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人营寨，伤兵营，两三个帐篷团聚在一起，和其他地方隔着很远的距离，似是划清边界。虽然已经是深夜，代表急救的那一个帐篷依然灯火通明。两个巡夜的兽人扶着左半边脸被绷带包住了的另一个，默默地走进急救帐篷，来到新病号的动物毛皮边，放他躺下，然后又离开了。这张毛皮上还有未干的血迹。安营扎寨才没几个小时，看样子，前一个伤员多半已经安详地走了。旁边，一个被陷阱夹断了一条腿的散提尔游荡者，同样躺在毛皮上，竟然正闲适地哼着歌，睁大了他的眼珠子观察四周，好像这种程度的伤势不算什么。新来的鼓起力气瞪了他一眼，他没在意，只是尬笑一下，继续哼歌。过了一会儿，有人来找那个游荡者，说是他的那条断腿被找回来了，随时可以帮他接上。他用挑衅的目光扫视了一地的伤兵，特别是那个新来的，然后让带话的人把他背起来送出去了。

“我好羡慕他。”一个有些古怪的声音从地面上飘起。说话的人侧过头去，看向正在急救的医师，似乎在希冀回答，似乎又不是。他就是刚才被搬进来的那个。微弱的亮光从伤兵营的门口透进来。斑斑血迹浸在了他的皮甲上。他的右眼迷茫地望向帐顶。木架和绳子互相纠缠，熟牛皮包覆其上，可以挡风防水——兽人营帐都是这么搭的。散提尔人的统计数据表明，这能给伤员安全感。可他的内心颇不宁静。

“人家有‘关系’——你也别生气，他老爸是一位天法师，你能和他比吗？”医师移动了位置，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忙了一会儿，走到一旁，用清水洗手，洗去了血迹，然后才开始调和有针对性治疗效果的药膏。他小心地撕下这个新来的家伙的绷带，往伤口处抹上药，一边回答，分散对方的注意力。

“我真倒霉，一上战场就被偷袭了，没能干掉对方不说，还受了伤。”这家伙立刻转换了话题开始新的抱怨。

“翻过来，让我看一下背部的伤口——不是很深，你躲过了第一下吧？哦，小腿也有一道口子。总体上还好啦，伤得不重，乐观一点，在这里休息几天就可正常活动了。不过，左眼就……算了，想来你应该也有思想准备。”散提尔堡来的医师还算有责任心，做手术很细致，麻药都用放了剂量，这样伤员感觉不太痛，而且说话做事都比较谨慎。毕竟是一个人类在兽人的行伍里面混。要是没有坚定的信仰或额外的酬劳，恐怕没有人会来的吧。

在散塔林会里，也只有比较富裕的散提尔人会有非神术的治疗手段了。散塔林会的商人为了节约成本弄出来了勉强成体系的外科手术技艺，虽然还比较粗糙，但在身体性能恢复的方面不比神术差，还可以规避一些过度治疗产生的坏处（骨肉增生，长错位）。可是战地医疗器材不够，很多出现肢体残疾的伤员得不到有效治疗，只能用神术压制一下伤势（注），第二天就必须上战场寻死。

“运气欠佳的是，咱们过几天就要进行一次新的突击作战。伤好了，还不是要回去卖命。”这是个绝对中立的医师，只是为了钱才来到战场上做事的，所以聊天的时候就没那么多忌惮，相反，十分贴心，“如果你还想要多休息几天，我就给你的腿上添一刀，好吗？”说完话，医师又走到一旁，把已经脏了的水搬出去。巡守的卫兵会帮他换一桶清水。

“哈哈——”那个伤兵笑道，“看来大家其实都不想打仗。”

“话不能这么说吧，小兄弟，”旁边一个手和腿都骨折的兽人弓箭手立刻反驳，“我们这可是神圣的复仇战争。”

“得了吧。我觉——哦，算了，你说得对，我没有意见。”

“怎么，你有意见？你已经背弃信仰了吗？”兽人弓箭手听出了对方话里的不以为然。

“哈哈，信仰？老子只求四肢健全就心满意足了。”

