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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泽遗记》第十章 子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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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的冷风沁透了每一片草木,身边篝火已经熄灭,只余袅袅青烟。

沐之靠坐在他背了一路的虫盘边,月光依旧如昨夜般明亮。他仰着头看月亮,静静等待着子夜的降临。

简陋的帐篷里,孙家的两口子已经睡熟了。

他倒不是因为介意与那对夫妻挤在一起,那对夫妻自然也不介意他睡在自己身边。毕竟出门在外,真正的江湖人都不会拘于这种小节。

也不是因为需要有人守夜,他的蛊虫一直戒备着方圆几里的动静,绝不会附近漏过丝毫的危险。

他只是在等待子夜。

今晚的月牙倒是格外的尖,他想着,却突然五脏六腑中传出一阵异样感,时而僵硬麻木,时而刺痛抽搐。

巨大的痛苦让他眼前一黑,全身蜷缩跪倒在了地上。

他瑟缩着脖子不住地颤抖,脸几乎贴在地面上,全身成了一团。他反复默念浊音篇心法,强撑着保持自己的清醒。

一旦在发作时失去意识,就可能再也无法醒过来。最为可怕的是,若是虫盘失去控制,足以波及方圆百里,后果不堪设想。

终于,他呕出一口掺杂着茎块的鲜血来,瘫软在地上,长出了一口气。

冷汗浸湿了单薄的衣衫,他却连一个打寒颤的力气都没有。

就那样瘫倒着仰望月亮,半响,他恢复了一些力气,便支起身子撅了些土,掩盖了地上的斑斑血迹。

随后他拖着步子钻进了帐篷,在拥挤的角落缩下。

太阳刚在东方的尽头泛出红光的时候,孙大睁开了眼睛,身边只躺着面皮黑黄的丑婆娘。

孙大爬出帐篷,看到篝火已经架起,煮着一锅热汤。

沐之挖了些能吃的野菜搓了搓土,扔了进去。汤里还煮着昨晚剩下的烤肉和少许掰碎了的干粮,看起来胡乱一锅。

“小穆,你昨晚不肯早睡,晨间又起得这么早,今天还要赶一天的路,哪里吃得消?”孙大只是往锅里看了一眼,并没有觉得倒胃口,反而关心起沐之来。

“我觉本就少,想要多睡也睡不着。”沐之拿着一跟削了皮的树枝搅了搅锅里乱煮的粥,“这锅一整夜收集了不少水,除开早上煮的,我在每个水囊里都灌了些。平摊下来每个水囊虽都分的不多,不过这林子越走越深,不会有昨天那般热,省着喝倒也足够。”

孙大喊醒了自己的婆娘,收拾好油布帐篷,几人分食了杂粥便带着行李接着上路。

几日之后,入目所及,树草木丛生,郁郁苍苍,十分繁盛。

傍晚休整之际,景沐之拿出那块木板,嵌上晶石,地图的纹路在木板上显现。不过与之前有所不同的是,地图边缘的路线上竟然亮起了一个小点。

“这个点便是我们所在的位置。”景沐之向二人解释道,“传说有一种会认路的蝴蝶,只要它一回到它还是毛虫的时候爬过的土地附近,尾部便会发出萤火虫那样的光来。他们把一些这样的毛虫散养在路线上,待它们孵化成蝴蝶之后,便召唤收集起来,再进行特殊的炼制,让它们的特性能在死后还保持下来。”

“至于这块晶石,它应当是星辰石的一种,它总有一面会发红,那便是对着太阳的那一边,且不受幻境的影响。”

果然,沐之转了转木板,当嵌有晶石的那个侧缘正对着太阳的时候,它便像铁棍被烧红了那样缓缓变色,一旦它那面侧缘不再对着太阳,便会渐渐褪色回到原先的鸭蛋青。

“小心!”孙大嫂突然起身,拔出了腰间一把短刀。

只见一条大腿粗细的蟒蛇向几人蜿蜒爬来。尚没爬到跟前,它脑袋便落在了地上,身体抽动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又是你养的小虫子把它咬死了?”女人把短刀插回腰间,挑眉问道。

“是,它们很机谨,寻常的野兽无法轻易靠近。”

“哈哈哈哈,多亏了小穆兄弟啊,这一路走来,啥危险也没有。今晚看来有蛇羹喝了。”孙大拍着手笑道。

沐之把铁锅水囊背上,又扛起那条蛇来,道:“这附近有个水源,我去处理一下这条蛇。你们别离开虫盘太远,也别碰它。”

“行了,知道了。”女人不耐烦道,“每次都说这一套。”

待沐之走远,她突然拉住正砍着树枝的男人悄声道:“那块石头,应该很值钱。”

“值钱咱也不能打它的主意。”

“咳,你个死脑筋,你想,咱们要是找个识货的把它卖出去,儿子以后也能过得好一点。”女人说着,眼里险些落下泪来,“他可是个天生的少爷命,这些年来,偏偏跟着咱们吃了不少苦……”

“你说这些作甚,咱要是偷了这东西,小穆兄弟怎么办?他那副样子,遇到野兽岂不是……”

“养蛊的人,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一路跟着咱们,你当是真心要保护咱们?”女人径自走上去,便要掀开虫盘上盖着的厚布来,看一看所谓的“虫盘”到底是什么模样。

她的手刚一碰到厚布,陡然间,密密麻麻的虫子不知道从哪里钻出,爬满了她的手背。她一声凄厉的尖叫,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孙大大惊失色。

流水潺潺,清澈见底,甚至有几条小鱼钻来钻去,它们的影子映在水底的卵石上,沐之伸手一捞,便散成了碎片。

他在水囊和铁锅里灌满了溪水,又剥下蛇皮,洗净切好了蛇肉,连带着几条顺手捞来的灰色小鱼一起扔进了锅中。

他现在心情大好。

虫盘中的蛊虫每月都由他鲜血喂养,与他心意相连。他从不担心别人对他的虫盘打主意,因为,蛊虫感知到的一切,他都知晓,它们终生也只认一个主人,不懂得什么是背叛。

也绝不会背叛。

方才孙大嫂在他走后碰了他的虫盘,也收到了一点小小的惩罚。

现在她吓坏了吧,这样想着,景沐之破天荒地笑了出声。有时候一个人小时候对某个人的印象,往往会影响他的一生。景沐之还记得当年捉弄孙大嫂的场景,她满头面粉,追打着隔壁被自己嫁祸的男孩。

沐之抱着锅,身上挂着几只被灌满的水囊,溜达着走回去了。

营地里,女人惊魂未定,不住地打量着自己的右手。

刚刚那钻心彻骨的酸麻刺痛感似乎是假的一样,她的手也一丝异样也无。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摸过那块虫盘,那一瞬的经历只是在做梦而已。她又悄悄瞥了沐之一眼,心有余悸。

孙大已经堆起了火来,他见到沐之,顿时感到有些窘迫。

方才自家的丑婆娘想要打他那块石头的主意,还非要上去碰碰,结果突然尖叫了一声却啥事也没有,还一个劲儿地甩着手说上面有虫子,真是莫名其妙。

景沐之乐把锅在火堆上架好,看着无知的小鱼依旧在锅中游来游去,看着水一点点沸腾,看着锅里的东西渐渐变了颜色,心又冷了下来,愈发觉得方才的自己十分无聊。

三人各怀心事,沉默着吃净了蛇羹。那对夫妻早早睡进了帐篷。而景沐之倚在自己的虫盘上,削着一根树枝,等待子夜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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