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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步云泥,呆子戏书生》雪阁小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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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安的雪,飘落的第三天。寂静的天地间朦胧着遥远的天语,不再心心念念春闱秋试的士子终于有心情吟风弄月。

景安但凡识字的人,总愿意在无甚琐事的年关尽头,携酒伴友,摇头晃脑,聚做一处,在赫连侯爷的“雪阁”里,谈谈天唠唠嗑,赏赏雪景做做美梦。

那雪阁地势较高,位于侯爷府西南一角,登上去,能望见皇宫屋脊绵延的雪线,瞧见摄政王家的小厮抱着暖手炉忙碌着洒扫庭院,照料经年长青的草木。

赫连弈爱热闹,连着侯爷府的家仆纵惯,让他生生把十几岁纵情高歌诗酒年华我还年轻的心态拖到了今天。

西南角园子里的阿宣拎着扫帚把去雪阁的小径仔细扫了,呵着手一路小跑进了园子里面唯一的院落。湿滑的鞋底在地面踩出水迹,不一会就惹来了梅阿婆的抱怨。

梅阿婆在院子里做了半辈子的事,在这小小的西南角还是很受人尊敬的。她年轻时极爱美,时常挽着色泽艳丽的花提着藤编篮子上街,不肯听家里七个姊妹的顶头上司--她娘亲的安排,跟如今是侯爷府北院一个管事的私奔了。

私奔后的梅阿婆吃过吃过野菜卖过柴火,最后凭借最物美价廉的蔬果野菜和骂遍十里八乡无敌手的战绩带着丈夫挤进侯爷府,这才有了下辈子的营生。六十多的梅阿婆嗓门很大,一根扫尘的掸子舞的虎虎生威。

“没出息的兔崽子!日头到了脑袋顶上才知道回来,穿着湿乎的靴子就往屋里窜,几时不知道干爽!”她灰蓝的褂子上一朵艳丽的山茶花,随着她用掸子轻拍桌面的动作张牙舞爪:“赶紧给我收拾干净了。”

阿宣笑嘻嘻绕下来脖子上的围巾:“阿婆你哄我来,我是去扫雪,又不是去趟泥地逮泥鳅。这可是我阿娘给我新换的靴子,一早上就沾了点雪。这大冷天,阿婆我去小厨房给你盛碗热汤喝?”说着还抬脚看了看自己脚底,上面平滑干净。

“饿了就去吃点。回来给我把这块地弄上眼了,沾一点泥水我饶不了你。”

阿宣又仔细看了看地面,这回倒是发现了几个米粒大小的泥点,挠了挠头问道:“阿婆,莫不是今天这里要来什么客人?”

“侯爷要来赏你们这些小兔崽子了,赶紧备好了茶伺候着。”梅阿婆眉开眼笑,又抬手示意他赶紧出去。

阿宣看她高兴,把手往袖子里塞了塞也没多问,知道有好事就是了。

下午的时候,雪阁里的人多了,远远的甚至可以看到一个十人左右的小队伍一个挨一个的往雪阁那边走。最前头的人青白绵衫,脖子上同色的围巾,嘴唇冻得青紫,面色苍白,笼在袖子里的手使劲靠着腹部。

他两侧不乏有人靠前说笑,他神色淡淡,扯着嘴角不变的微笑弧度一一回复,神情不卑不亢。

这时候,雪阁旁边唯一的院子终于迎来了今天的客人。

梅阿婆很高兴,用一种打量自己家儿媳妇的眼神远远地,把前来的两人上上下下丝毫不露的看了个遍。

赫连弈火红的毛领子,玄色披风,踩着轻软暖和的高底靴子,淡笑着说道:“摄政王就是爱出昏招,怎的就爱招惹这些读书人,一纸书文把他安在自己幕僚的位置,害得他都不敢去应卯。倒是让不少人敬他‘无牵无挂清风不动’,也是运气。”

“您羡慕他?”

“哎。不过是可怜自己没那份风雅罢了。”

掀开厚实的帘子,赫连弈请林妙家进了屋子内间。

“侯爷自是他人比不得的。”林妙家也笑,唇边浅浅的酒窝旋起,藏着恰好的温柔。卸下淡黄系带的披风,林妙家姿态大方温婉的坐了,仰起雪白细腻的脖颈向雪阁看去。这时那伙人已经进了雪阁,林从凌被安坐在首位。

赫连弈看得痴了,正了正身子,调整一个最好的角度开口道:“哦?哪里好。”

“哪里不好?侯爷身居高位,年轻有为,能文能武,人品优等广交善缘--哪里都很好的。”

听到意中人夸奖,赫连弈怎么会不开心。他哈哈一笑,亲自给林妙家斟一杯热茶:“恐怕是姑娘的本事更大些。”林妙家展示出一个侧耳倾听的姿势。

“令兄托我将你送来景安,又在本家里张罗有意与赫连家交结。可是姑娘来后辟居城郊,又时不时和摄政王联系,为张启湘挪用了家族给你安排的护卫不说,听说还给何大人送了不少南省特产的滋补药物?本侯,有点羡慕呐。”

