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守在门外的任永，听了妻女平安的消息，他就心满意足了。他拿起镰刀和绳子，要上山打柴去了。

任永是个闲不住的人，放下耙耙搂扫帚，家里的活儿根本不够他做，他就时常到山上去打柴。

今天，他到山上打柴，希望再遇到他想见的朋友，跟他诉说得女儿的喜悦。

他明明知道，他这位朋友已经远走高飞了，已经升官发财去了，已经一鸣九天，直冲云霄去了，再见到这位朋友恐怕已经很难了。

这位朋友是谁？

就是大名鼎鼎的木材商人武士彟。

一个打柴的，一个种树的；一个平头百姓，一个野心勃勃的贩木材商人，他们俩个怎么就相识了呢？

多年前，也就是任永十五六岁的年纪，父亲对他说：

“永儿，你也大了，可以独立行事了，今天，你就一个人出去，打柴，种地，碰上所有的人，你都要大声地说话，表明你长大了，长成大男人了，可以独立于天地间了。”

任永点点头，他感到既高兴，又惶恐，以前跟着父亲时，他总盼着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才能摆脱父亲对他的束缚，才能不再听他指指点点，才能拥有一个人的自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现在父亲放话了，说他长大了，可以自由飞翔了，他反而有些惧怕，有些退缩。

人呀，真是可笑。

任永一个人出门了，他要证明自己长大了。

这天，他独自一个人来到山上打柴，而且，他还来到从来没有来到过的后山。一切都感到新鲜，一切都感到新奇。

柴已经打了不少，不知不觉地，无意中闯入一片树林中，展眼全是小树苗。心说，这是谁在这儿种的吧，如果是野生的，怕没有这么齐整整呢。他一棵一棵抚摸着小树苗，心里挺感动，好像天地万物，日月精华，都蕴含在这小树苗身上了。

“你也喜欢小树苗？其实，你也是一棵小树苗呢。”

不知从哪儿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这声音质如洪钟，听起来中气十足。

任永循声去望。

“这些树，是你种植的吗？”任永问。

“那当然，怎么样，看着就不错吧。”

男人一边抚摸着树，一边向他走过来。

在任永看来，这个人太高太大了，几乎可以说长得十分魁梧，有些五大三粗的感觉，看样子很粗鲁，很吓人的样子。

“我是桑村人，你是哪个村的人？就在附近住吗？”

任永自报家门，他记着父亲的话，说话要主动，要大声，以此表明，他长大了，他成了一名男子汉了。

“我是徐村人，就在山下，不远。”

那人弯下腰，看一棵小树苗的根部。

“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种这些小树苗？”

任永越来越对这个人感兴趣，不住地主动问问题。

“小伙子，实话告诉你吧，我是个贩木材的，今天是遇上你，一看，你就是个实诚人，要不然的话，我不会回答他这么多问题，不会和他说这么多话。平时，我是个不爱说话，只爱做事的人。”

男人找到一块荫凉坐了下来，摸出身上的水壶，说：

“过来喝口水吧。想必你也口渴了吧。”

任永摇摇头。他听到男人说他不爱说话，一下子就不敢再问问题了，因为，之前，算是他冒犯了他。

好半天，任永都垂着头，不说话。

“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你不是问题挺多的？”

“为什么你不爱说话？”

“一张嘴，再巧，吧嗒吧嗒，老是说个不停，有什么用！多说话，不如多做事。你记住我对你说的这句话，将来对你有用。”

任永点点头。感觉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不同寻常的东西。

“你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哦，对了，你刚才还问我，为什么要种这些小树苗，是吧？”男子咂一下嘴，说，“我给你讲讲，我是怎么贩木材的，听完以后，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要种这些小树苗。”

“好，我愿意听。”

“你知道吗，其实，你根本不知道，那后山的树木有多高，多壮，多密，多得连数都数不清。简直就是一片树的海洋，树的大山，树的世界。树是什么？树是木材呀，木材是什么？是白哗哗的银子呀。木材能干什么？能盖房子呀。小民百姓们盖房子，可用不了这么多木材，也给不了我多少白哗哗的银子。小伙子，你要想发财，想要挣大钱，就得找那些手握大权，富有天下，兜里有很多很多银子的人，跟他们做买卖，做生意，做朋友，这样，你不仅在做生意，你还在投一个巨大的资。投资，你懂吗？就是你今天下一个银子的赌，明天就可能变成两个，三个，或者更多的银子。”

任永点点头，他见过村里有人赌博。

“投资是不是就和赌博一样？”

“差不多吧。反正是那么回事。”

“你真的敢赌博？”

“有什么不敢的。人，只有敢输得起，你才能赢得起。我算是找到发财之路了。我先找那些采办，皇上的采办，大官们的采办，跟他们搭上线，谈好价钱，然后，我就从这后山里，不停地砍树，每天砍，每天砍，直到砍得精疲力尽，歇一歇，睡一觉，有精神了，再砍。再砍。人呀，一想到有白哗哗的银子，马上就要流进你的口袋，你的精气神就又上来了。于是，我就又砍，又砍，又砍，一年四季砍，几年连连砍。先是一个人砍，后来，把兄弟们都叫来砍。我家兄弟四个，我排行老四，我叫武士彟，以后，你就叫我武四哥吧。从此以后，我家兄弟几个，跟上我，砍树，每年砍，砍了很多年，然后，都发了财。”

“发财真是一件叫人爽快又痛快的事吧。”

任永发出了像梦呓一般的声音。

“那是。发财的感觉，太爽快了；有了钱的感觉，太愉快了。可是，还有一种感觉，比这种感觉还要爽，那就是花钱的感觉。花钱的感觉更爽快。小伙子，不信，你试试。”武士彟越说越神采奕奕。

“我拿什么试呀。我又没钱。”任永噘起了嘴。

“钱多了，怎么花？连花都花不了。小伙子，记住，挣钱是本事，花钱是学问。你得想法子让钱生儿子，让钱生钱，不能让钱躺在那儿不动，就像一个老人，身体臃肿，行动迟缓，行将就木。那不行。你得让钱动起来，跑起来，跳起来，蹦起来，让它们带回更多的钱，找到更多的机会，发掘更多的机遇，填补你此生的缺憾。这就叫投资。”

武士彟说得叫人心驰神往。

“到这个时候了，您还缺什么呀？其实您什么都不缺了。”

任永可以想象到他有很多钱，很富有的样子。可不像他家，说不上贫穷，但绝对算不上富有。

“小伙子，你错了。世上好东西太多了，可以说，人的欲望太丰实了，俗话说，欲壑难填，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你富了，但还不贵。富和贵，是两码事。有人富了，但并不一定贵。贵是什么？是权力在后面撑腰，是众星般捧月，是别人见了你就得礼拜，就得仰头看，就得心生尊敬，这就叫贵。怎么就贵了？得攀附有权有势者，得结交能成大事者。于是，我就四处选择结交这样的人，最后，选中一位英雄豪杰，他叫李渊，想要在太原起兵造事，打天下。这算不算大事？算。做大事，需要很多银子，他需要银子，我有银子，我舍得借给他，甚至给他；我需要手中有权，将来有机会做官，做大官，这些，他都能给我，所以，我们就成了朋友，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于是，我就把我的银子，源源不断地借给他，借给他的时候，李公感激涕零，要给我打借条。我大手一挥，说打什么借条，苟富贵，莫相忘，就行了。说这话的时候，给他一车一车送银子的时候，我就在我心里种了一棵一棵的小树苗，一棵一棵的小树苗，你懂吗？它们在我心里，出土，发芽，茁壮成长。就像这些小树苗一样。小伙子，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