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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浮生记》第一百五七章 风满九幽 古神一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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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眼泉旁有一座石亭,亭中有一黑一白两道清冷身影。石亭一侧是以三眼泉活水为源的小湖,另一侧是宁静雅致的伏隐小筑,门前空无人迹,四周寂寂少音,唯闻三眼泉汩汩冒突的水声,清越的声音衬得亭中两人心情愈冷。

石亭这边寥寥落落,门可罗雀,陷入长时间无言的沉默,而湖泊的对岸却聚集了密密麻麻对峙的教众,汹涌着激烈喧嚣的战意,可他们又不得不压抑着急迫的气焰,无人胆敢逾越放肆,生怕惊扰到亭中两人。

即便七堂志在夺取神教权柄,以侵占九幽为目的,本无什么礼数可讲,但是就因亭中那个白衣银发的人,他们皆不敢过分造次。七堂违背教规擅入九幽,太一教本部教众倍感神圣的九幽受到了侵犯,皆怒目化箭,欲将这些犯上作乱的贼子射个满身窟窿。

七堂众志成城前发生的小风波,已经无人再提,月隗堂一个堂主倒下,自然有新的堂主继任。九幽山经过与蓬莱烈火烹油的鏖战,幸存的残部已然势微,面对太一教本部教众的怒火,人多势众的七堂有恃无恐,尤觉滑稽。

九幽本部中,阴阳鬼最是杀意凛然,恨不得即刻让这些叛徒血染三眼泉。以叛教之名定罪的公羊槐,如今不敢现身江湖,九幽唯剩的两位长老中,他行事做派较星君又略胜一筹,因此他在教中的权势可谓达到顶峰,岂能容忍低人一等的分堂来分一杯羹?

七堂堂主在人群中顾盼自雄,入驻九幽后方知本部折损之惨重委实超乎预料,他们携势而至,威可逼人,对阴阳鬼这位煞名在外的长老虽顾忌却非畏惧,于此行愈加信心倍增。观望九幽钟灵毓秀,果然非是诸堂盘踞闹市可比,胸中豪气油然而生。

无论是杀意毕露的阴阳鬼,还是声色不显的冼星见,亦或是踌躇满志的七堂堂主,他们都在等待亭中两人相谈的结果。形势之变幻莫测,谁又会想到不仅太一教的未来,连中土的未来也会受到亭中两人这场谈话的影响。

白魔少年容颜下是历经沧桑的灵魂,他静静审视着巫千雪,忍不住为她的变化所动容。在他的眼中,巫千雪永远是一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可是有一天这个小姑娘脱离了他的目光,再回来时已是物是人非。

即便七堂势众,九幽零落,白魔依旧对近侧紧迫的局势视若无睹。世人常说一个人孤掌难鸣,但白魔似乎不受此限,想他一个人尽诛十殿阎罗,虐杀九泉狱主,张兰亭未横空出世之前,是他撑起了太一教屹立江湖绝巅的旗帜。

白魔是太一教的神,所有人都相信他能够做出超越一个凡人的事。此刻他这个中土最大的魔头,素来冷硬的性子变得有些柔软,他淡淡地看着散发着寂灭气息的巫千雪,怜惜道:“你要干什么?”

巫千雪容颜霜冷,双眸如夜幕笼罩,由于问话的是白魔,所以她敞开了封闭的心扉,毫不避忌道:“我杀了我的祖父、父亲和娘亲。”白魔闻言惊愕地看着她,南疆惨祸的消息天下俱闻,但更深的细节却掩在惨祸的背后。

白魔心绪百转,瞬间洞悉诸般内情,对女子愈加怜惜,皱眉道:“是因为陈清玄?”巫千雪再次听到这个刻骨铭心的名字,已然不见波澜,她心中的恨岂是一个陈清玄所能洗雪的?她朱唇轻启,淡漠道:“是蓬莱。”

