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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空言》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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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夫人呼吸逐渐顺畅了,却依旧皱着眉头,挥着手要下床。柳仕清收起银针,对甄夫人道:“夫人,先休息,有什么睡醒再说。”说着便走出了屏风外。

空言抽回朱砂吊穗,虽知甄夫人听不到,也念叨道:“快躺下,别折腾了。”暗劲轻推,甄夫人便躺下了。她心系外头发生了什么情况,也走了出去。

柳仕清走到案前,提毛笔,写下药材,缓缓道:“暂时没事了,这次施针见效特别快。夫人得的是寒凝心脉胸痹,因为平日忧思过虑,日夜奔波,加上近几日忽起北风,素体阳虚,阴寒凝滞,气血痹阻,才会突发胸口绞痛,呼吸困难。”药方写毕,交给了司马无畏,道:“这是白桂枝汤合当归四逆汤,等夫人醒来,需每日服用。”司马无畏点了点头。

岑绝崖刚松懈下来,满脸疲倦,对柳仕清道:“有劳您给夫人调理身子了,她什么时候可以见好?”

柳仕清低头想了片刻,道:“寒凝心脉胸痹主要是由于平日的劳累和思虑过度造成的,并非一两日能全好的。从方才发病的状况看来,恐怕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众人皆低头沉思,却突然听见屏风“哐当”倒下,甄夫人也软倒在了地上。她艰难地抬头看向傅子敛,道:“子敛,你向来明白我的苦心。今日便让人帮我收拾好东西,马上回军营。”

“不行。”岑绝崖含怒道,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去扶起了甄夫人。

甄夫人一把甩开岑绝崖的手,历声道:“那就把行军路线图给我拿过来!这一刻也不能耽搁了,你们几个男人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军中什么状况,可准备好发兵了?”

岑绝崖叹气,握住甄夫人的手,柔声道:“自你病了我便决定了。这半月在此处扎营,无畏带兵到京城南道驻军,檀老头估计会从那里进攻。你先养好身子,後朝早就败絮其中,我们还有时间。”

甄夫人倒吸一口寒气,猛地抽出手,道:“荒唐!养好身子?万一老檀攻进去了,大势已成,发兵槐仪城不过是几日的事情,不要说养病,我和你,还有军营里所有随你行军二十年的弟兄都得死。”

岑绝崖心中抽痛,也怒道:“不是说让无畏去拦阻他们了吗!你这个身子,都不能撑到京城,必须留下。”

“你疯了,老檀是什么兵力,你让无畏送死吗?我们只能比他们快,才有胜的可能。要是你真的这么做,我……”甄夫人气得脸色涨红,捂住胸口,喘气道:“我现在就死,哪用等他来羞辱我们!”

柳仕清连忙推开岑绝崖,按住了甄夫人的内关穴,急道:“夫人,不要动气。”

甄夫人却推开了柳仕清,翻身跪在了岑绝崖面前。司马无畏想去扶,软声道:“夫人,先休息。有什么好怕的,就让我出军。”

甄夫人呵斥道:“你走开!我行军打仗的时候……还没有你呢,光有一身冲劲……有什么用,打仗是去送死吗!”

甄夫人顺势抽出司马无畏的佩剑,跪行道岑绝崖跟前,一句一喘地说道:“当日你上门求亲,说你一无所有,嫁妆只有一把剑,但他日定许我江山,问我敢不敢。我爹把你赶了出去,我又把你带了回来,誓要嫁给你,我信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子。二十年来,我们从渔村开始,多少创立义军时的兄弟已经战死沙场。我才明白这份嫁妆不是剑,不是江山,是千千万万个兄弟的生命!我在战场踏过他们的尸体,在沼泽喝过他们的鲜血,在坟前告诉过他们,将来有一天,我们打下江山,他们的名字会被世人记住。”

甄夫人凝视着刀锋,泪水倾泄而出,怒道:“我的一条命算什么,我接下这把剑的时候,命已经给你了。我从来不怨,更不后悔嫁给你了,看着你站在高台,指点兵马,我只觉自豪,甚至庆幸我能站在你身旁。最后一战了,二十年了。绝崖,我将我的性命交给你,我要这江山,要军中兄弟平安,你敢不敢?”

