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午餐问题的铃鹿，在老阳高中附近转悠着。林悦成在他身边跟着，他不知道铃鹿的目的地，只能就这样跟着他走。
说实话，真的有点像跟踪狂一样。
但林悦成在此强调，他不是同性恋。而且也不会考虑对比自己小很多的学生出手。
“刚才你也在那家书店买了那本周刊吧。那是纯日文的哦，你看得懂吗？如果只是单纯想骗取我的信任的话，是不是太虚伪了点？”
“别看我是个人民教师，其实我也是个漫画爱好者。至于日文嘛，还不到非常熟练的程度，但看大部分漫画还是没有问题的。”林悦成说道：“毕竟有些漫画不需要看字不是吗？”
“……我不喜欢这种省字省设定的作者。虽然漫画的主体是‘画’，但一周一话没几个字三十秒看完也没什么意思。”
“但画也有画的美感不是么？毕竟日本职业漫画界的竞争这么大，能够连载的都是非常不错的作品了。”
“对，我不否认作者在画工上做出的努力。只是我希望不要偷工减料，十八页的漫画要有十八页的内容罢了。”
“你的中国语真的相当‘上手’啊，‘罢了’这个词尾都会用。”林悦成调侃道。“上手”在日文的意思是“擅长”。
“别，我对伪日本语敬谢不敏。”铃鹿不满地皱起了眉头，似乎他非常不喜欢这种语言用法。
“然后呢，老师你既然和我买了同一本杂志，你有什么感兴趣的连载吗？”
“我对题材不挑。无论是战斗、恋爱、推理、恐怖我都没问题。只不过日文太多的会看得比较吃力。”
“哦？您还是个资深漫迷？”
“当然，我还对漫画技法还略知一二。”林悦成随手翻了翻手中的周刊：“啊，这个还有在连载啊，大概有十年了吧。嗯嗯，还有这个，让我猜猜，你应该会喜欢这个作品吧。”
“这个？你怎么知道？”铃鹿把脸凑过来，一副被猜中了的样子。
“呵，毕竟老师我也经历过你们这个年纪。十七八岁的时候就喜欢这种多愁善感的悲剧。特别是你这种家庭背景的人。当然，如果是正常家庭出身的人我会猜是这个战斗题材的漫画。”
“……看来你知道得很清楚啊。”
“我对悲剧作品有很深的研究哦。虽然一般人娱乐的时候看漫画都喜欢看喜剧或者是那种把自己代入进去的升级打怪流的作品，但是悲剧的优势就在于能够打动特定人群的人心。”
“……是吗。”铃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对这个漫画怎么看？”
铃鹿指的是自己喜欢的那个悲剧的漫画。
“我很喜欢这个漫画。无论是主角的经历还是主角遭受到背叛。当然最精彩的莫过于那一段主角奋进向上，血洗复仇的剧情了。”
铃鹿停下了脚步，肃然起敬地朝林悦成伸出了手。
林悦成心理神会，和铃鹿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两人在漫画这方面的审美上达成了共识。
“不过你来这边是为了什么啊。翘课就一翘到底啊。虽然身为教师的立场我不该这么说。但你既然不来上课，还来学校附近这有点说不通吧？”
“……唉……”铃鹿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我没说要你跟着我啊。你想回去就随时回去。”
“站在教育者的立场上，我有搞清楚学生翘课理由的责任和义务。”
“那随你的便。”
林悦成也觉得这样单纯跟在学生背后很浪费时间，然而有些事情不花点时间是完成不了的。比如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只要多加努力，除非对方是精神病人，不然双方的关系总会有进展的。无论这个进展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
花了几个小时时间，林悦成总算是找到了漫画这一共同话题，两个人在闲逛的路上不至于会太过无聊了。铃鹿对林悦成的谈天说地也不是说非常排斥——这是代表着他有着胜券在握的从容呢，还是说他另有打算呢。
无论是哪种情况，先把对话进行下去吧。
空手无法套白狼，空口无法套白话。
“最近漫画的故事发展都太直来直去了，基本上都能猜到后面的结局，稍显无趣啊。”
“嗯，我也是这么觉得。八九十年代的老漫画比较好看。”铃鹿应和着林悦成：“现在的剧情无非就是敌人出现，然后撮合伙伴打倒敌人的剧情。基本上都是主角获得强大的力量在最后几页里面一击必杀就结束了一个篇章，所以才说日本漫画要完啊。”
