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如只知道人类梦境中的虚实，对于真的人间现实情况却并不了解，说起来，人间之事，阴差应当是最为明白的，其中尤以身魂离分的阴差功德最大。

所谓身魂离分，是指阴差仍在阳间享有寿命，白日里同普通人并无二样，只有在夜间需要阴差指引亡魂，教管城中阴私之事时才会醒悟自己阴差的身份。

这样身魂离分的阴差，阳间应当不超过三人。

虚如掐指算着，她与阴差打交道的机会也挺多的，尤其是有些寿命将近，在梦中安然去世的老人，在他们的梦境中，虚如经常会见到来拘魂的小阴差。

不过这类阴差原本就是在阴间服役的鬼魂，却不是她所好奇的身魂离分的阴差。

不过那日在徐府一门之隔所遇见的阴差，虽然未曾问其姓名，也不曾见到对方的真容，但虚如莫名的觉得，那人应当就是个身魂离分的阴差了。

只可惜话没说几句就梦醒了。

还有那莫名其妙很熟悉的徐府大门，那锁。

虚如想到这里，眉头皱的更紧，她在梦中说什么琉璃佛头，但是在她的记忆里，却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但是那种隐隐让人觉得熟悉的感觉，仿佛隔着一层纱雾一般，时不时地撩拨她的内心，让她不得安宁。

佛儿嘴巴虽然臭，但它也没说错，她修行，又修不成佛，就连在梦里驱逐捏出的手诀，也是莫名其妙就会的，严格说起来，还是道家之法。

虚如垂下眼，突然觉得天地间之大，她孤独，茫然，无所依，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有记忆以来，便在这佛堂，念经，打坐，唯一陪伴的只有这个看起来极其嚣张的鸟儿，问其来源，佛儿总是一脸贱兮兮的，仿佛自个儿是九天凤凰一般，“我的来历可大着呢，你日后就知道了。”

呵。虚如冷笑一声，一只贪吃，肥胖，嘴贱，又从来看不懂人眼色的来历很大的鸟儿，陪她青灯古佛，入梦看戏，当她真的信？

佛儿仿佛听见了她心中所想，扑啦啦飞起来绕着佛堂转了一圈，“走吧走吧，咱们走吧，去人间转一转。”

“不去。”

虚如懒得瞧它，低头接着默读手上的《法华经》。

“呀，那多没劲，你就不想知道坏你事的人是谁？那日林小树那丫头为什么一碰，血都进咱家啦？还有戴村是谁把女人们都带走啦？徐府你也不想去看看啦？走吧走吧。”

“关我什么事？”这鸟儿嘀嘀咕咕个没完，听的虚如心里像猫抓了似的。

但是她知道，自己心里隐隐约约是想去瞧瞧的。

之前，没办法去人间，因为她非人非鬼非神，在人间无法存活，不容于世间，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微微抬起头，看向桌上那一只小小的虎头鞋。

梦境中的东西，都是虚的，是人类自己想象出来的东西。

那次在齐大嫂子的梦境中，佛儿说嗅到了生人的味道，寻到了这虎头鞋，她原先虽然好奇，却没有怎么太当一回事。

但是回来以后，佛儿大惊小怪的怪叫着，才让她惊觉，这虎头鞋不知何时，到了她的衣袖之中，就这么被她带出来了。

想想就觉得匪夷所思，梦境中的虚物，被她带到了佛堂之中。

更让她意外的是，由于无法入梦，她还去过戴村一次，那次直到天将亮，该离开的时候，因为从未见过日出，贪慕那破晓时刻的光明，她迟了些。

迟了，阳光已经落在了她的身上。

但是她却没有消失，还险些被人瞧见了踪迹。

虚如既惊喜又害怕。

因为那虎头鞋吗？虚的成了实的，所以以前要守的规则，也发生了变化。

佛家讲究缘法，这虎头鞋不会无缘无故的随她而来，其中必有什么玄机，但是，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去解决这莫名而来的因果呢？

“去吧，说不定能知道你是谁，况且。”佛儿落在了那双虎头鞋旁，声音微微又提高了些，“你该不会不知，染了世间的因果，却不解决，六根不清净，便是你想修行，也是白搭。”

鸟儿不大，说的竟然十分有道理。

虚如原本心中就不定，眼下被它一催，索性点点头，“好的，那我们去人世间。”

虽然声音平平，听不出异常，佛儿却眯了眯小眼睛，它怎么觉得着了套了，明明这人也想去，偏偏让自己催着，到时候若是在人间闯了祸，该不会都成了它的责任了吧？

虚如被它盯着，神情自若，“那咱们去哪里？”

佛儿滴溜溜转了转眼睛，心里盘算着虚如想去什么地方，他们是在江城附近看见异事的，而且江城的徐府还是个大大的谜团，虚如肯定想去江城。

不过——佛儿用嘴梳理了一下羽毛，“咱们去蓉城吧，我记得有个家里世代礼佛老太太，临走了还仗着自己做了一辈子好事缠着阴差要再去寺里上柱香，我吃过她的遗憾，她说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瞧见法灵寺的镇寺之宝，喏，就是你说梦话说的琉璃佛头。”

虚如点点头，“那就去蓉城吧。”

没想到这小破鸟平日里贪吃，竟还管些用，记得那老人的遗憾之情。

虚如和佛儿一拍即合，当即决定当晚就寻个蓉城人的梦境去瞧一瞧。

虚如未曾入过人世，自然先要事事打听好才能以备万全之策，毕竟眼下世间虽然不是兵荒马乱，但也因着北江城南蓉城的对峙之势，万事需要小心些。

别的先不说，她这身行头就得换换。

还有佛儿，若是张嘴说话被人瞧见，非得鸟命不保。

世间乱世出异象，最简单的就是消灭异象。

于是，两日后，法灵寺山下的小客栈里就住进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是个女客，还养着一只鸟儿，那鸟儿的模样实在稀奇，便是见多了飞禽走兽的猎户们也伸着脑袋打量着，还有几个人跃跃欲试的想要去买下那鸟儿，却被女子张嘴就是百两黄金的价格吓了回来。

这女客也实在不寻常，眼下华国早就不是前朝，对女子的拘束也没那么多，偏生这女子，幕帘挡着面庞，只露出一双眸子，冷冷清清的模样，话也不爱多说，只是爱吃客栈里的各色小食，偶尔还叫上一壶小酒，就像现在。

虚如接过小二手里递过来的饭菜和小酒，佛儿站在她肩上蹭着她的耳朵小声嘀咕，“修行人喝酒，荒唐荒唐。”

她丝毫不在意，反正什么味道也不知道，况且，就像佛儿之前说的，她也修不成佛。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虚如正想上楼回房用饭，却听见外面有些嘈杂，隐约有人说了一声“法灵寺”。

她停住了脚步，索性找了一张空桌暂且坐下，想听听有什么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