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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探灵笔记》第六章 葬丧之索命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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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婆子出殡时辰定在了上午八时,现场有几百人,挤满了邱金贵家的院坝,人声鼎沸,热闹得很。

邱金贵家这次请来做法事的阴阳不是原先帮王裁缝收鬼的那个端公,是另一伙人,一起三个,也是长期吃这碗饭的。

阴阳先生先叫来十多人徒手把棺木移出堂屋,摆放在院坝的两根高板凳上,棺材前点燃了一大堆香蜡纸钱,然后指挥大家开始扎杠,先绑独龙,再绑横杠,接着在横杠上再绑子杠,形成八人抬杠。邱金贵负责端“灵牌”,其他姊妹媳妇一并跟着。至于亲朋、后生晚辈负责哭丧的、杠花圈的、撒纸钱的、放炮的、烧香点蜡的、修整道路的等都一并吩咐安排停当。最后令人把大红鸡公抱来放在“独龙”正中间,准备起灵。

这边负责主事的是生产队长陈化泽,他挑选了几个劳力较好的汉子抬第一杠,还预备了八个人轮换,以备不时之需。这些年轻汉子都是晚辈,而且绝大多是邱婆子接生来到人间的,本身对邱婆婆就有一种尊敬之意,其他扶灵的人也很多。

当八个壮汉在棺木两旁排列好后,道士厉声喝问:“抬丧后生雄不雄?”众答:“雄”!问:“大人灵柩起不起?”答:“起”!随即飞起一脚,将挡在灵前的一堆大火踢向一旁,让出道路。

就在几个人一起下蹲把抬杠放在肩上准备起灵之际,不知棺木何处突然发出“砰”的一声,像是响了一声闷炮。

“是不是绑绳断了?”

“抬都还没开始抬,绑绳咋会断呢?好像是棺材里面发出来的声音。”

“瞎说。”人群里议论纷纷。

道士检查了一下,觉得没什么问题,又叫起灵。八个人第一抬,感觉棺材很重很重,八个人一起使劲没抬起来都差点跪地上了,幸亏其他扶灵人赶紧一起上来搭了把手,棺材才勉强抬起来。

“有点不对哦,怎么这么沉?”一个扶灵的人说道。按理是不应该的,棺材加上邱婆子的重量也不会超过四五百斤,而这八个汉子起码轻轻松松能抬起一千斤以上。

阴阳先生没说什么。这时,唢呐、锣鼓、响器都一起响起来,白晃晃一路向村外慢慢移动,远远望去像一条弯曲游动的菜花蛇。

抬丧走到大田坝时,蹲在独龙上的大红鸡公突然“咯”的一声一跃而起,扑腾着飞到稻田里。阴阳先生吓出一身冷汗,抬丧的人也吓了一跳。

几个跟着送葬的年轻人赶紧跳到水田里把鸡公捉回来放到独龙上。棺材似乎越来越重,轮换的人都已经满头大汗。

接着,队伍继续向村后山洼行进。又走了不到半里地,只听得“嚓”的一声,棺材前方的一根横杠突然从中间断裂,要不是扶灵的人眼疾手快,指不定棺材就一头扎到地上了。

阴阳先生脸上铁青,但是没开腔。

幸好有备杠,大家赶紧帮忙及时换了。由于发生了意外之事,下葬时间晚了近个把小时,而且那只鸡公因为水打湿了羽毛,完全失去了雄势,一直在打抖。

邱婆婆头七的那一晚,我睡在阿爹和阿妈的中间,他们两人一直叽叽咕咕摆着闲龙门阵。迷迷糊糊中,我看见邱婆子穿着青色的寿衣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她径直走到床边,直接把我牵起来走向屋外的院坝。阿爹阿妈继续摆着闲话,全然没有觉察到他们的幺儿被邱婆子牵走了。

来到院坝,我往院坝外一看,那里还站着好几个影子,其中有一个就是三叔,脸上依旧挂着两条长长的白色的泪痕,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孩。另外几个看不太清楚,但有两个,一个似乎是村里王泽洪的婆娘,一个好像是村里的刘向全。他们都没有进来。

这刘向全和王泽洪的婆娘是两个大活人,怎么也跟来了,难道他们不怕邱婆婆吗?