“不不不……有这么多年的积累，水平上还是全球顶尖水平的。特别是在人才培养，以及漫画绘制的技术上。”林悦成对漫画的发展历史也略知一二：“黑白漫画也能表达出这么细腻的情感，而且灰度和光感的表达也大有进步，在绘画的平均水平上也是水涨船高。虽然现在诞生出历史意义的漫画是比较困难了，但是我认为漫画的整体水平应该是提高了不少。”
“呵，照您这么说，您是对漫画的画工比较注重咯？”
“不能说对画工比较注重吧，只能说起码要到达基本的平均水准。但日本的基本平均水准可是比中国高上不少啊。”
“也不能这么说吧。除了老一辈的画家，年轻一辈里面，其实很多中国画家也很不错。”铃鹿从另外一方面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不过相对于画工而言，我对剧情和故事的流畅比较注重。”
“现在很多漫画我最讨厌的一点就是，剧情过于老套。”铃鹿开始滔滔不绝：“比如开场就让主角受虐，然后在十几话内锻炼升级，最后再找回场子的这种剧情。虽然我不否认一开始看得很爽，但是因为这样子画多人看，就整天画这些内容就太过无趣了。基本上现在很多新连载，看了前十话，大概就知道后面五十多话怎么发展了。你说无不无聊。”
“打怪、升级这种套路，从八九十年代就开始盛行了吧。不过那时候的打怪升级的剧情可是比现在的漫画曲折多了。”
“是嘛。你也懂的。现在基本上主角提升力量靠吼，主角找女朋友基本靠温柔。嘛，反正就这些套路，让人带进去意淫一下这样子。”
“但你无法否认的就是，漫画作为一种娱乐产物，它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娱乐大众。”林悦成拍了拍铃鹿的肩膀：“这也是正统文学为什么卖不出去的原因。只要是大众看得开心，那么就能挣钱，那么作者就有饭吃。话说你不会知道漫画这行有多难吃饭吧？为了维持生活，除了某些天赋异禀之辈，漫画作家基本上都是拿命在熬的哦。”
“所以呢？这是他们的天职，选了这条路就不要怪读者眼瞎。”铃鹿冷冷地说。
林悦成无奈地摇了摇头：“人生经验不足啊，铃鹿。你的生活费基本上是从日本那边打钱过来的吧？”
“那又怎样？”
“有这种认识也难怪。嘛，没上过班挣过钱的学生会有这种思维也不奇怪。”
“你的意思是我不懂世故？”
“我可没说这句话。而且学生的本业就是学习。我们只是看法不一致，不代表我们谁对谁错。”林悦成说道。
成年人和学生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是否自己挣钱谋求生活。除了个别富家子弟之外，无论是谁应该都会懂得职业人士的辛酸。基本上除了收租之外的所有职业，都有着难以完全述说的血泪故事。
特别是文化产业。
对，没错。
游戏活得最好，其次是小说，最后是漫画。
基本上除了金字塔最顶层的那一点点人之外，基本上其他人都饿死了。
没饿死的都转行了。
或者是天生就没必要靠工作生活的人。
“老师，无论你再怎么说，现在的剧情变得俗套这是客观事实。”
“看来你是个相当硬核的漫画粉丝了。”林悦成想起了铃鹿房间里面那一个高高的书架，书架上面摆满了一套套的漫画单行本。而漫画周刊则是和单行本分开两个地方放。总之都是可以称之为“堆积成山”的地步。
这时，铃鹿并没有回话，而是走到了街角的一个地方。林悦成跟了上去，向四周看了看，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一般的市井街道而已。铃鹿从挎包里面拿出一小束小花，就这样放到地上。林悦成这才发觉铃鹿放花的路面上有一小滩黑色的痕迹。
放完花之后，铃鹿再次从挎包中拿出一根竹筒，用手指蘸了蘸里面的东西，然后就这样在那地面上画起了某些林悦成看不懂的符咒。
那符咒是朱红色的，铃鹿带来的竹筒里面放的是朱砂。
“那么，既然是在中国的土地上，用中文比较适合吧。”铃鹿双手合十单膝跪地，低头念道：“彼岸的灵魂，愿你在天之灵不受苦难与折磨。”
念完，铃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说道：“好了，去下一个地方吧。”
“你这是？”
“那凝固的黑色血迹没看到吗。”铃鹿用不带表情的声音冷冷道：“前几天有只黑猫被车碾死在这里了。”
