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那一日我没有觉得，日光和煦温暖，那人斯文儒雅，或许会在别的日子里觉得月光皎洁，他才华不俗。

答案谁都不知道，因为并没有什么如果。已然发生的，便是事实。事实只有一种，而如果会有许多许多种。事实不会因如果而又任何的改变，所以无论什么样的如果都没有意义。

书斋里买回来的书几天的时间就看完了，有几本是凡间的儒所著，读起来还颇有些意思。我的心里不但没有失落，反倒是很期待了起来，那书斋里的年轻老板颇有几分学识，谈吐间儒雅而不是风趣，让我很想去再与他聊一聊。尤其是他竟在我买的书中夹了一张小小的字笺。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这字笺是洛苍发现的，我抱着买的一摞书回到竹舍的时候，洛苍又在屋里喝酒，我抱的实在累了，一进门便将书扔在了桌上。在城里众目睽睽之下不能用仙术，只能自己抱着一摞书，一步步的走回了，不仅脚酸了，手也酸了。

我一边揉着胳膊，一边道：“我买了些书回来打发时间，你要不要也瞧瞧。书斋的老板说，这几本都是凡间极有学问的人写的。”

洛苍没说话，随手见了一本看名字很是深奥的书翻了一把，那张字笺便滑落了出来。洛苍的脸色似乎变了变，便放下书，说了一句，“多读书也是很好的，我先睡了。”

我愣了愣，这天才刚黑他便要睡了，果然是水里来的，喝酒都能饱，都不用吃饭。

之后的几日，洛苍并没有出门，酒也不怎么喝了，不过发呆的地方从屋里的窗前，变成了院里的小亭子。

那书写的确实有趣，每日我在屋里看书，抬头的时候，总能看到洛苍坐在院子里的竹亭中看着旁边的树木发呆的侧身背影。有时候我看的入了迷，不知不觉过了许久再抬头，洛苍还是坐在院子里，连姿势都没变过。

这让我想起了之前的九百多年，每次到忘川水底巡查时，他也是这样一动不动的面壁而坐。

虽然洛苍依旧日日“面壁”，我也窝在竹舍里读书，但却从没让我饿过一顿，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他这么会做吃的。

书都读完的时候，我兴冲冲的跑到城里的书斋，一进门便看到那年轻的掌柜坐在柜台里写着什么，听到我进来，便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我，面上露出温柔笑容。

他叫顾承望，我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觉得很是好听，就像他的写的字一样好看。从那时起我便开始经常往书斋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很喜欢去书斋，见到顾承望就会很是高兴，见不到他的时候就想要去见他。

在书斋里他会坐在我身边，给我讲书里面所写的内容，我喜欢看他给我讲书是那认真的样子，滔滔不绝，才思泉涌。我看书的时候他依旧会坐在我身边，我几次抬起头的时候，都看到他含笑的看着我。眉眼与勾起的唇角上都是暖暖的温柔，比天界中那眼泉水中涌出的泉水还要温暖。他的目光好像流到了我的心里，让我的心也暖暖的。

那一日，我与他依旧坐在书斋柜台后面的小厅里，雕花窗棂洒进来暖暖的日光。我拿着书卷问身边的顾承望，那书里写的东西我并不是不懂，我只是想与他多说些话，多看看他为我认真讲述的样子。他顺势握住了我拿书的手，我一惊，想要缩回手，他的手握的更紧，我的心狂跳，那一瞬间似乎有个声音在心里大喊了一声，别再绷着了！我没在挣扎，任由他就那样握着。

我更加喜欢去书斋了，为了能常去，我买的书越来越少，每次只买一两本，回来便要一口去读完，便好能快快的再去书斋找顾承望。而我也总要挖空心思的带些好东西去送个顾承望，但从天界和阴司带来的东西，当然是不能给他的，寻常的物事又无甚新意。想来想去，我也便寻了些不错的香茗，亲手沏了予他一同边看书边品茶。

一个月的日子，过得很快，我几乎日日要到书斋里去，而也只是一个月时间，我便已经想要时时刻刻的能见到顾承望。

而在这个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几乎都已经快要忘了洛苍。因为我每一日回去的时候，他早就做好了饭菜，自己躲在屋里不是发呆就是从我买回来的书中挑拣基本读书。堂堂水族的太子，龙王的侄子，却突然在我眼中没了存在感，而且我还是为了看着他才来到凡间的，却被我如此的忽略，着实让我有些尴尬。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问洛苍：“洛苍，你不是要到凡间办事吗？为何日日躲在这竹舍，你要办的事情如何？”

