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心走得并不快，但是他每走一步，独孤鹤的眼皮就会跳一分。

他的生死，岂非已掌握在别人手中？

黑豹再次挽留道:“你逃脱天网已付出很大代价，竟如此不爱惜自己的生命？”

天网便是李无心曾经所在的杀手组织。一个杀手金盆洗手，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他的仇家纵然不来寻仇，但是他的同行也不会放过他。

但是李无心是一个例外。不仅因为他从来不暗中杀人，更因为他已付出了相当沉重的代价。

李无心听在耳中，却不作停留。

等到他经过两人身边的时候，黑豹突然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随着这叹息声响起的，还有利剑出鞘的声音。

不是李无心的剑，也不是黑豹的剑。

剑由袖中抖出，如毒蛇一般迅疾，正是剑术中最难练成的一种剑法––丝剑。

剑由独孤鹤刺出！

独孤鹤已经成黑豹剑下之人，何以对李无心出手？

李无心的剑也出鞘。一道雪亮的剑光，如明月般炫丽，如死亡般苍白。

这苍白的一剑以松风之劲迎上独孤鹤的金刚软剑，但是独孤鹤的剑却有如毒蛇一般缠住李无心的剑。

黑豹趁机一剑刺向李无心的胸口。

李无心手中剑已被独孤鹤制住，又该如何应付这黑豹的一剑之威？

“铮”地一声。

利剑入鞘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剑折断的声音，然后是利刃入肉的声音，最后有鲜血迸溅而出。

谁的血？

谁的血都一样，都是鲜红的。

黑豹怎么也没想到，本该必杀的一剑竟然落空了。李无心用他的剑鞘套住了他的黑剑！

独孤鹤已说不出话来，他的喉头已被割断。他没有亲自触摸过李无心的剑，却也没有记住独孤梦对这把剑的评价:这把剑仿佛受过天地间诸鬼群魔的祝福，无坚不摧，无物不破。

他的金刚软剑已经算是举世难求的利器，但是跟这柄剑相比，有如星星之火与苍天皓月。所以李无心的剑虽然被缠住，但是那无坚不摧的剑锋却很快绞断了软剑，不仅划破了他的喉咙，也刺入了黑豹的胸膛。

一剑两命！

独孤鹤也杀过人，他曾经听别人说，当一个人的剑够快，刺入人的血肉的时候很好听，就像风掀起落叶的声音。

他现在已经听到了这种声音，可是他即使有话要说也永远说不出来。

黑豹已感觉到一股寒意由胸口向全身蔓延，往日的种种如同潮水一般在脑海闪现。

权利，财富，名声，这些东西都是他所渴求。为了这一切他已劳累太久，如今他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死亡，有时对于某些人来说等于解脱。

所以他望向李无心的眼神没有仇恨，也没有痛苦，反而是一种感激。

“好……好剑！”黑豹微笑着，血也从他的胸口涌出。

李无心道:“你若正面与我动手而不暗施诡计，未必会败。但你畏惧失败，选择了更稳妥的方法，却忘了一个剑客若是心怯，出剑就慢了七分。”

“所以你并不是败给了我，而是败给了你自己。”

黑豹已明白了这个道理，但是他之所以心怯，只因为他的一生都在追求名利，却从未享受过这些。

但是这些话他已说不出来。

他倒了下去，停止了呼吸。

李无心无悲无喜，但是他的剑仿佛已经兴奋起来，闪着幽幽的冷光。

长夜漫漫，刚刚开始却已经死了四个在江湖中鼎鼎大名的人。李无心的心中升起一股厌倦之色，他的人也很疲倦了。

无论是谁经历了这些之后，都会疲倦的。

月亮已经隐入云层，夜空中的黑暗似在翻滚。李无心走出了门，就看见了玉散人，还有南宫辰龙。

玉散人正坐在磨刀石的旁边，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他;南宫辰龙正一动不动地站着，严肃的脸庞挤出一丝笑容，拱手道:“恭喜少侠喜获大胜。”

