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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无涯的湛卢剑》第五十三章 一时风雨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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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旭日东升到弦月西沉,海无涯一直静候在五道口的寓所里。这一天里,除了一些小报记者通过手机联系,问了几个诸如“你是否承认剽窃别人的成果”、“你打算通过法律手段维权吗”等不咸不淡的问题,其他并无什么紧盯不放、跟踪深挖的举动。面对这些问题,海无涯一律不作口头回答,而是通过信息回复了一句话: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拨云见日、水落石出。

不过他承受的压力还是蛮大的,这些压力都是间接通过叶青如传导过来的。

早上7点40分,许丽如约去找叶青如,谁知对方却是踪影全无、音讯不通。她似乎是想当然地以为叶青如连夜跑回了陇西老家,下了楼转头就给叶青如的母亲和姐姐打了电话,先是急慌慌地把这边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又再三嘱咐两人好好劝劝叶青如,最好还是回来正面应对为好。可想而知,接到许丽的电话后,叶青如的母亲和姐姐从一头雾水到惊慌失措,再到心急火燎地把电话打给海无涯,逼问叶青如的下落,就是事所必然的了。

许丽在叶青如宿舍楼下的举动,海无涯是通过一早就跟在她身后的乌姓青年男子得知的。期间还有一个细节,许丽在敲不开叶青如的门也打不通她的电话之后,并不是马上就给叶家母亲和姐姐打了电话,而是边下楼边发了一个信息,过了几分钟等到回信后才联系的叶家母女。

许丽与叶家母女通话的内容,海无涯是从她们打来的电话中推测出来的。可以想见,叶家母亲和姐姐在电话上表现得很不冷静,也很不得体,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连追问带指责,逼着海无涯说出叶青如的下落。海无涯当然不能承认知道叶青如在哪里,但又不能无视这两个女人因亲人失踪而产生的焦虑和焦躁,无奈之下,只得一遍遍地承诺想办法找到叶青如,尽全力去保护她。这一通电话足足打了二十多分钟,待到按下挂断键时,他额头上竟然沁出了一层细汗。

上午9点30分开始,先后有三个记者模样的人来到了燕都师范大学。这三个记者一个是近年来专以深度报道八卦事件为营生的《燕山闲话》网站,一个是专做网络视频的新秀《就在眼前》,一个是专门关注知识产权纠纷的杂志《原创之友》。他们看似是各干各的,其实却是分进合击、配合默契。《燕山闲话》的人一头扎进了叶青如的男女同事中问东问西,《就在眼前》的人从叶青如宿舍到图书馆再到食堂一路拍下来,《原创之友》的人对叶青如的导师死缠烂打、多方追问。一天下来,三家媒体均是收获颇丰,在晚上6点、8点、10点相继发声,三分事实、七分猜测,环环相扣、步步深入,貌似客观叙事,实则含沙射影,最后勾画出的图案是,这个以知性、内敛、淡泊著称的女人叶青如,貌似清纯如初,实则浑浊如假。

《燕山闲话》推出的是一组采访问答,选了个两个问题分别采访了三个人,第一个问题是“叶青如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第二个问题是“叶青如是个什么样的学者”。听话听声、锣鼓听音,在采访者画龙点睛的暗示下,大家都听得出来这几个被采访者都不想落个贬损同事的名声,但也都很吝啬对叶青如的肯定之词。比如,一个比叶青如大几岁的女教师带着深表同情和惋惜的口吻说,小叶心还是蛮高的,人也很努力、很勤奋,整天不是读书就是写文章,大家都知道她的奋斗目标就是破格晋升教授,不过这下一闹她的梦想可就破灭了,真是欲速则不达啊!