问着话的时候，我心里有些担忧，若是洛苍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我便要压着他回阴司复命了，便要离开这蕲州城，要与顾承望分辨了。想到这里我的心狠狠的抽痛。

洛苍依旧不抬眼的道：“正在办。”

我有些心虚的追问：“还要多久啊？”

洛苍这次抬起了眼看着我问道：“你希望快一些，还是久一些？”

我被问的一愣，不知如何回答。我心里确实是希望久一些的，这样我至少还能在凡间与顾承望在一处久一些。

但这并非长久之计。仙凡有别，更何况我与洛苍本就是戴罪之身，岂能长久的留在凡间。我原本很是明媚的心情，突然黯然了几分。

洛苍又垂下了眼，“待事情办好了，我会告诉你。”说完，便起身走了，留下了我坐在桌边独自烦恼。

我还有几十年的责罚未满，再来凡间时，顾承望只怕早已是耄耋老人。这我并非不知，而是我一直不愿去细想，但此刻被洛苍一反问逼得不得不想。若我找些托词，赖在人间与顾承望相守，自是也不行。若是只有我一人，天界责罚我自是不怕，反正都已经在忘川河边司水了千年了，但我是为了抓洛苍回阴司的，若是滞留凡间便会让洛苍的罪责更重，我在人间与有情人相守，却让洛苍背锅，那怎么能行。便是真的我昧着心让洛苍背了锅，这又能瞒上多久呢？

我没了胃口，放下碗筷，转身也回来房间，一夜辗转难眠。

顾承望看着有些憔悴又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很是关切，他的一句话忽然让我一惊，“你我相识的也有段日子了，不若我到你家拜会一下可好？”

我告诉他，我是孤身一人，住在城外。

他叹了口气道：“你莫要伤心，我以后会好好待你，不让你再半点委屈。”

我的心里咯噔一声，这话什么意思当然听得出，我心里真的是欢喜急了，眼中不知不觉的竟然噙着泪。

顾承望一惊，有些慌张，“你怎的哭了？”

我摇了摇头：“是欢喜的，我只是没想到你……你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顾承望舒然一笑：“欢喜便莫要哭了。”

他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欢喜，便有多难过。

仙凡有别，天界之人与凡人生情，不论品阶高低，都要受到重罚。我不怕责罚，反正我已经在忘川河边司水了千年，再有什么责罚我都不在乎。

但一旦被天界知晓，我与他便再也不能相见。说不准……说不准还会连累他也受到重罚。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他这么好，我怎么舍得他受罚，但要我此刻断情离开，也是不能。

可我又想至少我此刻，与他在一起，看见他便欢喜，她看见我也是同样欢喜，我想他时，他亦在想着我。这便是最好的。

也许这就是“贪欢一时”，也许这就是情爱蒙眼。

我不管，我不想管。

至少现在，我与他两心相依。

之后，洛苍依旧日日在竹舍发呆，看书，做好饭菜放在桌上。然后继续去发呆，睡觉。却在没有提过她的事情办得如何了。他不说，我也不问，甚至我有点想避开他，我真的很怕有一日他跟我说，他的事情已经办好了，愿意随我回阴司。

但我的心却已经被紧紧的拴在的凡间。我是来凡间抓人的，却被将心留在了凡间。

哎，抓人抓成我这样的，大概也是没谁了。

顾承望的书斋最近生意好了许多，每日里总有来来往往的许多人买书。据说是凡界的什么考试要开始了，许多学子都来买书。

顾承望自然也是忙碌了起来，不像从前那样可以陪我着我日日坐在一起，更没有时间再与我到城中走动游玩。我有些失落，但也不能因此而打扰了他做生意这样的正事。顾承望从书架上找了些话本子，给我让我先看着解闷，等他得闲了就过来陪我。

我见他忙的着实有些厉害，也正好日光不错，便想去给他买些吃的，再看看这城里有没有不错的香茗，买回来沏给他喝。毕竟我这沏茶的手艺最是令自己得意，尤其现在能用最得意的手艺沏给自己喜欢的人喝，是一件最令我高兴的事情。

当我回到书斋的时候，看到顾承望正在招呼一名客人，身形瘦小，乌溜溜的头发整齐的束起，乃是个书生的打扮，后颈上一片皮肤雪白细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