林妙家低下眉睫:“何家公子不在老人家跟前伺候,总是少些慰怀。家里长辈先前嘱咐了孝顺故交,小辈哪敢不从。”说话间她收了视线敛了衣裳,又是一副小女儿姿态。

“墙头草,吹不倒。话是这么说,但夹在缝里总是辛苦的。你也知道,如今太后收服了朝中一众保皇派中立派的臣子,眼看着要开始腐蚀摄政王手下兵将,阿彦大势已去。”

赫连弈吹了吹茶末,惋惜的摇摇头。

“侯爷这话说的奇怪。”林妙家恍惚又是一个活泼好问的邻家少女,歪着脑袋上上下下打量了赫连弈一番,说道:“侯爷叫的好亲近。您不希望摄政王倒台?他从前待您不错?”

话说的太直白,赫连弈状似苦恼的皱眉:“我们是多年的同窗。”

松香院里,那混蛋挨夫子骂上课传歪诗画乌龟摸厨房,总要拉着他。要知道赫连弈可是从小立志做五好青年。

“可是您并不喜欢他,是吗?”

“近几年他嚣张了些,手段也……过分阴私。”也就是说,以前还能忍耐忍耐,如今却完完全全的受不得了。这一刻他偏头看向窗外的眼神太过遥远神秘,以致于林妙家险些以为赫连弈在茫茫的雪景中丢了魂。

林妙家竭力分辨,终于在他眼神中找到一点点追索,一点点愧疚,还有一点点……疼惜。

“我觉得您没有做错。”林妙家突然盯着他的眼睛开口道。

赫连弈立马回神,道:“哦?怎么说。”

“王爷把大梁朝上上下下,从皇帝到百官到平民都得罪了个遍。这个时候选择站在皇族--站在本家的立场上号召百官,展示实力,收押摄政王党羽,很聪明,很果断。”

“也很无情无义。”

这话说出来,两人都笑了。情义万般重,常人不可轻。

雪阁之上,林从凌跟几位同年大谈特谈。那阁周遭清静,视野阔大,放眼望去无不纯然真实,令人生出无限的豪情壮志来。一帮人情到高昂处,指了人站起来赋诗一首,那人神情激昂,一句出便惹来一阵鼓掌。

“今年科考士子的去向,是摄政王安排的吧。”林妙家问道。

“不错。名次靠后的都去了地方,靠前的留在景安任职。留下来的,现下除了你们林家的状元爷林从凌,过的都还不错。”

“林从凌可不是我们家的人。”林家极力照顾族中子弟,虽说平时不大管庶出支脉的孩子,考试时还会出钱资助尽力扶持的。奈何林从凌一家实在是八竿子以外的一门亲戚,如今不声不响考了个状元,倒是林家不好意思出资相助了。

现下,上边的人不处理他,下边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该讨好他,他只好继续地位尴尬家徒四壁,孑然一身的在景安漂泊着。

“我们家的人,祖祖辈辈都不知道如何惹是生非。林从凌不肯接受摄政王抛过来的位置,在一帮大族权官面前大演清高,让人喜欢不起来。”她顿了顿,又说:“林家人,不会收拾他弄出来的烂摊子,更不会主动讨好他。”

“这下可好,官儿们看不起他出身卑微故作姿态,他唯一可以巴望的林家都不管他了。”赫连弈取笑道。

“话说到这里,也就明白了。您应该多想想自身的处境。若是摄政王撑过这一劫,回来第一个要处置的就是您。”这话说的赫连弈有一点喜不自禁。

“话说到这里,实在是应该明白了。我们什么时候订亲?”弯弯眉眼,深深笑意,真诚姿态。礼物送了不少,意思表达到位,但还是不自信的侯爷忐忑问道。

林妙家作为一个大家闺秀小姑娘,没半分羞涩,眨眨眼道:“若我嫁您。得有三件事成了才行。”

“哪三件事?”

林妙家柔红唇瓣一勾,清凌凌的眼光转了转,笑道:“摄政王死,何公子嫁;王上掌权,兵分天下。”

她说一句,白皙修长的手指点一下桌上天青色的瓷盏,发出清脆的声音。叮叮的声音里,赫连弈凝眉不展:“还有第三件?”

“若是前两件得了,我一定告诉您。”她婷婷站起,礼貌告辞。

门外偷听的阿宣皱着眉头搓了搓手,疑惑问道:“何公子是男人,林姑娘怎么能说他要嫁?莫不是南边的风俗?”

梅阿婆使劲推了推他脑袋,说:“大梁可没地方这么说。”她也在心里犯嘀咕,觉得这姑娘莫不是觉得女子也能立家事?那可是千古来没听闻的。这念头晃了一阵,她就开始琢磨林姑娘到底什么时候进门了。

瞧咱们侯爷说的,多直白大胆,多有气势--“咱们什么时候定亲?”听起来已经是自家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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