白魔默然片刻,诸般来龙去脉皆豁然开朗,巫千雪为何会性情大变,为何会携众逼上九幽,都是因为仇恨这个唯一理由。仇恨逼着她从清心寡欲的天师变成争夺权力的野心家,她的平静令他心生不安。

若是巫千雪失魂落魄,或是伤心欲绝,或是深仇重怨,那么也是一个人正常的反应,白魔还会稍稍安心,因为时间会抹平一切伤痕。可如今她波澜不惊的模样,是仇恨的情绪到了极处,便失去了歇斯底里,她业已心若死灰。心一旦死了,行事便百无禁忌。

无需过多的语言,白魔便知悉了巫千雪的意图,复仇的意志支撑着她立身煎熬的处境而屹立不倒,可两手空空如何复仇?白魔明白张兰亭当日不召七堂的缘由,九幽本部几若全军覆没,七堂继续化整为零散入江湖才是保存之道,可这股力量今日竟被巫千雪悉数带入九幽。

白魔浅色的瞳仁映出黑色鹤氅的剪影,明白她此心之坚不可转也,他的目光随即飘向云浮宫的方向,轻叹道:“你这么做,那位是不会答应的。”有些话不需要他挑明,张兰亭不只是太一教之主,更是张元宗的弟弟,于情于理她巫千雪的做法皆不可取。

巫千雪整个人包裹在黑色的鹤氅中,此刻就如同一团漆黑的墨,貌似颜色分明,可从中看不出任何的心意。她面色寂寂地看着白魔,没有丁点儿情绪变化,声律也平平没有起伏,道:“只要你支持我,其他人的意愿我都不在意。”

白魔又默然半晌,方道:“他不会愿意见到你们刀剑相向。”巫千雪冷寂无言,双眸沉静,如同庙中的菩萨兀自岿然不动。白魔又重新审视巫千雪的变化,甚至连张元宗也丝毫影响不了她的心,她为了复仇决然抛弃了所有,包括她自己。

过了片刻,巫千雪冷漠依旧,却直奔主题道:“蓬莱势必会卷土重来,我们与其被动防御,还不如主动出击。蓬莱势大,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有胜算。我会找出蓬莱的巢穴,我只希望你能支持我,机会只有一次,我必须要掌握教中所有的力量。”

白魔脱口惊声道:“你是准备要施展古神之术!”巫千雪平静应道:“不错。七堂只是暂从我的号令到了九幽,但是我不尊教主在先,他们又岂会真地尊我?一旦我卜算陷入虚弱,只怕个个都会有自己的打算,又如何能够攻打蓬莱,所以我需要你。”

白魔沉默地看着冷静睿智的女子,命运会逼迫一个人擅长其曾经不擅长的东西。他心有所忧,她不会放过所有的仇人,可是复仇之后呢,他能够放过她自己吗?古神之术是逆天而行的禁术,代价是耗去她大半的心血,实则损的是她的生机。

以白魔的立场,他虽不愿巫千雪折损自己,可是又叫他如何阻止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人,更何况是操纵她亲手举起的屠刀。白魔知道张元宗绝不会允许巫千雪如此抉择,一旦他日后知道自己没有阻止,又会如何看待他这个朋友,他最后道:“你就真得不在意他的想法吗?”

巫千雪阖眼凝思片刻,似是不愿白魔多番提及张元宗,终于正面话题,半启双眸,幽幽道:“我手上沾染的鲜血,有我的祖父和双亲,也有当年所有亡逝的族人,我已经别无选择。他是我现在最不能依靠的人,天大地大,我也只能依靠你了。”

白魔闻言心弦轻颤,双眼如新生之月,穿过巫千雪冰冷坚硬的外壳,触及她在炼狱中挣扎的内心。巫千雪抬眸定定回望,两眼黑渊湮灭了白魔眼中新月般的光辉,白魔终是无可奈何地斩破犹疑,垂目静坐。

摩云崖观星殿在封闭一年有余后,因天师归位而重新开启。巫千雪缓步于空旷寂落的大殿,这个她过去生活十几年的地方,现在步行其中仍觉陌生。往日不曾在意的细节,一一浮现在眼前,殿柱祥云和两壁星辰,今日格外清晰。

白魔亲自出面暂时压下本部与七堂之间的冲突,即便是心有不忿的阴阳鬼也只能暂避,这给巫千雪带来了转圜的时间。朱烈火与傅青书率领两堂弟子守卫观星殿,其余五堂则驻扎山上,静待天师大人最后的决断,历史上的夺权能够兵不血刃的,又有几何?