邱婆子还是生前那个样子,只是手很冰凉,眼睛似乎陷进去很多,像用毛笔在脸上画了两个小黑洞。

“乖孙儿,婆婆好苦哦,整天被他们绑着游街。呜呜”邱婆婆说着说着就哭了。

“婆婆不哭,我去问问他们。”我松开邱婆婆的手,向院坝的门口走去。

我觉得有三叔在,我是不怕的,就走过去。院门外的几个影子见我过去,一晃就不见了,

“三叔、三叔,你去哪里了?”我站在门口大声喊,等我回头时,邱婆婆也不见了。

“邱婆婆,邱婆婆,你去哪里了?”我又大声喊,院子很寂静,没有人回答我。

“幺儿,你咋了,在瞎喊什么?”我妈一边拍我的脸,一边呼唤。我醒来后,我妈正抱着我。

“阿妈,我刚才出去了一趟。”我睁开眼睛说道。

“幺儿呢,你那都没去,你刚才是做噩梦了,一直在瞎喊哩。”阿妈一边说一边用手不停抹我的额头。

第二天,我居然发起高烧,我妈就对我爹说,“这孩子怕是去邱婆婆家耍了回来,被冷风吹感冒了。你去镇上抓点药,顺便提只鸡去看看韩大叔嘛。这两个当姐姐的,十几岁了,连个弟弟都照看不好。”

“要得,这几天,你也很累,就不要下地了,我晌午就回来。”我爹说。

“嗯。”我妈应了一声。

韩大爷已经回家了,我爹去时,他正好在家打坐参禅。我爹就把邱婆婆上山那天的事告诉了韩大爷。正如我妈所说,我只是偶感风寒而已,并不碍事。而韩大爷另外说,棺材变重,是因为请神送神做得不太干净,有冤魂孽障附到了棺材里,而鸡公惊飞,是因为游魂干扰使坏或是有鹞鹰飞过,至于出丧抬杠断裂,陈家村在半年之内怕是有两个年轻人要离世了,韩大爷一席话使我爹脑袋发怵、后背发凉。但这一节,他没敢对我妈讲。

头七夜在乡下叫“回脚夜”、“回魂夜”,就是死人回来收走自己生前的脚板印,生前去过那儿就去把脚板印收了,怨气重的,还会顺便勾走活人的魂魄。

虽然村里死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邱婆子出殡那天多少出了点状况,大家嘴上说不怕,可到这天,家家户户一挨黑,就都关门闭户,早早睡下了。

邱金贵家也不另外,除他兄弟邱虎是在外村做了上门女婿外,两个妹妹也是嫁到了老远的地方。这一晚,邱金贵一大家人三个娃娃和两个大人都挤在一间屋子里睡觉。邱金贵的婆娘杨朝莲也就是大婶婶更是不敢合眼。

半夜的时候,大婶婶突然听见她家的厨房有人扒门的声音,仿佛是狗前腿趴到门上,指甲滑过门板,发出“嚓嚓嚓”的声响,但门反锁了,门后还加了两根棒子抵住,进不来。大婶婶害怕就叫醒了邱金贵,过了一会儿,又有人在扒窗户,这次感觉是打开的声音。大婶婶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大气不敢出。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厨房里有人在菜板上切菜,接着揭开锅盖做饭,铲子碰得铁锅叮当响,过了一会儿感觉有人拿洗脸盆倒水,稀里哗啦的,邱金贵让大婶婶不要管,继续睡觉。

第二天起来一看,锅盖揭起来放在了一边,锅铲还在锅里,菜刀放在了菜板上,舀水的瓢还在水缸里的水上飘着哩。就是脸盆不见了,找了一会儿,竟然跑到邱婆婆生前住的房间里去了,装着半盆水在床边放着。同村的陈化章说,明明是晚上已经拣到屋里放好的板凳,早上起来,有三根居然在院坝里,因为邱婆婆生前就老爱去他家摆龙门阵的。

第二年阴历三月上旬,大约清明这天,村里各家各户开始插大秧。

包产到户后,虽然不再是集体生产方式,但农忙时互相换工已成为常态。这天插大秧的是队长陈化泽和王泽武两家。

还未到晌午,队长家的幺女就跑到田坝来通知大家吃午饭了。陈化泽一声吆喝,大家就开始陆续上田坎洗脚。正在洗着,突然,村子里王泽洪的两个娃娃哭天嚎地跑到田坝里喊王泽洪,“阿爸、阿爸,阿妈上吊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社员都吃惊不小。王泽洪两口子今天都在换工,王泽洪去的是队长家,他婆娘去的是王泽武家,咋就上吊了呢?