《就在眼前》播出的是一部视频短片,拍摄者不知用什么手段疏通了宿舍管理员等相关人员,竟然能从叶青如藏在宿舍抽屉里的青紫色口红和衣柜中的桔红色内衣开始,到她在图书馆借阅过的反映好莱坞影星生活的畅销小说书单,再到她在食堂最喜欢吃的大蒜蒸生蚝,悉数端给了观众。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说明叶青如是一个表面上淡定如恒、内心里欲望如火的两面人,是一个戴着假面具的伪装者。短片结束时,拍摄者特意用皮里阳秋的画外音说道:假如叶青如有一天要出门去约会海无涯,爆款的口红和内衣让肉体性感起来,艳俗的畅销小说让心灵荡漾起来,生猛的大蒜蒸生蚝让欲望燃烧起来,然后会发生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原创之友》刊出的是一篇说理长文,从叶青如攻读硕士学位和博士学位的学术研究经历和成果入手,找了大量的例证,力图证明她并无写出那篇获奖文章的知识背景和思维水平,其中最有杀伤力的是她的导师郝教授的一些话,这些话看似语重心长、关心关爱,实则充斥着质疑和泛酸。比如他说,叶青如绝对是一个有天分的青年学者,这几年进步很快、成果不少,不过最近两年她确实有些心浮气躁了,不愿意踏踏实实地搞基础性研究,总想寻找捷径、独辟蹊径,事实证明旁门左道是走不同的。明眼人都听得出来,郝教授这是嫉妒了,因为学生撇开他自主搞出来的成就恰恰让导师丢了面子。

夜深人静之际,海无涯在五道口寓所里感受着《燕山闲话》、《就在眼前》、《原创之友》冲着叶青如打出的组合拳。毫无疑问,这三篇爆料犹如巨石投水,又仿佛火上浇油,再一次让叶青如这个名字成为网络热词。各种跟帖或理性评论、或宣泄情绪,或鄙夷不屑、或插科打诨,或就事论事、或借题发挥,总之是风向一边倒、众口能铄金,就算早有心理准备的海无涯,一时间都不免心有惶惶,甚至下意识地怀疑起了自己对叶青如的看法。莫非在过去的两年中真的被她高超的演技蒙住了双眼?莫非她真的是一个淡泊名利于外、炽热欲望于内的两面人?或者,莫非是自己在主观视角中把她理想化了,只看到了她的一个侧面?

海无涯有些心烦意乱,想找个人说道说道。恰巧这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一看是远在岭南的廖欣晖。到底是姐弟情深,海无涯刚刚“喂”了一声,廖欣晖就急急问道:什么情况?是谁在蓄意对付你?他们想干什么?

海无涯心头涌起一股暖意,问道:你在路上吗?刚看到网上的那些东西吗?

廖欣晖说道:昨天一早就去爬七娘山的大雁顶了,在那里露宿了一夜,为那个我们在五井村鲜花宴上聊到的孟婆庄踩点选址,不巧那个地方是互联网信号的盲区,这会儿刚刚进到市里,才看到那个《就在眼前》《原创之友》发的视频。

海无涯说道:你再搜搜《燕山闲话》和《原创之友》,我正烦着呢,你帮我解脱解脱。

廖欣晖“咦”了一声,问道:是什么情况能让我无涯弟说出“正烦着呢”这样的话?你先挂了,过五分钟我再打给你。

过了五分钟,廖欣晖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她开口就说道:让你烦恼的肯定不是那些阴风鬼火,借用那个《燕山闲话》所说的,你是在为叶青如究竟是清纯如初还是浑浊如假而烦吧?

海无涯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这些典故我自幼便知。可今天这几篇刻意炮制出来的东西实在是太厉害了,见缝就钻、见风就长,不知不觉就在我的脑海里构造了一幅镜像,让我挥之难去、忘之不能。

廖欣晖说道: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此刻是你心里有病,外毒才得以大肆侵入。

海无涯沉默片刻,说道:惭愧!我思前想后,仍不知心病何在?

廖欣晖冷笑一声,说道:说来说去、说到根上,是你难以接受一个长得不漂亮的女人有强烈的**望,尤其这个女人的**指向的是你。

海无涯本能地说了句“怎么会”,忽然就有些张口结舌、发不出声了。廖欣晖“噗嗤”一笑,说道:怎么?突然悟了吧?你就是因为这点子别扭,才会让外毒蒙昧灵性、动摇理性,说来说去、说到根上,还是人文的理念铸得不牢、慈悲的底色涂得不纯。

海无涯再次陷入无语的状态,廖欣晖也迎风落帆、望月鸣金,两人就这样在话筒中沉默了有一分多钟,直到海无涯忽然发出一声清啸,慨然说道:知我者欣晖姐也!