傅青书在殿外静静看着巫千雪徐步走向深处,感觉她离自己越发遥远难及,恍觉这观星殿犹如一方囚笼,她一旦进入自此便永困囹圄。他忽然生出一种唤住她的冲动,可是两人身份悬殊,这念头终是无疾而终,心下生出一片黯然。

傅青书继而又生出一丝侥幸,不管他与巫千雪之间距离有多遥远,但至少他现在是这个世上离她最近的人。他心中郁结难舒,于是踱步来到摩云崖的边缘,举目眺望九幽山的盛景,数月前惨绝人寰的杀戮丝毫未损其色,满目如画,可他却不是画中人。

九幽本部同七堂岂会相安无事,双方时而产生摩擦,又多以流血收场,若非他们只是小范围的冲突,怕是白魔和巫千雪也不会袖手。本部残存的教众经过杀戮和鲜血的洗礼,每个人身上都有一种铁血厉煞之气,因而面对人多势众的七堂,他们皆夷然不惧。

七堂逐渐接触这些劫后余生的同门后,心中或多或少有些忌惮,因而不敢太过放肆,而且自见到阴阳鬼和冼星见这两位长老,七堂堂主便消了比肩之心,不敢言胜。谁都瞧得见阴阳鬼异相消褪,当是烈火寒冰掌已臻大成,而冼星见也隐隐初显剑道宗师的气象。

七堂蠢蠢欲动,于九幽多方惹是生非,山上乱糟糟一团,但是他们却无一人胆敢冒犯云浮宫。其实所有人心中都有一抹疑惑,七堂擅入九幽可谓声势浩大,诸峰皆闻,然而那个最应该出现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按理属下犯上逼宫,是所有掌权者最不能容忍的事,太一教主怎么着也该现身伐贼,以正本位。以神教等级之森严和教主性情之冷酷,必然有一场流血牺牲,可是没想到云浮宫却一直闭门未开,似乎那位年轻的教主还未知这场内乱。

教主一直闭宫不出极是反常,于是各种猜测在教众间流传。有人言教主伤势未愈,正自闭关疗伤,对这场内乱心有余而力不足,七堂对这个猜测自然喜闻乐见,又有人言教主顾忌天师同张元宗的关系,只得暂且避让,傅青书闻之不免心中郁郁,严令本堂弟子不得妄议。

接下来,观星殿终于传令召见了第一个人,超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这个人竟是阴阳鬼。阴阳鬼曾对巫千雪多有不敬,也是九幽本部最敌视七堂的人。没有人知道两人在观星殿中谈了什么,但阴阳鬼离开时显然是心有所得。

阴阳鬼静立摩云崖眺望四方,不同于傅青书的是,他所看到的是宇内之雄壮,体会的是高处之豪情。他不由回想殿中最后的对话,巫千雪双目锐利,语气铿锵道:“难道你的雄心只限于一个元老之位吗?”

恍似一道惊雷落下,阴阳鬼悚然一惊,抬眼尽是被揭穿后恼怒的杀意,可当他渐渐理解了巫千雪的意思,杀意骤退,旋即换成一脸的惊愕。教主与长老之间的三位元老,地位超然,甚至比肩教主。天师属于特定的职位,非悟得《古神经》者不能胜任,而其余两位元老凭仗的却是深厚的资历。

即便阴阳鬼已是硕果仅存的神教长老,但他自认不敢与独领风骚的白魔语同,而太一教主却将将掀开他的历史篇章。他心中确实觊觎元老之位,可这已是他终极的志向。然而,巫千雪却提出了另外一种可能,他失态地张口呐呐道:“你……你这是何意?”