听见娃娃的呼喊,大家也顾不上洗脚了,甩开退就往王泽洪家奔去。

大家赶到后,堂屋门没关,站在坝子里就看见王泽洪的婆娘用绳子勒住脖子悬挂在楼梁上,两眼外翻,舌头伸出老长,看着确实有些吓人。

大家冲上去,七手八脚把王泽洪的婆娘放下来,我爹上去探了一下鼻息,早断了气。王泽洪的婆娘牙齿仅仅咬住舌头,嘴巴扳不开,大家害怕把她舌头弄断了,就不敢动了。

“哎呀,我的先人呢,你咋法的想不开走了哦,我的呢咋法办哟。”王泽洪搂住婆娘的尸体,哭得几乎昏死过去。

和王泽洪的婆娘一起帮工是陈忠喜的大嫂,她说:“上午我们还一直在一起扯秧苗呢,干活时都有说有笑的,好好的,咋说走就走了的呢?”陈忠喜的大嫂也可能遭吓住了,声音都有些发抖。

“大嫂,就没发现有一点儿异常的情况么?”我爹在问。

“没有啊,能有啥异常呢?之前王泽武来喊说要吃晌午了,我在她傍边,听见她说尿胀,回去屙泡尿来,我当时叫她就在坎下屙,她说田坝里人多,不好的。我还给她开玩笑说,哪个的沟子下没有夹得有,啥稀奇的东西呢。她还是回家来了,天也算不到她会寻了短路呢。哎,丢下两个娃娃咋办哟。”

“王泽洪,你跟婆娘吵过嘴没有?”队长问王泽洪。

“吵啥嘴哦,我们结婚七八多年,我对她连重话都没说过一句啊。呜呜呜。”王泽洪边说边哭。

“你们两个小兵,是咋发现你们阿妈上吊了,咋不就近喊人呢?”队长问王泽洪的两个娃娃。两个娃娃也不搭话,一个劲的哭。

“你看两个娃娃吓得哟,几岁的娃娃,哪会晓得救人哦,晓得出去喊都不错了。”人群里有人说。

就在王泽洪家这边闹哄哄时,村子另一头又传出哭喊声,接着就有人跑来喊队长,说刘化全和刘巧巧喝农药了,刘化全身子都硬了,刘巧巧已经背去医院了。

这村里刘化全和刘巧巧两大家人算是关系复杂。他们属于未出五服的堂兄妹关系,当初刘化全的姐姐和刘巧巧的哥哥好上了,两家人都不同意,但刘化全姐姐的肚皮一天一天看着变大,两家人就没办法了,只好同意他们结婚。还是造化弄人吧,刘化全和刘巧巧是同学,起先他们是两边哥哥姐姐的通信员,可巧接触回数多了,他们二人也在暗地里好上了,毕业后,两人的关系已基本公开化,刘化全还陪刘巧巧偷偷去医院堕过一次胎。说到结婚,两家都是坚决不同意了,两家关系也由此完全到了决裂的地步。这两人也是死活不依,就相约在清明这天一起去死,各人在家喝农药。

这刘化全的家人下地了,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写好了遗书,就咕咚咕咚喝完了一瓶敌敌畏,喝完后可能后悔了,想去开门,门没打开就死在了门边。这边的刘巧巧也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写好了遗书,她是先倒了两盖子喝下去,结果肚里马上翻江倒海、肝肠寸断,异常难受,她就后悔了,打开房门冲出去,口吐白沫倒在院坝里,恰好她的幺爸和幺婶下地回来看见了,幺爸赶紧把她背去医院,抢救及时,总算捡回来一条命。后来刘巧巧就去深圳打工了,听说是嫁到海南去了,但一直没带丈夫回过娘家。

这两家人,一个死了,一个没死,可想而知,未来的关系是何等的糟糕。

王泽洪家没有现成的棺材,王泽洪就请本村的木匠拆了一些楼板做了一个火匣子。入殓时,有个帮忙的使劲扳尸体的嘴巴,想把吐出来的舌头硬往嘴里塞,尸体都硬邦邦的了,那塞得进去,只好就掉在下巴上入殓了。丧事办得简单,去清道士,没人愿意来,只好请我爹择了入土的日子,开了个路,就上山埋了。

王泽洪的婆娘死时才三十岁,按照村里的习俗,避免她以后出来遭劫人,就埋到了离村子很远的山上。后来,有人上山割草,不小心撞见她正坐在坟前梳头,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回家害了场大病,险些丢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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