差东方皓哲一锤定音。

这个节骨眼上,东方皓哲却看向段寒。

只见段寒神色憔悴,目光颓败,摇了摇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朕,允了!”

大雪纷飞,连天苍茫。

三日之后,奕王如期出征。

是日,百官聚集,看着东方皓哲亲自扶奕王上马,一众人热热闹闹恭送奕王出城。

这样皇恩厚待的场面,还是大沥建国以来首次出现。

与此同时,靖宁王府。

门前。

段寒一脸惨白颓然之色,立于寒风之中,漠然看着浩浩荡荡的兵马张扬而去。

因为奕王成了统帅三军的将军,此刻飘絮着笼罩在大沥士卒身上的白雪,也陡然多了一种飞扬跋扈的味道。

“唉!”段寒双手负于背上,幽幽一声叹息。

突然,一把油纸竹伞挡在了他头上。

白曲悄然来到了段寒身边,语气温软,说道:“天气寒冷,段大哥,你身体才刚刚恢复,别又冷着了。”说着,她用素色的丝绢擦去段寒身上的积雪。

白曲温婉巧惠,俨然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可是,段寒如若未闻,一动也不动。

白曲知道自己劝不了他,只好陪着他,替他挡下所有纷飞的雪花,在风雪中如此站着。

半晌,段寒又是一声叹息。

他开口说道:“今日文武百官都要到殿前为奕王践行,你可知我为何没去?”

白曲执拗的撑着伞,没有应答。

“昨日有人上书弹劾,说我身居羽林卫军统领一职,玩忽职守,管束不力,让刺客有机可趁,陷陛下于危难之中。”他顿了一顿,“按照大沥律法,应当立即革职,并交由刑部查办。”

白曲脸色煞白,竹伞剧烈的摇动了一下,道:“可是大哥您为了主保护皇上和公主,不是身受重伤……”

不等白曲说完,段寒冷冷说道:“那又如何?”

白曲嘴唇哆嗦了几下,颤颤巍巍问道:“皇上怎么说?”她晓得,东方皓哲一定不会如言官所做,不然段寒如今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罚俸禄一年,停职三月。”

一年的俸禄,于段寒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往日,东方皓哲随手一件赏赐,又何止段寒一年俸禄?只是三个月,三个月……白曲转念一想,心中莫名蹦出一个念头。

白湮在祈福寺守孝百日,如今已然过去十多天,如若段寒这时停职三月,时间上不正好不相上下么?白湮从祈福寺出来,等待她的就是纳妃大典。而同样有婚约在身的段寒,则是……则是芊柔公主!

白曲讶然看着段寒,他却已然宠辱不惊,仿若任何事也无法惊扰他。

“这期间……”白曲琢磨着该怎么说下去,段寒已然晓得她的意思,说道:“这段时间,我会留在府里,亲自准备年后的迎亲大礼。”他的语气不咸不淡,就如同他的内心,波澜不惊。

但白曲却是汹涌澎湃。

用三个月的时间准备一场婚宴,这就是东方皓哲对段寒的惩罚?难道这会比让段寒深陷囹圄,还要折磨人么?他们,到底在想着什么?

行军的队伍缓缓而去,不知后面还有多少兵马。

段寒不顾白曲的惊诧,突兀一笑,喃喃的自言自语:“也许奕王是认为,如若我今日出现在大殿之上,定然会临时变卦,阻止由他挂帅出征吧。所以他为了避免一切风险,我今日必然不能出现在大殿之上。”

说着,他咽喉一痒,剧烈的咳嗽起来。

白曲未来得及琢磨他话里的意思,连忙劝道:“段大哥,你要保重身体。”

段寒一手仍然负于背后,一手捂着嘴,示意白曲不必担心。可是他一连窜的咳嗽,只见脸色愈发苍白。

白曲看得心里忐忑难安,却无奈自己劝服不了他。

段寒如此立于寒风之中,直到目送兵马全部离开,摇了摇头,叹息,说道:“如欲取之,必先予之……咳咳。”

白曲哪里把段寒的话记在心里,只管指着被万人踏过的街道终于空空如也,说道:“段大哥你看,人都走光了,我们回府吧。”

段寒点了点头,与白曲并肩而行。方方跨过王府的门槛,他又停了下来,对白曲说道:“曲儿,你要记得,多行不义必自毙。为人处事,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而陷天下苍生于水深火热。段寒此生所求不多,但愿无悔于心罢了。”

