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宇昏昏沉沉地从床上爬起，伸手揉了揉自己眉心，感觉思绪和窗外灰蒙蒙的天气一样混乱。他从被窝中伸手打了几个手势，指挥智能家居拉开窗帘，按照设定调整屋内的光线与空气质量，随后瞥了眼时间，开始起身洗漱。

廖宇散漫地张开嘴，任由智能牙具自动清洗着自己的口腔，右手轻触浴室镜，调出了今日的晨报播放。

“2200年的新年刚刚过去，人们还沉浸在欢度新年的喜悦之中，大街小巷都……”

在快餐文化横行和信息爆炸的2200年，廖宇基本很难在这些日常播报和推荐里能够看到一些有深度的内容了，好在他也没有奢求能从中学到什么赚钱的门路，纯粹只是将其当作了背景音乐帮自己清醒一点。

“……最新一代人工智能cpu性能增强再度突破到了一个新的层面，该技术使得vr和ar结合又上了一个台阶。……cd市第三科研所在上个月20日宣布研发出了新一代的智能医疗设备，借助这些新型设备，人类对自身身体的研究又进了一大步。”

“年年都是这么说，我就在医院负责这些程序编写，我怎么不知道突破在哪里。”廖宇嘴里嘟囔着，抬起右手拍灭了虚拟屏幕，一脸阴郁地走出了洗漱间。

出门前他走到床边，伸手揉了揉刚刚坐起身的女友的头发，勉强挤出笑脸说道：“我先去上班了，你再睡会。”

女友洛莹睡眼迷离地摇了摇头，迷糊地回应道：“没事，你先去吧，我等下就去医院看看，反正我今天没事，路上小心点。”

廖宇心疼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俯身用额头轻轻碰了碰洛莹的头，随即转身收拾好东西出门。

街上空中的出行车辆寥寥无几，复杂繁多的空中通道交错纵横地串联起了整个城市的各个角落。廖宇独自坐在无人公交车上，左手靠在窗边愣愣地看着车外。他脚下是每日上班经过的磁悬浮通道，空中绝大部分的交通工具都由智脑控制，按照设定的路线快速地朝着目的地飞驰。

顺着他的视线朝下看去，无数的空中通道与保护网填充了各个百层高楼之间的空间，犹如金属化作的原始森林，让人有些望而生畏。在他的头顶，一栋栋高耸入云的建筑直刺天空，人们仰头极目远眺，却难以望其顶端，只能依稀分辨出天空中那倒扣在城市上方隐约可见的空气净化层。

廖宇平视四方，各个精密设计的通道宛如血管一般替城市将人们送往他们该去的地方，随处可见的电梯通道有序地分布在道路的两侧。透过垂直电梯的透明玻璃，廖宇看见刚过完新年依旧有人正急匆匆乘坐着电梯或上或下赶往他们应去的地方。

“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辛苦。”廖宇自我安慰道，不过大量减少的公共交通和飞行器还是让他有种错觉，眼前的一切似乎更像是一个冷漠的迷宫，而非是熟悉多年的那座城市。

廖宇缓缓收回，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腰间手机的位置。一想到欠款的数字，廖宇顿时便是一阵头疼。他打开手机，调出了某个查询系统，再次看见了那个早已倒背如流的时间。

“按照您当前的状态，离您下次提升权限还有6年4个月21天。”

廖宇长叹一口气，收好手机，扭头怔怔地看着略显冷清的都市，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失神。

随着虚拟现实和智能机器人的兴起，大量工作岗位被占据或者淘汰。即便有新产业的红利，但随着人口基数和增长率的日渐提高，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失业，沦为无业游民。不过由于粮食、医疗和城市基础建设的飞速发展，普通公民即便不工作也能依靠公共福利不愁温饱，但也仅仅是不愁温饱而已。

再繁荣的年代也一定会有阶级和贫富差距，再伟大的人物也逃不过生老病死。人的欲望并不会因为所处的年代和科技的发展而就此止步，新的事物总会激起人类更进一步的欲望。只要人类还有欲望，那烦恼就永远不会消失。

到了医院，廖宇低着头踏进了办公室，一只手从门后突然拍向了他后背。

“坑比，这么早就来了。”

“对啊，吓我一跳。”廖宇反手拍掉了身后同事郑威的手。“你不也来得挺早，困死了，刚过完年还得来这么早。”郑威是廖宇死党兼校友，后来转来转去，两人居然还能在一个地方工作，倒也是缘分。

“这不是你说你要来加班，我这不担心你，万一你一个人在医院被这些医疗机器人揍死了怎么办，再说还有多倍工资能拿。”

“滚滚滚，你他妈就是在家闲得慌，少给我来这套，我现在困得不行。”廖宇没好气地怼了回去。

“哎，医院本来就累啦，你不愿意干，有的是人愿意干呢，喏。”郑威指了指面前不远试验机槽里面的多臂智能机器人。“他们出来之后，多少人失业等着进来呢，还是先打扫下卫生吧，放个春节这里脏兮兮的，我去把清洁系统电源打开，你自己看着弄。”

廖宇看着面前全是一片白色冰冷的办公室，感到有些反胃。这些白得如同医院某些肥腻领导大腿般的环境，让他想起了过年吃下去的一块块肥肉，仿佛那些肥肉在这一刻又一起反涌上冲到他嘴里，塞得他有些恶心。