“四肢健全？对，逃命时比较容易啊。”回来的医师插了一句，被那个“伸张正义”的骨折弓箭手瞪了一眼，立刻缩头回到桌子边捣药。

“我们是雇佣军，命要紧啊！哼，散塔林会的人都不用在这边和敌人直接拼命吧？而我们，刚上战场就遭受惨重打击，夜里被偷袭受伤的人很多。我算一个，你也是吗？”

骨折弓箭手点了点头。

“……我听说，为了激励士气，明天早上德尔医生要来激励我们。还会有天法师大人一道来看望这里。”

“对，天法师经常带着早饭来伤兵营看望伤员，交流前线情况，告诉我们下一步可能的战果。明天应该是安培大人，他比较爱慕虚荣。只要你滑一下咀头，让大人高兴了，说不定有赏的哦。要是你们谁拿到了，不要忘了我。”医师摩挲了一下手指，做出数金币的动作。

“一只眼能赔多少？”那个家伙闭上了剩下的一只眼睛，轻轻地问。

“向钱看吗？也对，这才应该是你们雇佣军的目标啊。同道中人，同道中人。”医师眉开眼笑，“不过，肢体残疾的赔偿是战后发放的。按现在的情况，眼睛大概六七十金币吧。另外，普通营已经满了，你今晚就睡这吧。就算没有新的伤员，急救营这里也不会熄灭灯火。为了大家的安全，可以理解吧？希望你们今晚可以睡个好觉。我也撤了。”

“有心了。再见。”新来的挥挥手，送别了医师。

这一晚，心中不平的伤兵大都在说梦话。兽人雇佣军打过仗，但多是欺凌地方小领主，很少和战术素养极高的正规军打仗，大规模刺杀更是闻所未闻。他们受了惊吓刺激，心里狂野的想法都在梦中表现了出来。

“杀！杀!”“不要靠近我！啊——！”

“那个月精灵是我的！不许抢！”“干——干！”

新来的伤员一开始被吵得无法入睡。后来实在太累了，还是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食物的香味就伴着森林中草木的清新气味飘进了伤兵营。伤势要恢复，体力消耗大，饿得慌，几十个伤员闻到味道陆陆续续醒了过来。

“伤者众多，有劳大家了。”营帐外，穿着黑袍的天法师说道。

闻言，早就列队等候的医师和兽人巡守纷纷作揖行礼。

“他们叫了一整晚吧？我们在老远就听见了。”天法师的副手悄悄地问道。被问及的医师立刻回答，“是的。伤者众多，而且在大半夜受了暗杀的刺激才会如此。”

“听着……这搞不好会影响士气，别忘了，不只我们有耳朵！早饭到了，你们先发一些给士气低落的……兄弟们。看护的巡守也辛苦了，回去休息一下。我先进去，待会儿就出来。”天法师低声训话。有兽人巡守在场，说话可以亲切一点，这样有利于获得他们的支持信任。

“是，我这就去做。”副手应答道。跟着副手的几个后勤人员马上抬着早餐的盆桶四散开来。

然后，几个医师抬着急救营的食物，跟随天法师进入了急救营。

“呀！好痛呀！”“杀了我，我不想活了！”

有些只能被神术暂时压制的伤势并没有恢复，麻痒难耐，伤员现在陷入了更大的痛苦之中。医师马上给他们分发含有镇定剂和麻醉剂的食物，缓解他们的痛苦。一时间，大家都在狼吞虎咽。

“为早日消灭精灵暴政，兄弟们辛苦了！总有一天，我们要让那些卑劣的怯懦者血债血偿。”眼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都放下食物等着他训话，天法师握着一个断臂者仅剩的手，字句铿锵——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因为他握着手，对方没能抢到第二份早餐，并因此痛苦得流泪。

不过，除了少数几个高呼格乌什万岁的蠢蛋，急救营一片沉默。

天法师扫视一周，十分尴尬。他很希望有人能承过他的话头，给他个台阶。

“大人说得好！迷斯卓诺一破，仗就可以打完了。哭泣战争中我们的先祖胜利了，现在我们也能胜利。父老乡亲又能返回漠口山脉的土地。我们辛苦了这么久，不就为了那一刻吗！”那个左眼被包住的家伙说话了，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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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神术治疗（如治疗轻伤、治疗致命伤）的本质是向对方体内灌注正能量，所以可以改善身体状况，加快自然再生（如结痂），让其获得继续战斗的能力，但是伤口不会直接复原，断肢也不会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