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是一个来洗衣服的妇人一把握住了刀锋，为我赔了钱，将我救了出来。就差一点，我就杀了我父亲戎马一生保护的老百姓。”傅子敛深呼了一口气，讪讪地笑道：“我竟然对一个小姑娘说这些。听不懂没关系，但听大哥的，记得好好活着，你爹娘就开心了。”
“那后来……”空言刚开口，忽然瞥见巷子口两个狱卒正四处查看，眼看着快要找到这里来了。看来瞒不住消息，阎罗王派人来抓她回去了，空言叹了叹气，心想，真的没有哪一刻是那么不想回去的。
空言转念一想，才想起还没有问最重要的问题，抓住了傅子敛的手臂，慌忙问道：“那在流浪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傅子敛疑惑地点了点头。
远方的两个狱卒已经朝空言走来，空言看了一眼狱卒，慌了手脚，颤声道：“那，那你记得你救过一只百灵鸟吗？就在皇宫了，后来你把它带回家了。”
你还记得我吗？你还记得我吗？
傅子敛心中警铃大响，斥道：“你怎么知道这回事？”他反手抓住空言的手，却一下没抓稳，像扑了空气。
空言笑了，但泪珠却大颗大颗地滚落。她慌忙跑到拐角处，隐去了身形。空言抹了抹眼泪，低着头，故意晃到了狱卒跟前。这个狱卒涨红了脸，气得踮着脚道：“你在这里！我找了大半天了！可恶！快跟我回去！耽误我喝酒的时间！”
空言点点头，道：“好，我们回去吧。”
她回头看了看，傅子敛正捂着伤口，四处张望，不敢走远，只不停地低声喊着：“小姑娘，你还在吗？”
“啊，你踩到我了。”空言躺在地上，尖叫了一声，不忘伸着小短腿回敬了无常一脚。
无常吓得后退了半步，看了空言半天，无奈道：“这里可是黄泉路，躺这干什么？发病了吗？”
“无常，你有差事吗？宇都打仗了，我陪你去勾魂好不好，只在旁边看着，帮忙把鬼魂带回来。”空言可怜巴巴地抓着无常的裤子。
“宇都的事早办好了。我是谁，哪能那么慢吞吞的。”无常见甩不开空言的手，便蹲了下来，才发现空言满脸的泪水，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的，心头一怒，道：“傅子敛那混蛋做什么了，你哭成这个样子，我找他去！”说着，起身要走。
空言连忙坐起，拽着他，着急道：“别，别，不是呀。”无常回头，皱眉看着空言。
“我想找你要差事，然后小胖和小瘦说你出去了。所以我就在这等你，没想到看着这片彼岸花，想到丁绯姑姑给我讲的那个叶子和花永生不能见面的什么诗句，就觉得心里好难受，眼泪一直掉。”
无常蹲下，没好气地问道：“这小胖和小瘦是谁？”
“那两个一胖一瘦的狱卒。”
“他们知道自己有这个名字吗？”
“不知道吧。”
无常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问道：“那什么叶子和花的诗句？”
“不记得了……啊，你别弄乱我头发……放手！”
空言恨恨地甩开无常的手，翻身站起，一边拍衣服，一边道：“你和夜游神那小鬼头一样幼稚，一样无聊。走了，不和你一般见识，有差事记得和我说。”
无常低头笑了一会，忽然想起什么，抬头喊住了空言，“对了，还有刘段衡的事情，你辛辛苦苦帮的人，想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吧。”
空言转身往回走，点了好几次下头，“怎么样了？”
“後朝的人最后也没为他风光大葬，但倒是随意埋了些金银珠宝。他杀戮抢劫的罪孽太重，在黄泉路和奈何桥走得很艰难，最后去到衙门的时候，我刚好也帮他找到了那些金银珠宝。”
空言笑了笑，道：“我猜是抱着那些金银财宝哭了吧。”
无常点头道：“一边哭一边喊‘怎么那么少！’，喊得阎罗王办法审讯，终于生气了，你猜最后怎么了？”
“怎么样了？”
无常笑道：“阎罗王让狱卒直接把他送去了孟婆那里，不用接受惩罚了，直接喝下孟婆汤就走。孟婆对刘段衡说这些东西带不去人间，他听了立马抱着银子要捣乱。孟婆揪着他的耳朵，一把将孟婆汤灌了下去。不到一瞬，就忘了自己手里的是什么东西，跳入了轮回。”
空言苦笑道：“阎罗王好狠，要是刘段衡知道自己忘记了，再死一次来闯幽州也很有可能。”