“你在为它祈求冥福？”
“算是吧。看来我也不小了，多愁善感到为无家可归的野猫祈求冥福。”
说到“无家可归”这四个字的时候，铃鹿的声音变轻了。野猫无家可归，他则是有国归不得。相同的境遇下，铃鹿是不是想到了自己可能会就这样死在异国他乡呢？
像只没人领养的野猫一样。
“那下一个地方又是野猫被碾死了？”林悦成做出类推猜测。
“不是。”铃鹿不耐烦地说道：“总之你想来就来，不想来就走。”
林悦成看了看时间，天色尚早。
应该继续陪这个问题学生闲逛几趟，希望能够有多一点收获。林悦成本人是这么想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老是聊着聊着又回到了漫画的话题上。每次林悦成想问点正经的事情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聊到其他地方。
看来林悦成自己本人也是一个日本漫画的狂热爱好者。平时难得遇到一个志趣相投的人，不知不觉地就会把话题往那边靠拢。
虽然林悦成家里有很多漫画书，收藏齐全，他也很想和伊泉分享。但是这里有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伊泉并不识字。伊泉对于游戏里面的开始、载入、装备、队伍等乱七八糟的词句多少是能记住了，然而伊泉并不是一个好学的人，让伊泉来分享林悦成的兴趣还是太早了点。
一想起伊泉曾经写过的那些字帖就感觉到头疼。
“唉——”不知不觉中，林悦成叹了口气。
“怎么了？”
“没什么，我在想到伊泉那家伙有没有在学校好好上课呢。”
“伊泉？你是说那天晚上来拆我家的那个女人？”铃鹿不满地回过头来：“啊，对了，还有这么一件事呢。你带人来擅闯民宅，我还没跟你算这件事呢。”
“……赔偿费我不是留在那里了吗？”
“哼，看在钱的份上，我就私了算了。”铃鹿哼了一声，然后开始在周围不露声色地东张西望：“你说……那个女人还在学校吗？我以为没有那个女人你不敢单独过来找我呢。”
看来铃鹿是在怀疑伊泉跟在林悦成后面进行偷偷的保护工作了。
林悦成心领神会地抬起双手，这是示意自己手中没有武器的意思，同时也代表着自己没有敌意：“放心好了，老师怎么会体罚学生呢？我这次来找你是秉着公平、公正、公开的精神的。”
“那我就姑且当是这样了。”
铃鹿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不多时，他们在第二个地方停了下来。地上同样有一滩黑色的痕迹，应该又是干涸的血迹。
铃鹿做出了和刚才一样的行为，献花以及写上符咒。
“这次是？”
“之前的猫被碾死的时候，我是在猫死了之后才看到尸体的。死在这里的是一条黑狗，活生生地在我面前被货车撞死了。”
“……这附近就是学校，讲道理开车的司机们不会开得这么快啊……难道他们就不怕撞到学生么。”
“我怎么知道。在这里你才是本地人。”铃鹿同样从单膝跪地的姿势站了起来，然后单手扶着下巴开始认真思考：“难道这里有着什么必然性原理，会让动物被撞死的概率变高么？”
“喂喂喂，这又不是漫画或者小说，怎么会有那种必然。”
“寻求世间的必然性规律，提高故事的戏剧性，你不觉得是件好事情吗？”
“我不知道你想提高哪个世界的戏剧性！反正我觉得我现在的生活就已经足够刺激了！”
“老师，你跟着我吧。”铃鹿用一种寻找明星一般的经纪人的眼神严肃地看着林悦成的双眼：“相信我，我一定会把你打造成比漫画男主角更为耀眼的存在。让你的人生充满波澜壮阔与此起彼伏的戏剧性，让你的故事一定能够像热门日本漫画一样连载个十年，然后在十周年的感谢会上你会热泪盈眶！”
“我不需要什么热泪盈眶的感谢会，也不想要把自己的私生活画成故事供人随意观看！”
“啊啊……你还真的是个无趣的男人啊。这么难得的机会。”铃鹿继续向前带路：“本来以为我们同为漫画读者能够有着相同的共鸣的，没想到只是我的自作多情么。”
林悦成抓了抓头发然后跟了上去，无论是他的脸色还是他的背影都充满着苦涩：“然后呢？你还要去哪？”
“老师，你真的不考虑下吗？我以阴阳师的名义发誓，你一定能度过一段灿烂的人生的。”
“滚！”
下一个地方，地面上既没有血迹也没有任何引人注意的地方，真的仅仅只是街道的一角而已。
“那么接下来又是什么？难道又是猫猫狗狗之类的吗？”