白曲看着段寒,全然应不上一句话。她只觉得,今日的段寒,实在奇怪的很……一个月的时间匆匆过去。

奕王没有想象之中的昏庸无能。

临阵换帅,面对虎狼之师的东慎蛮人,这场战事时好时坏,倒是打得不相上下。

在很多人看来,此次是奕王带兵,竟然没有立即败下阵来,已然算是胜利了。所以,每当前线传来喜报,朝堂都会引起一阵轰动。

年末,隆冬寒雪,霜重得渗人。

眼见就要到正月,各家各户都开始准备除旧迎新。

这日,北方战报传来,奕王又打了一场胜战。不过因为极北太过冰寒,很多将士为此付出了生命。

战报虽是喜庆,但朝堂中听到消息的,却没几人是真是的高兴。此事无他,只因他们都知道,奕王的每一场胜利,几乎都是踩着遍地尸骸,冻结成冰雪血河的死亡上得来的。

所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话用在奕王的战术上最适合不过了。

对兵法稍稍熟悉的人,一旦看了奕王的行军布阵图,都会立即明白,奕王根本就是在用鲜血铺就一条通往东慎的道路。

简单说来,奕王就是在比拼谁的人马更多!

很不幸,东慎国的子民除了牛高马大,全民皆兵的彪悍凶狠,不管人马数量还是兵器装备,丝毫没有与大沥可以比拼的资格。因此,奕王凭借着兵多将广,凭借着器械精良,把东慎打得焦头烂耳。

只是,东慎惨败的同时,大沥这边也不见得多风光。遍地尸骸,几乎就是人间炼狱。

不过对于奕王来说,只要结局是胜利了,还管得付出社么代价呢?反正他有的是钱财,中原地大物博,民兵壮丁随手一抓,一人一口唾沫,都可以把东慎淹没。如此,他又何必在意那些伤亡?

还有几天就是普天同庆的新的一年。

今年,京师处处都是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所谓瑞雪兆丰年,也许,明年会是个喜庆之年。

不久前,奕王又成功用“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略,狠狠的挫了敌人锐气。这会儿,战报传回了京中,东方皓哲命人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宣布了这一个消息。

一如往常,这样的战况,百官禁不住一阵唏嘘。

可是东方皓哲仿若没有看到众人的异样,磨着双掌兴冲冲下旨宣布,今夜要在宫中宴请群臣,以示欣慰。

如此“欣慰”的喜宴,谁吃得消?

可惜这个时候,段寒赋闲在家,李溟也抱病在床。群臣你眼看我眼,大有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情怀,但谁都不敢多说一句。

是夜,宫中声乐齐鸣,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与之不相称的,则是祈福寺。

不管什么时候,祈福寺都保持着一派世外之所的恬淡幽清。

祈福寺。

“多行不义必自毙!”幼翠跪在白湮跟前,泪水肆意拂过她脸庞,一副痛心疾首,咬牙切齿说道:“小姐,秦妃娘娘一定是冲着您才这么做的,她……”

“幼翠!”白湮喝住了她,咬着牙,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她亲自扶着幼翠双臂,说道:“你先起来吧。”

“小姐。”

白湮强忍着心中悲痛,无奈的摇头,说道:“你在宫中时日虽短,可是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不晓得么?起来吧。”

幼翠不好拂了白湮的好意,这才讪讪的站了起来。她看着白湮,嘴角几次抽动,欲言又止,着实忍得辛苦。

白湮与幼翠朝夕相处这么久,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可是祸从口出,她也是为了幼翠着想。

有因必有果,要说什么事情惹得幼翠如此激动?这还得从两个月前说起。

两个月前,白湮在皇宫初次病发,痛得死去活来,恼得东方皓哲一怒之下,把太医院一众御医打入了天牢。同时受罚的,还有那个侍奉白湮左右,无辜的小宫女秋莹。

当白湮醒来的时候,才晓得秋莹以照顾主子不周连罪被罚了。

她也与东方皓哲提及过秋莹,不过即使是有品级的太医们都不能幸免,东方皓哲又怎么会把一个小宫女放在心上?不过东方皓哲见白湮着实在意这个宫女,也就吩咐乾安,从轻处理。

白湮想着,宫中毕竟有宫中的规矩,岂是她一个宫外之人可以随意更改?于是,她也没再要求东方皓哲些什么。

是时,她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好,第二日又忙着从太医院搬到了月婵宫,遇到了幼翠。她本还想留着一个位置给秋莹,但后来听闻秋莹被打入了浣衣局,没有特别功劳,一年半载是不能出来的。

宫规,就是如此。

白湮此时的身份地位,还不适宜为了一个宫女出面。于是每隔一段时间,她就让幼翠过去关照一下。毕竟她们二人主仆一场,再说,秋莹终究是因为自己才受的惩罚。

这本来相安无事。直到今日,东方皓哲接到了前线喜报,举朝大肆庆祝,顺道给白湮捎来了一些精致的糕点。

白湮如今的身体,味觉和嗅觉皆失,天下间的珍馐百味,于她而言,也不过是毫无味道的饱腹之物罢了。她把东方皓哲送来的糕点一半给了幼翠,另一半则让她送去给秋莹。

一个主子为何会对一个低贱的下人奴仆念念不忘?实在有违常理。

不然。白湮带病到了宫中,时日不长也不短,可是认识的人却是十只指头也数得清。而且,两人同时南方人氏,寻根究底,她在秋莹身上多少找到了些许家乡的味道。再说,白湮本就不是凉薄之人,如此,她又岂会对秋莹视而不见?但正因为她的好意,反而成了秋莹的伤害。

有句话不假,敌人的敌人即是朋友。如此,敌人的朋友也就是敌人了。

白湮的存在,对谁的威胁最大?