挂断了与廖欣晖的电话,海无涯驱散了心结、稳住了心神。此刻他心里暗自庆幸在第一时间就把叶青如雪藏了起来,看来这场风波的终极打击目标是海无涯,但直接受力对象却是叶青如。因为叶青如是那篇引发事端文章的第一作者,更因为现在的叶青如不仅与海无涯已然是利益一体、名誉相关,而且是这个利益和名誉共同体的薄弱部位,打击叶青如就是打击海无涯了,打垮了叶青如海无涯也就难以站住了。主要目标是海无涯这个判断是不证自明的,处心积虑搞出这样一场风波,需要耗费巨大的成本,叶青如的身价不值得让做局者如此不惜投入。

这个判断又佐证了其他两个判断:一是叶青如显然身处“弃子”的角色,而且这个“弃子”是在不自知状态下的。二是对手之前应该出过招,而且试探出了海无涯的深浅。从拯救崔合捧于“太虚幻境”,到让童忆衡折戟“心海慈航”,再到助叶青如称雄“华山论剑”,这三个回合下来足以让他见识海无涯的难以撼动了。

从“太虚幻境”到“心海慈航”再到“华山论剑”,漠北学会这个幕后推手日渐走向前台,漠北学会的当家人柯向南的面目也日益清晰了。

海无涯起身站立,凝视着餐厅西墙上那幅工笔水粉画,清月、寒星、雪峰,红墙、碧瓦、黄楼,耸立在唐古拉山主峰各拉丹冬雪峰之巅的大雪神寺,仿佛回荡着阵阵天音梵语,让他的心神彻底安详下来。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这次是俞叶弘打来的。他没头没脑地说道:贫道夜观天象、妄测天机,今天不过是狂风初起,明日才是飓风大作。敌方有备而来,不知你的锦囊里能掏得出什么样的妙计呢?

海无涯说道:在下本不想让道长为这些疙里疙瘩的事情费心,不过既然你主动过问了,我还是想讨个明白,明天究竟会有怎样的飓风大作呢?

俞叶弘“嘿嘿”了两声,说道:这次贫道要卖个关子,只能点到为止了。

紧跟着他又说道:郭钰今天晚上专门备了一桌豆腐宴,开了一瓶窖藏了十五年的惠泉酒,又亲自执壶布菜地忙了半天。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但老道却知道她是放心不下你,想要撬开贫道的嘴,套取些对你有用的信息,才精心摆下了这场鸿门宴。

海无涯逗趣地说道:她这次可真是打错了算牌,俞叶弘俞道长怎是糖衣炮弹能攻下来的呢?

俞叶弘叹了口气,说道:本来是攻不下来的,可贫道实在不忍看她双目含愁、两鬓藏忧的模样,接下来又被那道别出心裁、风味独具的“刘安点灯”给打蒙了。

海无涯兴致颇浓,追问道:是个怎样的情况呢?我只知道这个“刘安点灯”是淮南豆腐宴中的名菜,但直到今天还无缘品尝过。

俞叶弘说道:这道菜真是可圈可点,先是服务小姐给每人送上一盏“小油灯”和一盆蘸料,只见油灯盅里有一点点白色粉末,正在惊讶不知如何吃法,另一位服务小姐用壶在我的油灯盅里倒上了一些豆浆,我正满心狐疑,转眼间那豆浆竟变了“戏法”,结成了豆腐。此时郭钰才笑吟吟地开口说话,请我用小勺舀豆腐蘸调料烹用。我不禁赞美那豆腐的清鲜绝嫩,但更佩服大厨的奇妙构思。

海无涯笑着问道:被打蒙了的俞叶弘道长透漏了哪些天机呢?

