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莹的第一个任务，是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她混入扬州的一家妓院，杀了那个矮胖的男人。那一次她只用了一招，将自己锋利的短剑，扎进了那个男人的胸口。她不知道金主为什么要杀了这个面貌丑陋，身材矮胖的男人，她不需要更不想知道。

她只需要知道，要杀的人是谁在哪里，然后去杀了他，就可以了。

她回到暗楼的时候，紫羽正在喝酒，用她纤长手指莹润的指尖捏着一只夜光杯，杯里是她最喜欢的殷红的葡萄酒。看到红莹回来了，紫羽笑了，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红莹走过去坐下。

“顺利吗？”紫羽继续喝着酒。

“顺利。”红莹回答道。

“你用了几刀？”

“一刀。”

红莹非常喜欢看她，因为紫羽真的非常好看，即便已经过了十年，红莹已经见过了无数美貌的女子，但她仍然认为，紫羽是她见过的最美貌的女子，尤其她笑得时候，有一种如月光一样的温柔的光辉在她的身周游动，而且她也是很爱笑。紫羽十年来似乎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美，但当红莹坐在她身边的时候才发现，紫羽的眼角上已经有被岁月留下了细微的痕迹。

“我第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也是十六岁。”紫羽似乎醉了，面颊上有了淡淡的红晕，更加显得妩媚动人。“不过，我来到这的时候，比你要大，我那年已经八岁了。”

“我被带回来之前，和你差不多，在街上流浪，运气好的时候，能讨到些残羹冷饭，不过这样的时候很少，大部分时候只能捡人家不要的，即便是别人不要的，也要和其他的乞丐甚至是野狗打架抢来。

“可我只流浪了两年的时间而已，在那之前。我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女儿，爹娘哥哥都当我宝一样的捧着宠着，莫要说吃苦，连衣裳都没自己动手穿过。但突然一天一场大火，全家就只剩下了我一个。

“为了活下去，成为一群乞丐里最厉害的，所以每次为了抢食物打架的时候，我总是出手最狠的。兰风把我带回来，给我起了个名字叫紫羽，从那时起我便不再记得我以前的名字了。”紫羽仰头喝了一杯酒，又慢慢的倒满一杯。

红莹没有说话，她从没想过，紫羽会对她说这些。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静静的听着，也许紫羽并不需要她回答。

“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用了两刀，第一刀刺偏了。那人哀嚎着向外逃，我追上去又补了一刀。染了一手的血。我一个人在河边洗了很久才回来。

“我回来的时候，兰风只跟我说了一句话，杀手绝不可动情，一个杀手动了情，便是有了致命的弱点。”

兰风是这个暗楼上一代的楼主，但是红莹从没见过她，因为她来的时候，这里的楼主已经是紫羽了，平日里也没人说起她。

“红莹，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把你带了回来吗？”紫羽突然问红莹。

“因为我当时也在跟其他人抢吃的，而且我也是出手最狠的一个。”红莹回答。

紫羽笑着又倒了一杯酒，“这是一个原因，你还记得我问你愿不愿意给我走时，你怎么回答的？”

“你很漂亮，你的吃的也漂亮。”红莹回答。一个最为普通的白面馒头，在那时的红莹眼中，却是最漂亮的食物。

“因为你也很漂亮。兰风对我说过，女人最厉害的武器其实是她的美貌。那时的你眼神里全是狠戾的坚决。就像当年的我一样。而把你带回来之后，我更觉得，我没有选错。你不仅打架是狠，对自己也狠，其他人练两个时辰的剑法，你要练三个时辰，作为一个杀手，对自己够狠才是作重要的。你果然成了一个出色的杀手。第一次杀人，你只用了一刀。”紫羽顿了顿，又喝了一杯。

“我们做杀手运气好的，也许能活到杀的累了，烦了退隐江湖的时候，不过大多是没活到那天。”紫羽突然停下了，又慢慢的给自己到了满满一杯殷红欲滴的葡萄酒，缓缓的举起来，那双眼睛的目光突然就柔软了下来，那是一种红莹从来都没见过的柔软，但只是短短的一闪即逝了。

“红莹，记住，杀手，绝不可以动情，一旦动了情便是致命的。哪怕你是最后一天做杀手。”紫羽喝下最后一杯酒，起身走了。

红莹看着渐渐走远的紫羽，她想，也许紫羽曾经是动过情，所以才会这样的把这句记得这样深刻。紫羽还曾经有父母哥哥疼爱她，所以才会容易动情，而自己却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样子了，更不要说被疼爱，所以自己已经没什么可以动情的了。而退隐这种事，除了暗楼，自己别无去处，除了做杀手，没有什么可以做，也不想做别的。因为做杀手是一种非常简单的事情，她不需要知道金主与目标之间那些错综复杂的恩怨纠葛，她只需要知道要她杀谁，在哪里，然后杀了他。

做杀手，很简单，她不想离开。

她也无处可去。

也许若干年后她也会像紫羽那样，在街上遇到一个沿街乞讨，眼里带着坚定与狠戾的，面貌清秀的小女孩，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走，带她回来，给她取个名字，下一辈的杀手，该以青字排名了，然后教导她武功，训练她成为一个杀手，等到她长大了第一次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她也坐在这里等她回来，也告诉她，杀手绝不可以动情。

当然也有可能没到那一天，自己就已经死了。

那时的红莹一直觉得，动情这种事，距离自己太远了，是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就像有的黄昏时会出现在天边的火烧云，可以看得到，但是却遥远的不可触及，也是永远不可能触及的。

红莹确实一个出色的杀手，在这之后的五年里，她成了整个暗楼里最出色的杀手。她杀人时干净利落，出手如电，来去无踪。她具备一个顶尖杀手该有的一切。

但即便是顶尖杀手也会有失手的时候，这一次，红莹失手了。

这次的目标是个高手，在红莹出第一刀的时候，就被对方发现了。第一刀刺空了，这对于红莹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她心里一下子慌了三分，明明第二刀就可以要了他的命，却偏偏又刺偏了，刺出第三刀的时候，对方终于死了，红莹也挨了对方一刀，一掌，受了重伤。

红莹没有按照原定的路线离开，而是一路向西行，进了一片山林，从山脚往上走了一段，就渐渐的没了力气，她支撑着，又向上走了一段，她必须先找个能藏身的地方，因为刚才她出手的时候似乎已经惊动了那家人，她此刻已经负伤，若是只拼命按原计划逃离，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耗尽体力被人追上，到时只能任人宰割，所以她向西进了一片山林，由不走山路上山，先找个可以藏身的地方，等到伤势稍稍恢复的时候在绕道回暗楼。

但她的伤势似乎要比她自己估计的要重许多，上山的路才走了一半，红莹便明显感觉到渐渐支持不住了，脚步开始沉重，精神也开始涣散。红莹强撑着找了块大石，走到大石后面的隐蔽处倚着大石坐下，想要缓一缓精神再继续走，但刚一坐下来，意识便涣散的更快了，她努力的挣扎着却仍然昏昏沉沉的坠入了无边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