此时此刻，说再多话也无济于事，因为独孤梦师徒已死，胜负已分。

李无心道:“我本以为这场决斗是没有人看到的。”

“我们的确没有见到这场决斗，”南宫辰龙面露遗憾地说道，“因为名剑山庄的三十二剑奴实在太厉害了，我和玉前辈联手，废了半个多时辰才摆脱。等我们到了这里的时候，胜负已分。”

“名剑山庄的人呢？”

南宫辰龙欲言又止。

李无心看着玉散人。玉散人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李无心从深谷望向山下，无数人高举火把，将名剑山庄团团围住。整个连云山亮如白昼，仿佛着了火的海洋。

南宫辰龙慢慢道:“刀剑无眼，决斗中失手杀人也情有可原。可是名剑山庄声名显赫，是万万不会就此摆休。这点李兄应当明白。”

“我明白。”

“李兄贵为剑道名家，也早有战死沙场的体悟。”

李无心再次问道:“但是为何不见名剑山庄的人来。”

玉散人笑道:“他们不来，也许是因为他们还在等？”

“等什么？”

“等几个能杀你的人。”

“谁？”

“沧州双刀门赵无极，淮河雄狮震天霸，十二连环坞刑堂堂主柯无常，生死判罗铮。”

“这几个人都来了？”

“不巧最近几人正在附近狩猎，名剑山庄已派人去请他们。”

李无心冷笑到:“名剑山庄可真看得起我。”

南宫辰龙笑了笑说:“李兄以一己之力击败江湖中不败神话，实在有万夫之勇，名剑山庄固然人多势众，却也不敢贸然行事，所以才出此下策。”

“所以就拜托你们两位在此看住我，以等救兵到来？”

南宫辰龙露出不可名状的微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如若李兄手痒，在下虽然学艺不精，却也舍命陪李兄过上几招。”

李无心一颗心已沉下去。

他目视连接封剑祠的那座小桥，已发觉自己再无法走过。他纵然可以抵挡一时，但却无法抵挡成百上千人的攻击。何况这里，还有武功远高于他的人。

他曾是一个杀手，本就该千刀万剐。但他实在不甘心，因为他大仇未报，远方还有一个人等他回家。

好久，黑暗的小桥走进来一个人。

等她走进来，李无心才看清她的脸，是独孤雁。她的眼睛是红的，睫毛间的泪水还未干。

她纤细的手中握着剑。

一柄不符合她身材的大剑。

她的眼中同样带着不符合她这个年龄的仇恨。

李无心看到她，仿佛看到多年前的自己。

仇恨，可以轻易摧毁一个人。李无心知道，她已经被摧毁了。尽管死去的独孤梦是假冒的，但是谁能证明？

他说的话又有谁会信？

没有。

所以他呆呆地看着独孤雁，沉默着。

有时候沉默就代表着承认。

独孤雁冷冷地看着他，冷冷道:“我父亲杀死你父亲，你杀了我父亲，本就该扯平。”

“是。”

“但是如果有人杀了你父亲，你会不会报仇？”

“会。”

独孤雁道:“他们想要以多欺少，但是名剑山庄有自己的尊严。你既然堂堂正正的杀了我父亲，我就该堂堂正正地杀了你。”

她知道自己绝非李无心的对手，为了独孤梦的名誉，她已准备牺牲。

李无心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眼神充满了尊敬。

一个人若为尊严而死，那该是多么美丽，多么庄严。

独孤雁已双手扬起巨剑，这正是名剑山庄名招“沉江大浪”的起手式。这一招看似简单，但火候不够，一击不成，便要遭殃。

李无心的心拧紧。他实在不愿杀她。

正在这时，几点寒星在李无心身后亮起。

李无心往旁边侧翻，堪堪避过，原来的地板上却嵌入了三支梅花镖。

李无心心中大惊，居然还有人在祠堂内！

祠堂内走出一个虎背熊腰的老人，冷笑道:“雁儿，与此种下五门的贼子，你不必以一打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