无常抱胸站着，摇头道：“忘了，便肯定不知道自己忘了。我倒觉得阎罗王难得的仁慈。”
空言叹了口气，道：“你说人命那么短暂，他忙活了大半辈子，最后命都搭进来了，只为了这些带不走的，吃不掉的东西，值得吗？真是不能明白有些‘人’的想法。”
无常失笑，道：“你本来就知道这些东西带不进轮回，还拼了命地帮他。我也早说那些金银财宝庸俗，不要麻烦了。你现在又在这里叹气，我也搞不明白有些‘鸟’的想法。”
“我一则是觉得好玩；二则，虽然是为了一些我不理解的东西，但他拿回自己的财宝应该会很开心，虽然只是一小会的开心。再说了，每个走过这里的鬼魂心里重视的思恋、情感，不也是带不走、吃不掉的东西吗，如果能让刘段衡快乐的东西换成是这些情感，你也会让我帮忙的不是吗，就像是春儿的事情。我觉得金银财宝和思恋也没什么不同，是一种能让他有一瞬间的快乐，但最终都会失去的东西。很愚蠢，但是很值得，自己觉得很值得。”
无常想了想，笑道：“大概是因为对于鸟儿来说，财宝和感情都是本不属于它们的东西，自然没有高下之分了。”
空言眼中有些茫然，点了点头，道：“所以我有了不得了的财宝，一定要好好珍惜。”
无常大笑了起来，一把揽住了空言的肩膀，边走边说：“那么小的脑袋怎么想这么多。”空言肩膀一疼，气得直往无常的脚上踩去，却被无常熟练地躲开了。
空言一觉醒来，在床上碾了两转，挺腰翻身起来，冲出了房子。她在鸟嘴宫找了两个大酒坛，一手抱一个，奔去了惟愿庙。
她想了一个晚上，再这么等下去都快要发疯了。不能再等了，她得主动找差事。但当然，先得找到能帮忙的阴差。除了无常，空言只能找丁绯了。
丁绯爱酒，而地府的酒都是人间祭拜的时候撒到幽州的酒，最后都能在惟愿庙的祭拜台上取得到。往日丁绯让空言去帮忙取酒，她总是吊儿郎当地指了狱卒去，丁绯没少为这件事情生气。
刚进惟愿庙，空言一下便冲到菩提树下躲了起来，四处张望着，她可不想看见铉净那个魔头，他一见到空言不是说“滚”就是说“死”，空言才没有那么多精力应付他。这也是她之前不想来惟愿庙的原因之一。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空言急忙蹲下。
“忘川河那个姐姐肯定可以的，少爷你就去问问看嘛。”是小笺的声音？空言稍稍探出脑袋，只见小笺躬身站在铉净的身旁，头虽低着，眼眸却机灵地打量着铉净。
好家伙，又在撒娇。说来奇怪，铉净见谁都是一脸冰冷，生人莫近的模样，旁人见着了都躲他远远地。唯独小笺从他的生前一直追随到了幽州，仍是恭恭敬敬地从“七王子”改口喊着“少爷”，语气里满是信任。
铉净停下了脚步，一眼未看小笺，道：“还没到时候。”
小笺假装抹着眼角，哭喊道：“少爷你看看我，我快要累成老头子了。”说着伸出了小手抓住了铉净的衣角。
铉净一掌打开小笺的手，快步穿过了走廊，边走边道：“再过几年，等那个人再走过，便差不多了。”
小笺往被打红的手指呵气，啜泣地点了点头。
空言见铉净走了，猫着身子，凑到了小笺后面，突然大喊了一声。小笺被吓得不轻，几乎要跳起来了，但回神很快，张嘴就往走廊喊：“少……唔，唔。”
空言捂着他的嘴，咬牙道：“敢喊他我撕了你！”两人相互瞪着眼，足足定了半柱香，小笺气势完全输掉，讪讪移开脑袋。空言得意地放了手，笑道：“小鬼头哭得那么假，魔头是不是眼瞎了呀。”
小笺瘪嘴，指着自己的脸蛋，激动道：“都是真眼泪，你看看！我日夜办差呀，累死了，累死了。你这么游手好闲的鬼是不会明白的。”
空言叹气，道：“我倒想有事做。你有没有差事能给我呀，快奴役我呀。”
小笺捧着肚子笑了，道：“无常真的有好好教你看书吗，这说的都是什么？”转而耷拉的眉头，道：“但的确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每日巡查，巡查，巡查，总不能让你代劳吧。况且，阎罗王已经警告我了，再随便给你差事，便要惩罚我了。”
空言哼气，将一个大酒坛塞道小笺手里，跨步走向庙里，道：“拿着。阎罗王什么意思，我以前分明就是在帮你收拾烂摊子。既然没有差事，便帮我装些酒，我得自力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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