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循后撤一步，匣中秋水应声出鞘，剑锋前指。沉声道：“不知来者系何方神圣，还请现身一见。”

“旧山松竹老，是个飘伶人。”枯涩嘶哑的声音自提灯后响起：“少年人，老夫我不请自来，还请莫怪。”方循收剑入鞘，却丝毫不减戒备之意，淡淡道：“老人家，同坐吧。”

方循与那枯瘦老者围着火堆，席地而坐。明霜不时发出不安的嘶鸣，铁制掌钉敲击地面。见此，方循疑心不由更甚。

那老者倒显得不为所动，只是自顾自地痛饮着方循递来的水。终是方循捺不住开口搭腔：“老人家，从何方来，往何处去？”

“从陵城来，张老爷霸了我的田产，孤苦一人，迫于生计，到皇城去投亲戚，你说可怜不可怜？”那老人咳嗽着，森然一笑道。

“我知道这云都城郊有个猎户，你这后生也挺对老夫胃口，以这草木为榻更不是个事，不如我携你去往他处投宿一晚，翌日一早再一同赶路，不知你意下如何？”

方循也不答话，盯着老者隐于袖中的左手发问道：“老人家，你这左手是？”那老人扯扯袖子，又把手往里缩了一缩，笑道：“并无大碍，早年间受热汤之灼，表相溃烂，不敢示人，恐众以为异。”

“是吗？当真如此？”方循记忆反复重合，再加之老者鬼鬼祟祟，畏畏缩缩。他足以断定这老人提灯而来的左手徒存四指，小指已失！

这老者的出现，太过蹊跷。方循想起前世所阅典籍：“男左指四，女鬼则右，此是伥鬼；被虎所食之人也，为虎前呵道耳。”

方循当机立断，一解缰绳，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舍命奔逃。“吼一一”猛虎啸林，那伥鬼登时化作本相，为虎所啃噬之时皮相。

身化轻烟，与山林中所窜出的那只食人大虫融作一体，死死追来。方循于马背上连连叫苦：“倒时运，倒时运！怎的惹下这般凶狠的鬼物！”

好不容易出了官道，得亏明霜争气，将那虎生生晾在身后。一跃数十里，夜暮苍苍，方循此前万万不会想到，他竟以此种方式来到云都城下。

城垣连天，城楼齐天，倒是有着一国之都的派头。“吁一一”方循勒住马，城墙上军吏被甲，兵刃锐利，一股铁血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来者止步，此城宵禁。”方循高呼：“大人救我！有鬼夜捉人！”话音刚落，那伥鬼与虎便复追至此。城上众卒无不大惊，遂引督军并说如此。

只见那督军不着铁衣，背负双手，掠下域头。双鬓不青，已是垂垂老矣，面朝方循略微颔首，相当和善。

一身玄衣如墨，望着那伥鬼微微蹙眉：“鬼物？”旋即右脚重重蹬地，双眉间玉门穴处放出光华，身躯犹如离弦之矢般急射而出，周围厚土寸寸崩裂，方循也被这股炁场压得直不起腰来。

他不由得大喜：“守城督军，是个修士？”方循一心想观修士斗法，不过此番，却是要令他失望了。只因这督军修的是元修法体，走的是人仙路子。

“拳架够稳。”正值那位大人处于上风之际，那伥鬼却领着大虫用虎尾一剪，登时扫中前胸。好在那督军修成一身上等的横练功夫，顺势向后疾掠。

他朝着城楼上一声大吼：“斧钺！”城上兵卒一齐喊道：“督军，负钺！”并将一柄长柄开山斧扔下城头。那位督军一手接过，朝着伥鬼与虎当头一劈。

一斧劈来，尽承初分混沌之威势；如荷山岳，悉彰立身乾坤之伟力。虎身被一剖两半，那伥鬼也立即戾气尽消，转入轮回。

方循抱拳：“多谢大人救命之恩，我方循不胜感激，有朝一日定当涌泉相报！”那督军回过身，摆了摆手：“夫兵者，保家守土，安民立命；仍分内之责，本分所在，毋需多礼。”

“倒是你，不像是云都人士，为何夜闯皇城？还遇上了伥鬼？”方循答道：“在下是郓城人士，是为此轮青崖广收门徒而来；遇上伥鬼，实属难料之事。”

“不知大人怎么称呼？”“姓李，李从周，同他们一样叫我李督军就好。日后记好了，路遇伥鬼，便详装洒醉，大虫不食醉酒之人；既如此，便随我一同入城吧。”

牵着明霜徐行，李从周回头一看。抽了抽鼻子，道：“你这马不错，好好养着吧。”方循也乐了：“那可不，驮着在下死里逃生的不二功臣就是它，回去重重有赏。”

刚登上城楼，耳畔就传来了军吏们的欢呼声：“督军威武！督军威武！”李从周虚压双手，清了清嗓子：“弟兄们，来，欢迎这位小道长。”

将士们手中戈戟墩地，方循笑了笑：“道长还谈不上，只是免不得要在此地投宿一晚，还望各位兄弟多多担待。”

“好说好说。”“到时候给兄弟我画张镇宅灵符就好。”“给你嫂子整张安胎的。”方循一一回应，最终带着离家苦多的愁绪与疲惫，去与周公相会了。

……………………………………

翌日清晨，方循与众军士作别，在得知楚人尚武，楚皇帝为青崖划地兴宗，青崖宗就立派于皇城正中央之后，他牵着明霜，一路悠哉。

人山人海，人潮如流。在入了内城才知道，这云都有如此之多的往来之人。“嗬，好生气派！”方循举首望着青崖宗的山门，啧啧称道。

但令他诧异的是，前往青崖宗弟子录入处的却只有寥寥几人。不过倒也省事，很快便轮到了方循。

那道士与他年纪不相上下，但眉宇间的那副骄横之相却令人直咬牙。只见他仲出一手：“入门礼，四千两。”方循双眉骤锁：“四千两？我身上满打满算也只有九百两。”

“没有银两你修什么道？自古求道者甚，修道者众，得道者稀；何故？学道须教彻骨贫，囊中只有三文。”

“道长可否通融通触？”方循陪笑道。谁知那人竟拍案而起，怒目圆睁，指着方循破口大骂：“瞧瞧你那穷酸样，入门礼过后还有拜师礼，估计你是身无分文，学人修什子道？乞食去吧你，你浑身上下也就你那匹孬马值几个子儿。”

“呜一一呜”明霜垂下马头，方循轻抚马颈，束紧背囊。发问道：“敢问，姓甚名谁？”那道士顿了一顿，继而又仰头高声道：“卫佑！怎么，你待如何？”

方循抱拳一笑：“你不该欺辱我，山不转水转，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