巫千雪眸射两道冷光,落在阴阳鬼的身上,令他心中生出一丝寒意。她淡漠道:“你通往那个位置的前面有两个人,白魔大人既然曾经放弃,那么他就不会再有兴趣,至于他同意谁不同意谁,我这个天师还是能够说上话的。”

阴阳鬼对此自然没有异议,巫千雪带着七堂逼宫九幽这样出格的事,一向护佑神教正统的白魔却依然支持了她,其实他一直都不明白白魔为何如此纵容她。然而,即便白魔无意,可前面还有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他忆起药王被杀的场景至今犹觉心悸。

巫千雪一眼洞察出他的犹疑,于是一针见血道:“他是蓬莱志在必得的目标,能不能渡过这一劫还是未知之数。七堂堂主旨在长老之位,应了他们便是,管文韬算是我半个师弟,笼络药王谷也并非难事,剩下的便是诸脉弟子了。”

“不管他愿不愿意,独独一个云浮宫,又怎能抵抗众意?何况我们还有白魔大人。不容置疑,离开那个位置是他必然的结局。我这次是要夺了神教大权,却并非是自己要坐那个位置,可那个位置总得有人来坐。”

阴阳鬼双目陡然圆睁,愣愣出神半晌,似是在巫千雪的口中,他离那个位置触手可及,心神按捺不住狂跳。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将巫千雪的一应形色尽收眼底,希望能够从细微处瞧出诡谋的端倪。

殿上端坐神宁的女子,黑羽鹤氅静如古潭,眉宇间凝聚一团凉薄之意,其余的便再也瞧不出什么。阴阳鬼郑重道:“为何会是我?”巫千雪淡淡道:“鬼长老何必妄自菲薄。星君狷狂散漫,并不适合教主之位,你是九幽唯一合适的人选。”

巫千雪的话在阴阳鬼的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似要淹没他竭力维持的冷静,可他非是初入江湖的热血少年,岂会为虚描的华丽前景而义无反顾投身其中?他最后一字一顿道:“此事天方夜谭,何以为凭?”

巫千雪闻言嘴角新弯,却殊无笑意,微嘲道:“我虽位尊于你,然修为却远远不及,若我将来食言而肥,到时撕破脸皮,白魔大人又难以时时庇佑,你杀我还不是易如反掌?什么地位、名声,怎敌得过生死之赌?”

阴阳鬼眉峰骤然一沉,身在以武为尊的江湖,他对这位年轻的天师并无打心底的服膺,可是天师的身份实在太过神圣,他又岂敢冒神教之大不韪?巫千雪察知阴阳鬼已有意动,又缓缓道:“乱世已起,时势造就英雄,你可要抓住这个机会。”

阴阳鬼沉思片晌,袖中拳头猛地一攥,便已有了决断,他粗声道:“你要我做什么?”巫千雪同他谈的是一个交易,而且没有十全的保障,可是那个位置实在太过诱人,一旦起了这个念头,他便再难弃之。位置决定权力,而权力拥有致命的魔力。

巫千雪双眸微垂,瞳孔深处翻涌着层层黑浪,她声如冰雪道:“我不要听到本部发出一个反抗的声音,也不愿见到诸位堂主有二心之举。我希望鬼长老接下来勿要心慈手软,替我解决掉那些不识时务的人。”

阴阳鬼不免愣了愣神,然后终是与巫千雪达成了协议。当他离开观星殿时,忽然止步问道:“你想要什么?”巫千雪双眸霍然怒睁,刮起刺骨的风雪,寒声道:“我要蓬莱所有人皆下黄泉。”她随即平复心绪,又平静道:“此后,有白魔大人和我在,你便是神教之主。”