纵观后宫,非秦妃莫属。

与秦妃而言,白湮的存在就是一个威胁。

白湮还在生病期间,东方皓哲日夜陪伴在她身边。甚至,她派出贴身奴婢水香过来恭请东方皓哲,还极是不受待见。

这可是对秦妃赤裸裸的挑衅。

原来,东方皓哲身不由己,后宫只有她与容妃二人算是得宠。但自从相党的人垮台之后,容妃根本无力对她造成压力。

如今,东方皓哲初掌政权,励精图治,全国公文事无大小,他几乎都要一一过目。如此,他休息的时间少之又少,自然无暇顾忌后宫的妃嫔。

眼看东方皓哲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秦妃多年的等待总算熬到了头,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白湮是由段寒送入宫中,东方皓哲到底是看在段寒面子上代为照顾,还是本就对白湮另眼相看,答案已然昭然若揭。

这么多年来,秦家人为了协助东方皓哲,为了对付相党,秦妃的叔伯父兄为此都献出了生命,可说是家破人亡。而如今,秦妃唯一能够依靠的,也只有东方皓哲了。

如此,秦妃怎么能容忍他人从她身边把皇上抢走?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白湮好过。

她要让白湮看清楚,后宫到底是谁在做主!

秦妃毕竟是亲眼看着自己父兄离开,又亲身承受张丞相压迫。多年以来,她置身于权力相争的漩涡之中,眼光见识决然不会与市井妇人一般。但她料不到,只因她走错了一步,最终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秦妃心知肚明,东方皓哲对白湮紧张之极,眼中虽然怒火中烧,行动却还不紧不慢,想要逐步逼迫白湮知难而退。

上次水香陷害幼翠的事件,不过是个开始。只可惜这个开始被容妃和芊柔生生破坏了,使得她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这份委屈,他日定会加倍付诸白湮身上。

眼下,白湮躲到了祈福寺,这里实在不是可以折腾的地方。

祈福寺在东方皓哲心中占据了什么地位,光是看东方皓哲如何对待梅妃娘娘就可以知道。所以,秦妃再着急,也不敢在欺祈福寺造次。

可是这次不仅白湮躲了起来,就连幼翠也跟着入寺服侍,让她无机可趁,使得满腔阴谋诡计无处发泄。

白湮一家人已经在孟陵死绝,如今与她还有点儿关系的,就只剩下段寒和白曲。但段寒是谁?他可是东方皓哲跟前最能说话的人!秦妃又岂会傻到去招惹这尊佛像?

至于那个白曲,终日留在王府服侍段寒,也不知道她与段寒是何种关系。要是真把事情闹到靖宁王府,段寒会视而不见么?

如此,除却这两人之外,还有什么人和事能让白湮难堪呢?

正在秦妃犯难之际,水香瞧见了白湮对待秋莹照顾有加,终于还是让秦妃有机可趁。

“秋莹,你怨不得本宫,谁让你跟错了主人?”

秦妃如今的地位,俨然就是日后的正宫娘娘。凡是想在宫中存活的,都晓得不能开罪秦妃。所以,秦妃要谁不好过,谁就别想有好日子。

此事也无需由秦妃出面,水香只是在一众宫人面前转了个圈,稍稍暗示一下,谁都晓得秋莹的日子是到头了。如今只怕除了白湮和幼翠的解救,等待秋莹的就只有无边无尽的痛楚。

眼下,秋莹受着怎样的折磨?

幼翠可是亲眼看到了。

秋莹先是给活活给饿了几天,期间不仅要做体力活儿,还要遭受其他公公嬷嬷的毒打,遍体鳞伤,遍体鳞伤!

几日前,秋莹因为饥饿,竟然昏死过去。更不幸的是,她在昏迷之前撞到了桌上的烛台,整个浣衣局差点因此起火。

当时,一个宫女看见房间有浓烟冒出,及时叫人扑灭了火苗,浣衣局最终也没有烧起来。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遭罪的人偏偏是秋莹,自然就被领班的公公嬷嬷们视为头等大事。

火烧皇宫,不久前芊柔公主才做过这样的事情,把自己的流霜阁给烧得灰飞烟灭。结果是,段寒的替身宣振天被打入天牢月余。虽然这事背后还有种种因果,但大沥律法之下,就连“段寒”也不能幸免。她秋莹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就是判处死刑也不为过。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