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就攻打南国一事你来我往，众说纷纭。

罗宁坐在王座之上懊恼的揉了揉太阳穴，心中想着不知涂钦怎么样了，眼皮一抬，突然发现外面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

“外面下雪了。”罗宁突然出了声，却说出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堂下的大臣面面相觑，不晓得小皇帝怎么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六月飞雪，不知吉凶，去问问钦天监，再下结论。”说完，他便走下皇位，头也不回的离开。

传话的太监立马撕扯着嗓子喊了句“退朝——”。

大臣们更加恍惚，小皇帝一向独断专行，更是从不把钦天监放在眼里，今日，竟是转了性子吗？

罗宁倒是不管其他人作何想，飞快的走出大殿，回到寝宫换下朝服，换了身便衣。

贴身太监想拦他，毕竟他近些天出宫次数太多了。罗宁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太监伸出的手便呐呐的收了回去。

罗宁运起轻功，直接从飞檐之上跃了出去。不过一会的功夫，触目所及已是银装素裹，辨不清东西南北。

罗宁站在房檐之上，举目四望。虽说不知道她身在何处，但往那雪最密集的方向走一定没错。

是了，就是那里。

他的目光停留在西南方，梦生楼隔壁那条街。

梦生楼？罗宁目光一紧，似是想到了什么，朝着那个方向飞奔而去。

离那条街越近，风雪便越稠密。快走到路尽头的时候，雪已经没过了脚脖子，罗宁也刚好看到了那个一身白衣，单薄纤弱的女子，以及两个被困在她身后一脸警惕的侍从。

“你来了。”

女子听到他的脚步声，目光依旧看着远方，声音是一如既往的轻灵。

侍从身上的禁锢被解开，在罗宁的示意之下不情愿的退了下去。两人中的一个紧瞪着白衣女子，忿忿不平。另一个凝视着罗宁，不安而担忧。

罗宁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安心。待他们完全退了下去，罗宁才转过身正对着那女子，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眼中却多了一分尊敬，“大人，您怎么来了？”

那女子冲他点了点头，乌黑的发丝刚好遮住她的眉眼，看不清表情，她的声音低低的，却很容易便能听清她说的什么，“以后莫要再叫大人了，他们近年来都唤我雪女，我觉得也蛮好听的。

罗宁微垂下头，恭恭敬敬喊了一声，“雪女大人。”

白衣女子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仰起头看着天上白雪飞扬，声音飘忽，“这几日，我心中总有些烦闷，便想着出来走走。不曾想，竟走到了你这里。”

罗宁闻言，心中一凛。他对这位格外钦佩是事实，可她每次出现世间势必大祸也是事实。罗宁思来想去，最后只能犹豫着开口试探，“北国近来也算安稳，并无奸邪佞恶之辈。大人怎么会……？”

话未说完，但女子也懂了他的意思。自她堕魔以来，每次出世都在怨气横生的时候，怨气多了，奸恶之辈也便多了。因此世间谣传，雪女一出，必有奸佞。那女子笑了笑，也不生气，说，“那许是在客栈待太久了，单纯想出来散散心吧。”

这话的真实度并不算高，她那样懒得人，没事绝不会出来多走半步的。可是罗宁不知道，以为她说的是实话，心里松了一口气，又想到刚刚那两个侍卫，眉心又皱了起来，“大人，涂钦她……她怎么样了？”



听到这话，女子的目光终于舍得在罗宁脸上停留了片刻，可惜片刻她又悠悠地收回了目光。“罗宁，一年前我便同你说过，天道不可违。你可是忘了，当年伏尸百里的惨剧？”

罗宁的嘴抿紧成一条直线，一言不发。

他当然记得，当年仙魔大战，殃及凡界，诸多无辜性命陨落。眼前的这位，天道正统的接班人，心生不忍，动用天地法则，倾一己之力，为游魂造了躯壳。

可不知怎么的，触犯了天道威严，以致上面降下天罚。他听说，即使以这位大人的能力也是九死一生，活着回来的可能性不大。偏偏她有个痴情的夫君，替她挡了那一劫。她夫君也不过是个凡人，即使修习过术法，心思奇诡，也在天劫散后，灰飞烟灭。