阴阳鬼闻言心中终是稍定,只有双方皆有所求,盟约方能结成。蓬莱是巫千雪的深仇,又何尝不是神教之大恨,一致的目标才是交易的前提,他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攥取自己的利益,一步步踏上那个位置。

伏隐小筑中,柴月关正将诸方动向禀报白魔,道:“鬼长老离开观星殿后,与七堂尽释敌意,又积极结交各位堂主,不再提及犯教之事。此外,他行事雷厉风行,短短半日时间,杀了不少反抗的教众,本部和七堂已被他初步拉拢在一起,这局势倒是遂了天师大人的意。”

白魔手持茶盏顿在半空,神色复杂道:“没想到她也能使出这样的手段,拉拢了阴阳鬼,山上诸事可定,只是不知她到底应了阴阳鬼什么。难道会是那个……”他话头戛然而止,另问道:“还有些什么人?”

柴月关对白魔未尽之言闻若未闻,接着禀道:“观星殿又接连召见了冼长老和管文韬,药王谷自然投向天师麾下,不过冼长老离开观星殿后,便径直下山去了。”白魔对此不觉意外,轻叹道:“星君是个无拘无束的人,定然不愿置身其中,他是要避开这团乱局。”

柴月关又道:“观星殿还派人去了云浮宫,不过云浮宫自始至终都无人应门。”白魔淡淡道:“她是想尝试能否劝动无双,毕竟玉教主是死在蓬莱的手上。可叹她与张元宗也算鹣鲽情深,将心比心,竟不明白无双又怎会离开云浮宫,离开那个人呢?”

柴月关是个称职的属下,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说,最后道:“此后,观星殿紧闭,未再召见他人。”白魔放下手中茶盏,起身轻弹衣袂,走到窗前,望向摩云崖,道:“诸方相安只是一时,她施展古神之术颇有凶险,变数即将乍起。”

观星殿闭殿之后,摩云崖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人人刀剑出鞘,一时生人勿进,防守之严密连只苍蝇也甭想飞进去。巫千雪所能信任的唯有阳魁堂和太白堂,朱烈火和傅青书亲自守在殿外。

接下来的三日是极其关键的三日,天师闭关观星殿进行推演。卜算之事牵扯因果越大,影响时运越深,其卜算也就越艰难晦蒙。蓬莱事关天下大势,即便身负古神之术,巫千雪也没有十全的把握。

巫千雪静坐于空旷的大殿,需入定三日涤荡内心尘埃,方能取心头血进行卜算。先不说这最后的卜算需要耗费心神甚巨,便是取心头血这一步已是凶险万分,若非巫千雪身兼医术和卜术,且皆登堂入室,只怕也无法顺利施展古神之术。

一连三日,九幽山竟是难得的宁静,所有人都在等待摩观星殿中卜算的结果。时至此刻,云浮宫依旧保持缄默,在有心人的眼中,这实在不是那位年轻教主的行事风格,可是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三日夜间,月光通过观星殿的琉璃顶照在巫千雪的身上,照得她神圣而孤寂。她面前铺开一张三尺见方的宣纸,身侧放置一刀一盏一瓶,刀是取血的刀,盏是盛血的盏,瓶中是止血生肌的秘药。月上中天,良机即到,她是时候取血卜算。

第三日的夜晚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就在这第三日夜间,平时俯首臣服之人露出了自己的狰狞面目,并不是所有人真得愿意天师占卜出蓬莱行踪,然后投身九死一生的血战,他们甘愿守着九幽一隅苟延残喘。

亥时,一群人悄悄潜上摩云崖,为首之人赫然是辰星堂堂主。守在摩云崖上的两堂发现敌踪,霎那间便是剑拔弩张。傅青书仗剑怒喝道:“吕从安,你好大的胆子,天师大人的观星殿岂是你所能擅闯的?”