俞叶弘说道:光是这个“刘安点灯”还不要紧,紧跟着又上来一道“豆腐水饺”也令人回味无穷。这种水饺馅心用的是鲜肉,可饺子皮竟是用豆腐拌淀粉擀制而成,水煮至熟后不破不散不烂,口感如同豆腐花。用完这道菜之后,贫道就真的架不住了,把肚子里那点儿秘密一五一十全倒出来了。这顿饭吃得真值,不仅饱了口福,而且还让贫道意识到,一个人无论怎样通达和睿智,眼界总是有局限的,见识总是有偏颇的。

海无涯在忍不住的哈哈大笑中道了声“晚安”,然后就挂断了电话。抽了根烟,又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晚上11点46分。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看了看一轮银盘似的明月,然后给郭钰发了个信息,说道:此时月色正佳,可有兴趣到德胜门外、护城河畔,在垂柳之下、漫步之间絮叨一番?

大约半分钟后,郭钰的信息回来了,说道:即刻出发,不见不散。

燕都是几朝古都,当年金中都城和元大都城的四周均有护城河,今天德胜门外的土城沟便是元大都护城河的遗迹。几经治理,几度修缮,残缺的历史遗迹变身为流水潺潺、垂柳依依的城市公园。春暖花开的早晨和秋高气爽的黄昏,行人如织、很是热闹,不过在九月的凌晨时分,这里只能是孤月照高楼、寂寥人稀疏的冷清了。

沿着护城河畔的青石甬道,伴随着微风中飘动的柳枝,郭钰陪着海无涯走了一个多小时,也聊了一个多小时。海无涯开启的聊天话题很随意、很发散,让行色匆匆的郭钰也很快放松下来,不过她还是念念不忘好不容易从俞叶弘嘴里掏出来的秘密,在海阔天空的话题里见缝插针,一五一十抖落了个干净。

两人一照面海无涯就说道:今天我碰巧看到了尼采的几句名言,很有些感慨。

郭钰回道:感慨都是因事儿起、因时而异的。

海无涯说道: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这句话说得振聋发聩,惜乎怎样才算是起舞的日子,却是人各有志、人各有道。我们觉得每一个人都秉承人性赋予的生存意志,尽量正常的活着、努力快乐的活着,就是起舞的日子了。而有些人却非要去强加于他人、摆弄着他人,如此这般才算是起舞的日子。

郭钰插话道:比如这个漠北学会和这个柯向南的所作所为,就是如此。俞叶弘道长在网上搜到了他几张照片,经过一番端详之后,说他是心比天高、心有不甘,看似洞悉人心,实则执于一念。

海无涯说道:漠北学会的这个整人的套路,倒是也给我一些异样的启发。譬如,不管科技如何发达,人心都应该是肉长的,也只有肉长的人心才会有七情六欲。否则的话,人就不成其为人了。

郭钰问道:听你用到“应该”这两个字,莫非科技持续发达下去,会在未来某一天威胁到人心的构成和构造吗?

海无涯抬头看看月色下的德胜门,叹道:原来我们曾批判“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的说法是荒谬的唯心主义,现在看来这句话确是货真价实的真理呢。相对于自然界的奥秘而言,人类永远是个懵懂学童,不能忽视自身理性的能力,更不可无视自身理性的局限。

郭钰琢磨了一下,说道:这次惹出麻烦的那个研究课题,之前你没怎么说起过,我也没怎么留意过。直到上次政府高层人士接见之后,报纸上作了一些介绍,我才知道是关于主观与客观这两个范畴之间关系的。说实话,当时我的第一感觉是玄乎,云里雾里的摸不着,搞不懂这样一个课题为什么会让你感兴趣,更想不通这样一个课题会有怎样的学术价值和实践价值。今天听你如此一说,我忽然悟了。

海无涯笑道:悟这个字可不是随便用的。对某个道理悟了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能够信手拈来既鲜活、又精准的例子加以诠释。

郭钰随手拂开挡在面前的几根柳枝,说道:主观与客观这两对范畴之间的关系,真的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的说法,真的不该被扣上荒谬的帽子。比如几百年前吴承恩在《西游记》里描绘的许多神话,现在都已经梦想成真了。比如什么千里眼、顺风耳,现在的电视、电话、网络不就是吗?比如什么腾云驾雾、筋斗云,现在的飞机和火箭不就是吗?以此类推,有一天出现人造心脏、人控心灵,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海无涯啧啧连声地赞道:好一个分花拂柳间的大彻大悟啊!