再后来，她便入了魔。

女子不知怎么想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语气轻缓的没有感情，“我身在魔界，这些年，没少违逆天道。可你不行，你注定了是千古一帝，身上系着的是万千百姓的性命。罗宁，你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去赌。”

罗宁咬了咬牙，明知不可依旧开口问，“若面对这些的夙清公子，您可还会拦我？”

夙清？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了。乍一听到，竟已有了些许陌生，可心依旧是抽痛抽痛的。

她始终记得，天劫砸来的时候，他推开她，整个人没了进去，明晃晃的光照在他脸上，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一如既往的好看。

她有些惶恐，那样的劫数，本该是她来承受，他怎么能这样呢？

夙清看着她，叹了口气，语调依旧轻柔，“妻不教，夫之过。小喜，以后我便不能陪你走了，你也……莫要任性了。”

是啊，她一直都是任性妄为的。在天界，帝君宠她，在凡间，夙清爱她，以至于她得了一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病。很多事情，一旦下了决心，什么都无法改变。

可夙清说过，他最喜欢她任性妄为的样子，天不怕，地不怕，活的肆意潇洒。如今，他也厌烦了吗？

当时那么多人劝她不要动用天道之力，他们说，凡人的命本就低贱，不过死了几座城池，他们那样会生，早晚有一天会补回来的。

可她偏不。

每一个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怎么可以因为他们的错误，无辜殒命？她想，即使要用尽平生积蓄的所有力量，也要将世间恢复原样。

临行前，夙清找到她，提了一壶酒，是她最爱的竹叶青。

她以为他也是来说教，故意板着脸，一言不发。

夙清笑了笑，拔掉塞子，一股醇厚的酒香便肆意开来。

他说，“帝君讨厌你跟我学了这许多凡间的做派，不喜欢你喝酒，吃肉想让你有仙家风范，想让你不食烟火。可我知道，你不喜欢，不喜欢他给你安排的路。所以，小喜，你喜欢什么，想做什么，我从不拦你。你喜欢的便去做，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在你身后。”

当时，她不清楚他想说什么，只以为他以退为进，索性将计就计，抢过竹叶青喝了下去，一鼓作气恢复了凡间九州十二城的繁荣。

而她自己，灵力全消，差点废了根基。

她修习天道，最是了解天道无情。可那道雷，还是在她意料之外。济世救人，本是天道所愿，可她做的事情又违背了天道的法则，算来算去，功过相抵，无功无过，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夙清告诉她做自己想做的事，一切有他的时候，她不明白。

她翻手为云，一夕之间恢复九州十二城的时候，她不明白。

天道吞噬夙清的时候，她依旧不明白。

直到天劫消散，夙清魂灭，化作烟尘消失在九州大地，她看着一缕华光破天而来，忽然明悟。

天道一如既往的赏罚分明。

她违背天道法则，故而该罚，可她救了九州十二城十万百姓，故而该赏。先罚后赏，只要她撑过天劫，便可天道封神，真正的继承天道意志。可问题是，她支撑不到。她太明白，帝君和夙清的宠爱，让她习惯了无法无天，修习法术也是一贯的疏懒。她明白，夙清也明白。

夙清一向比她看的通透，有些时候，甚至比她这个天道正统的接班人都要了解天道之法。他舍了自己，成就了她的封神之路。

可这样的封神，她如何受得住？

于是，她舍了天道，入了魔。

那些事情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罗宁不提，她都快忘了。“罗宁，若是夙清，我自然也会拦，也注定拦不住他。他那种人，可以为了另一个人不顾天下苍生，不管天道轮回。可你与他不同，你是帝君带出来人，心中永远顾虑着天下百姓。我相信，你也会以大局为重。”

去他的大局为重！

罗宁很想这样说，可他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对，他做不到为了一己私利，舍弃北国万千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