吕从安桀桀笑道:“大家何必还要装模作样?我们七堂的初衷是入驻九幽,如今这长老之位已是囊中之物,为何还要多此一举,主动招惹什么蓬莱?此刻只要打断天师大人卜算,既可扰她占卜不出结果,又可耗去她的心血,无法再次占卜,岂非一举两得?”

傅青书顿时怒发冲冠,斥骂道:“你这个出尔反尔的小人!今日我们必不让你踏入观星殿半步!”吕从安斜睨嗤笑道:“你们可拦得住我?”俗话说兵贵神速,可月隗堂和太白堂弟子分守崖上各处,一时确实没有足够人手阻拦来势迅猛的吕从安。

傅青书凝重沉声道:“难道你不怕白魔大人秋后算账?”吕从安微微皱眉继而又舒展开来,微笑道:“我们又不是要天师大人的性命,况且我们此举也是为了维护教主正统和神教团结,白魔大人必定大人有大量。”

傅青书对吕从安的无耻行径不觉意外,只是一腔怒火亟待发泄,于是同朱烈火持三尺青锋挡在道中。吕从安的目光在朱烈火身上顿了顿,问道:“他傅青书那点心思谁不晓得,为天师大人出生入死倒也勉强值得,可朱堂主又何必舍生忘死呢?”

傅青书闻言好生恼怒,可又无法出言反击,以免越描越黑。却听朱烈火掷地有声道:“天师大人曾救我夫人一命,此生我当唯其马首是瞻。吕堂主,我劝你一句,这路我们既然选择了,便只能一路走到底。鱼与熊掌岂可兼得?”

言毕,交战一触即发,吕从安率众冲破傅青书和朱烈火的防守,竟在片刻间冲杀到观星殿前,好在周围守卫及时赶至,同时两位堂主联手,可算暂时挡住了吕从安一行。那吕从安也不同两人死磕,只是一味地防守,瞧着越来越多的崖上守卫赶来,嘴角却露出一抹笑容。

就在观星殿外乱成一团时,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一道人影沿着墙壁悄然掠上了观星殿顶。待那人上了殿顶后,身躯猛地一僵,大惊失色盯着不远处一道白影。白魔淡漠地望着他,戏谑道:“孟堂主,没想到你荧惑堂也参与其中。声东击西?你们耍得好把戏。”

孟廷璋顿时骇得面如土色,哆哆嗦嗦道:“白魔大人,我们……也是为了神教着想,才……出此下策。”白魔冷漠依旧,一锤定音道:“你无需解释,今日就将性命留下吧。”他的白衣方才微微一扬,人便已逼近孟廷璋,接着倏然一掌探出。

孟廷璋顿觉他笼罩在蔚然一片掌影下,上下四方皆被封住,根本没有躲避的可能,唯有咬牙运起十成功力迎击。遂即,他感觉自己雄浑的劲力瞬息冰雪消融,然后五脏六腑被巨力猛然震碎,最后整个人状如败革,倒飞出去摔在星辰殿外。

吕从安乍然瞧见孟廷璋的尸体从头顶飞下,便知今日已然注定失败的下场,于是萌生了退意。可是朱烈火和傅青书怎会给他逃走的机会,皆稳扎稳打,并不着急一时诛杀,最后吕从安死在了傅青书的剑下。

白魔毫不理会观星殿外的厮杀,他借着月光,透过琉璃顶,看着殿中巫千雪正遁入某种神秘的玄境中。在黑色鹤氅的衬托下,心血骤失后的脸色显得分外苍白病态。她虽双眸闭阖,却视物无碍,手持血盏,以心血为墨在宣纸上泼洒出一副血色乩图。

乩图散发着朦朦毫光,殿中的月光也因之泛着赤意。身处玄境,巫千雪恍似风中墨昙颤抖不止,随之摧折枯萎,她的身躯一点点向前弯曲。在她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后,便从神秘玄境中清醒过来。

她挣扎着张开双眼,落目身前的乩图,从中探知占卜的结果。须臾间,她猛然抬头怔怔望进虚空深处,然后摇摇晃晃倒地,毫无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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