廖宇摇摇头将这些莫名其妙的负面念头甩出去，叹着气开始打扫办公室。廖宇原本靠着医院编写人工智能和兼职大学历史教授的助手两份工作，收入还算不错。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近些年经济形势下滑，自身投资和健康都出现了一些问题，种种因素加在一起，反倒不如某些家中有房的无业游民过得舒坦。

有时候廖宇不由得想着，人的一生真的很看时机和命运。

廖宇从门口一点点打扫到了医疗机械室，看着眼前那些电线，人造肤以及一具具合金骨架，他莫名地想起了历史中的那些纤夫，仿佛眼前的镜像与学校历史书中的配图渐渐重合了起来。那些冰冷的电线似乎下一秒就要活过来套在自己的脖子上，狠狠地勒在自己的肩膀和脖子上，而自己只能一步一步地遵从生活的安排，走向既定的终点。

“发什么愣呢，那边那个pdg-456貌似有点问题，旁边那两个也是，你去看下，我这查一下放假期间这边科室报上来的错误。”郑威有些狐疑地拍了廖宇一下。

“哦，没事没事。”廖宇骤然回过神来，随即快步走向了那些医疗机械。

“喏，这是下面的履带有点问题，同时扯坏了外面的人造肤，所以安全系统检测到后自动停止了。哎这扔给硬件维修部门就可以了，不关我们的事，程序是对的。”廖宇稍微检查了下就找到了问题。

“哦，行，等会下午一起报过去了。”郑威头也不回地回答道。“你今天去不去学校那边啊，还上课？”

“我去看看，过两天才该我那个教授上课，我先去整理下，免得那个老头子说我。”

“行，这边我先顶着。”郑威拍了拍廖宇的肩，凑近了说道，“今天还是休假，医院不是很忙，等会你有事就先溜吧，我等会把考勤系统帮你改了。”

廖宇无声地点了点头，少有地露出了些许真心的笑容，这算是自己在这医院中少有的能感觉到人情味的时候了。不过随即他再次皱起了眉头，轻声嘀咕道：“不过那件事我还是有点想不通，我们投资前也不是没有做准备。”

“哎，兴许还真有隐士高人呢，人外有人，认栽了呗。又不是没查过，人家正经手段，你还能怎么样，提把菜刀上门么。”郑威安慰廖宇道，相比成家的廖宇，郑威投资失败的压力小很多。

晚上回到家后，廖宇独自一人在整理历史笔记。由于原先先辈的记录大多是纸质书本，所以整理起来颇有些占地方。好在不少家具都能有限度地进行变形，还是能腾不少空间出来。廖宇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能抛开大部分烦恼，沉浸在喜爱的书本当中。

相比于电子书，廖宇始终更偏爱纸质，独爱书本上那淡淡的书香味。哪怕在现在这个时代，纸质书已经少得如同不会用电子产品的现代人一样，廖宇的家中还是存有不少的纸质书，而对历史的喜爱也是廖宇能坚持毕业之后一直打着两份工的原因。

“不知道以前人们是怎么生活的，现在有了3d投影vr通讯，还有各类飞行器，反而感觉没有了以前那种感觉了，总觉得生活……”廖宇正这么想着，无意间瞟见自己已经随手折叠起来的电脑突然自行开启了。

“嗯？！”廖宇眉头一皱，起身走过去检查了一遍，最终一无所获，于是随手又扔到了一旁。

可是没等廖宇再度沉浸到书中，电脑再度自行展开了。

“有人发信息？那不应该没声音啊，我在家基本不开静音的。”廖宇一脸茫然地伸手拉过电脑，却没有看到预想中的画面，显示屏仍是待机状态。

“这？”廖宇对此疑惑不解，正打算在弹出的键盘上输入指令，没想到电脑突然在黑屏的情况下自行显示了一行字。

“你想要治愈一切病症的药物以及足以实现梦想的财富么？”

廖宇见状当场愣住，嘴巴不由自主地微微张开。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屏幕上的文字在一瞬间便消失了。

廖宇猛地站了起来，伸手夺过电脑，将电脑平平整整地彻底展开、抚平，而后仔仔细细地检查了电脑所有访问记录。可是，任凭廖宇怎么翻来覆去地检查，电脑也再也没显示出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怎么看都是陪伴自己身边几年那台熟得不能再熟的电脑。然而正因如此，廖宇发现电脑刚刚始终是待机状态时心中才会如此震惊。

廖宇开始有点发怵，即便现在已经是2200年了，现实生活中依旧存在着无数现今知识无法解决的现象。他暗自稳了稳心神，示意家中感应器将家里大部分灯都打开，开始仔细翻看家中的每个角落，再调出家用安防系统反反复复地快进倒退，却始终一点头绪都没有。

“奇怪，安防系统显示从洛莹出门后便没有任何生物进过门。电脑这来来回回检查那么多遍了，没有中毒的迹象，反而是自己莫名其妙关机了，销毁证据？删除记录和缓存？”

廖宇一个人坐在沙发，下意识地坐在了客厅灯光的聚集处，身边是展开的电脑。四周所有抱枕，vr眼镜，虚拟头盔等等全都收好整齐地摆在一旁。

然而最终廖宇也未能对此有任何头绪，今晚洛莹不回家，心事重重的廖宇索性将家中的安防调至最高，在疲惫中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