郭钰笑道:大彻大悟之誉不敢当,而且是只有拂柳未见分花。

海无涯说道:之所以做这个课题研究,用个通俗的说法就是事关世界观和方法论的问题,或者说主要是世界观的问题,而方法论是从世界观中派生出来的。

郭钰说道:刚才还开悟着呢,现在却又迷茫了。世界观这个词,从小听到大,再熟悉不过了。可刚才听你一说,我对这三个字就好像闻所未闻一般。

海无涯说道:顾名思义、望文生义,世界观就是关于世界的观念。引申而言,世界观决定着人生观的价值尺度,世界观中蕴含着人对自我尺度的定位。

郭钰想了想,说道:我还是觉得你说的这些玄而又玄。

海无涯笑了笑,说道:许多事情不是不可能,而是对人而言不可能,这就是人的尺度问题。比如美国电影《超人》里展示的地球倒转,在宇宙的尺度下是完全有可能出现的,只不过真到那时人也就不存在了。赞珠大法师说得好,物质是客观的,存在是主观的。宇宙是客观的,世界是主观的。人应该以人的尺度和视角来感知和塑造世界,个体的人应该以人心的尺度和视角来感知和塑造世界。

郭钰先是嘴里把赞珠大法师的话复述了一遍,然后问道:聚焦于人的心灵来看,科技发展会带来哪些变化呢?

海无涯回道:科技的发展与人心的状态,本身就是一个双向互动的关系。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现在各种监控设备越来越多,有效地遏制了一些人随机而起的恶念和贪欲。再大胆设想一下,假如某一天人的全部生活行为和生存状态都处在监视之下,假如有一天科技发达到连人的心灵状况都可以监测,我们又会是怎样的一种心灵感应呢?而这一切都是起自人心的欲望,是人的控制欲、好奇心物化的结果。

一阵劲风吹过,月光下的护城河泛起片片涟漪,郭钰盯着河面发了一会儿呆,又整了整身上的墨蓝色夹克衫,方问道:假如这一天真的来临,人类又将如何自处呢?

海无涯说道:宇宙即我心,我心即宇宙。细微至发梢,宏大至天地。溯源归于根,皆在人心中。

郭钰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刚才的这几句话,似乎与你和叶青如的研究课题有些相似的地方。

海无涯说道:这个研究课题的价值具有很强的扩展性和延展性。它可以影响哲学的基本范畴,即质疑客观是否真的存在,或重新界定客观的内涵外延,让我们意识到也许一直以为的客观不过是多数人的主观而已。它能够进一步厘清外在世界或外部存在与客观的区别,外在世界或外部存在是中性的、没有价值指向的,而人类思维中的所谓客观是附有价值指向的,尤其在涉及到人的具体利益时,客观是很难形成和存在的。如果勉强说有客观,也不过是在价值判断一致的前提下,对事实判断的一种认定。比如在大家都认为牛肉是个好东西的前提下,可以通过讨论得出的客观判断是,生产多少牛肉是恰如其分的。我也知道,这些论点在时下不少人眼里无异于离经叛道、荒诞不经,但它可以对政治学、经济学、历史学、法学、文学和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产生颠覆性的影响,它也会对人类社会的道德范畴也会产生强烈的冲击。由此甚至可以衍生出一个基本的理论框架,即多元结构人类社会和多元隔离人类社会。既然没有客观一说,那么完全可以按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道理,突破自古以来人类按自然族群来构建生存单元的窠臼,完全可以按价值族群来形成若干个相对独立的生存单元。形象地说,就是世界不再按种族和民族来划分不同的国家,而是以价值取向和兴致趣向来分为不同的社会。当然,这是一种无限前瞻的愿景设想,不是要在现实中实施的。

郭钰吐了吐舌头,拨转话题说道:俞道长也以为,柯向南看似在摧毁你的形象,最终的落点却是在掌控你的心灵。

忽而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今晚表面上是我设宴求教于他,其实是他主动联系的我,他发信息给我,说是“忽闻桃花流水鳜鱼肥,不愿闲敲棋子落灯花”,这不就是有些郁闷、想喝两口的意思吗?