“真没想象力啊，吾师。这种类推推理展现出了您根本就没有好好思考。”
“喂，小鬼，我要生气了。”
林悦成今天的时间就这样流逝了大半，基本上都是在和铃鹿闲聊。本来他的目的是为了搞清楚铃鹿和东云这两个学生到底是怎么的两个人，以及解除自己身上的诅咒。但现在却好像是玩忽职守的一师一生在街道上到处闲逛无所事事。
“答案是乌鸦。”铃鹿没有理会林悦成的生气宣言，他依然用自己风格的平淡语气说道：“这里有着一只乌鸦的灵魂。它是在几天前同样被车撞死的。”
“……虽然被害者总是多种多样，但是他们的死法出奇的一致啊……这里附近难道真的有什么引人开快车的因素么？”林悦成不由得看向四周，寻找着应该可能成为原因的因素。
“对了，这您不就是进入角色了嘛。所谓漫画故事的开头就是这样哦。主人公卷入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事件，然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铃鹿笑了，就像是刚刚运动完毕的运动少年那样笑得无比开朗：“老师，作为故事里面的男二号，我会好好引导你的。”
“不不不……我只想不加班而已。能不能赶紧把事情了结了。我问你，我这只手上的诅咒是不是你搞的鬼。在我来之前一死一伤的两位老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情况。如果这些事情真的是你和东云干的，那么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干的理由。”林悦成差点被铃鹿绕了进去，好在他及时恢复了神智：“我觉得我陪着你跑了这么久已经足够了吧？我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现在你的事情请说清楚。”
林悦成试图展示自己最大的诚意。他是第一次做老师，曾经度过青春期的他也明白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会有很多烦恼，所以他并没有用逼迫的语气来和铃鹿交流，他一直是使用平等的语气、平等的态度去对待铃鹿的。
“呵，怎么说呢，老师。”铃鹿轻笑一声，然后继续走了下去：“过来吧，还有两个地方。”
“我不是说了吗，你……”
“那两个地方是你的前任一死一疯的地方哦。”
铃鹿笑道。
太阳开始西斜，光线逐渐变得阴暗。虽然这里是学校附近，但是由于这两人的位置处于学校出口的反面，所以这边并没有太多的人。
在这阴暗少人的地方，一个会为黑猫、黑狗、乌鸦祈求冥福的阴阳师以及一个自称是普通教师的男子在对峙着。
一个满脸笑意，一个稍带不耐烦。
“您怎么看呢？您自己要回去是您的自由。”在等待林悦成回答的过程中，铃鹿脸上的笑意更甚：“您怎么看呢？”
铃鹿多次用了“您”这个敬称，尽管他的态度和语气上完全没有敬意。但就是这种敬语，却带上了些许阴森森的寒意。
“在这里说清楚不行吗？”林悦成想要节省不必要的时间。
“呵，如果那个女人再次提着她那把剑架在我脖子上倒可以考虑。不过您一个人嘛，还是算了吧。”
“……那你带路吧。”
突然间林悦成觉得自己展示出不装备武装的诚意失算了。现在林悦成才恍然大悟，如果带着伊泉过来的话，他可能早就问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了。不过随即他就用“教师的职业道德”来安慰自己：嗯，用武力来逼迫学生是不对的，这是有违背教师职业道德的。
自己身为一个职业的教师，必须用良好的道德品格来作为学生的榜样，展现出自己高风亮节、品格高尚的品质才是教师职业的王道。
利用威吓行为来逼迫学生就范，根本一开始就不在林悦成的考虑范围之内。
“老师真的是善解人意呢。而且是那种很听话的人哦。”铃鹿笑容可掬地走在前面，看起来他的心情越来越好。然而林悦成的心情愉悦程度与铃鹿脸上的笑意成反比。
牺牲了心情的愉悦换来了职业道德，林悦成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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