岑绝崖背身而立,止不住的泪水从眼角沟壑流走,她喊他的名字,跪在跟前,以妻子的身份哀求,他却得像将军一般面对这破碎的现实。岑绝崖不想妥协于命运,更不想妥协于“他”,但此刻他才明白,在那个人的面前,他就如蝼蚁。

北风穿过窗户,闯入房间,冷得岑绝崖暗暗发抖。

“绝崖。”甄夫人低声唤她。

岑绝崖重重叹了一声,低声道:“听你的罢。”他半掩着抹掉了眼泪,继续道:“无畏,让人把行军路线图拿过来,我们就在此商定。另外,给军中传话,说夫人已经大好了。”甄夫人一听,释然笑了。

岑绝崖转身蹲下,抱起了夫人,凝视着她早已被风沙摧残得枯黄粗糙的容颜,眼中朦胧。他将她抱到床榻上,摆好,拉上被子,声音里满是沧桑,一字一顿道:“我不敢,你别死。”

甄夫人簌簌落泪,忙点着头。

司马无畏注视着两人,捡起地上的剑,只觉满心壮志再次涌上了心头,响亮地应了一声是,连忙跑出了房间,冲去军营。

空言淡眉微皱,心中叹息,没想到一到人间便看到这样的场面。她看向傅子敛,却见他注视着方才甄夫人跪下的地方,默默无语,眼中晶莹。空言跟着他走出了房门,见他走了两步便瘫靠着墙壁坐下,深深地呼吸起来,仿佛已经窒息许久。

空言泛起了泪光,蹲下,轻轻抚着他的头发。今日的场面换作其他在场的人,或会被甄夫人的气概所感动,但空言毕竟来自幽州,看过更多的泪水,而且没有深陷于这些人的情感纠葛,反而觉得甄夫人可怜而非可敬。这几个男子为了自己心中的宏图,编织了一条谋权的不归路,最后,为了那个无比正确的决定,她只能往前走,还得想着千万个士兵的生命,跪下哀求岑绝崖。如此大度,她却没有空隙考虑自己。

傅子敛何尝不是惦记着甄夫人的命运,但把她牵上绝路的人当中不也有他吗?

傅子敛心中悲凉蔓延,忽然觉得有一双温柔的手在安抚他,一如小时候娘亲午睡时轻抚他的头发。他茫然抬头,空言朝他笑,他却什么都看不见。他深思了半会,强忍着难受,起身走回了房间。

当日岑绝崖在迩州与傅子敛分别后,傅子敛独自带兵攻打小城宇都,而岑绝崖带着司马无畏出兵赶往鸣谷城,想要拦阻檀将军,可惜由于甄夫人病发,岑绝崖一个迟疑,让檀将军带兵逃脱。如今,在岑绝崖和傅子敛的布局下,岑军掌握了京城西边城池宇都,西南方向城池槐仪城,檀将军应该会争分夺秒从京城南边进攻。

客栈房内,岑绝崖、傅子敛、柳仕清、司马无畏激烈地讨论着行军路线,甄夫人不时插话。终于在天刚暗下时决定了,由留守宇都的李魁带军从西边攻打京城,岑绝崖带着甄夫人和柳仕清朝京城西南门前进,而傅子敛和司马无畏负责从南端走。

空言看着歪歪扭扭的行军图,重重叹气,她什么都没听懂,也没看懂,只知道柳仕清和傅子敛要分开走,那她怎么跟上傅子敛,又能同时办差事?

乌云翻腾,雾气弥漫,高空的圆月如同被雾化开了一般,模糊不清,让人心无法踏实。空言看着这月色越看越烦躁,索性低头踢着小石头。现在,所有人已经回到军营里整装待发,明日一早便启程。空言心里暗暗地骂着善渊给的鬼差事,要是真的没办法了,她便不理柳仕清了。

正想着,忽然一个狱卒蹿到了她的跟前,空言被吓得一阵尖叫,回过神来才发现是带她来槐仪城的那个狱卒。空言怒喊:“不要突然冒出来!”

“要精准。”

空言撇嘴,后退了半步,警惕道:“干什么?赏善司说我做多久都可以的。”

狱卒冷冷道:“你今日没做事,赏善司让我来帮你。”

“你怎么知道?”空言纳闷,问道:“她特地派狱卒监视我?”

狱卒目无表情,没有回答,指了指远处,柳仕清正一个人从前方走向营地,穿着一席白色长袍,器宇轩昂,一丝不乱。

狱卒忽然从空言身边快步向前走,到了柳仕清身边,伸出双手,毫不犹豫,一把将柳仕清推倒在地。没想到地上正好有一个陷阱,随着一声惨叫,一个大活人便不见了。

“你干什么啊!”空言惊得愣了半响,跑向狱卒。狱卒一点没听见的样子,继续向前走,倏忽便消失了。空言看向陷进,无力地低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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