海无涯说道:俞叶弘道长知道你最了解我,也最关心我,于是想和你在一起商量商量。

郭钰点点头,说道:他虽然没有直说,但话里话外、云里雾里的透漏出,柯向南还憋着一个专门针对你的狠招,估计明天下午会使出来。他多少有些担心你,怕你防范不够。

海无涯闻言停下脚步,沉吟了片刻说道:还是尼采说的,其实人跟树是一样的,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我们打造湛卢剑,是向往高处的阳光,但我们的根也是伸向黑暗的地底。他柯向南有狠招,我海无涯也不是只会念“阿弥陀佛”。

稍顿了顿,海无涯又说道:不过柯向南为海无涯量身打造的狠招是什么,我也很想听听。说实话,我目前还真想不出他还能有什么后续的狠招。俞道长最后说,“一个人无论怎样通达和睿智,眼界总是有局限的,见识总是有偏颇的。”当时以为他不过是一时有感而发,现在看来是刻意提醒我的。

郭钰眼神中涌起了几许凝重之色,缓缓说道:俞道长说的原话是,明日午后、正戏开锣,看似潮退、实则潮涌。狂风之后、更见狂飙,攻其一点、不忘其余。陇上裙钗、或假如真,毁你信心、令你伤心。

海无涯“嗯”了一声,没说什么。郭钰接着说道:这几句话我似懂非懂,就在qq上和詹洪峰教授共同参详了一通。你发信息的时候,我刚刚结束和他的通话。

海无涯说道:看来今晚我不约你也不行,你也会主动联系我的。

郭钰说道:要说你专门嘱咐过,不让我主动联系,肯定是有你的考虑。不过听了俞道长和詹教授的话后,我实在是坐不住了。

海无涯问道:洪峰怎么说?

郭钰回道:他对你的研究课题一直比较关注,对你的合作伙伴叶青如也略知一二。据他说,叶青如正是陇西省人,这个陇上裙钗应该就是指的她。他还说,运用合成成像技术和模拟发音技术,能够虚构出足可乱真的视频短片。比如,把我现在说话的样子录下来,再把所处的背景和说话的内容置换了,就形成一段新的录像了。

海无涯没再吭声,郭钰也同样不作声,就这样沉默着走了几百米,直到远处雍和宫的轮廓映入眼帘,两人才不约而同停住了脚步。

海无涯扭头看着郭钰说道:此刻又应住尼采说的另一句话,我感到难过,不是因为你欺骗了我,而是因为我再也不能相信你了。当你相信了一个人,这个人就具有了毁你信心、令你伤心的力量。

郭钰迟疑了一下,问道:这个叶青如,到底是什么角色、什么颜色、什么成色呢?

海无涯点头笑道:你这三个“色”问的真是精要。角色、颜色、成色,三个维度一凑,立体像和透视图都有了,我就照此好好审视一下这个叶青如。不过这件事不是当务之急,至少她的角色和颜色是清楚的,至于成色如何还需再观察一下。

郭钰说道:当务之急是尽快平息眼前这场风波,否则对我们的声誉损害太大。今晚在运河美食,一些知道你我关系的食客,面对我时的脸色和言谈都多少有些不自然呢。

海无涯叹了口气,说道:看来我还是低估了对手良知上的无底线,也低估了他们科技上的高水平。

郭钰问道:你想清楚柯向南要使什么招了?

海无涯又轻轻出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好在我未雨绸缪的意识比较强,有些应对措施早就开始做了。

不待郭钰说话,他又抬腕看看手表,说道:现在已经是凌晨1点多了,该回去歇息了。后天下午我就要出国了,你也飞回南都等着我吧。我们一起去机场,到时候应该就是雨过天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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