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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浮生记》第一百五三章 剑凌云霄 雾失楼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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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清玄坐在四抬步舆上,眉峰微沉,抬舆壮汉凝立如同雾中孤峰,雾气弄潮了他们的衣衫。海上生活同样潮湿,可又不同于苗疆,蓬莱有海风吹拂,空气清新,而苗疆这雾拢在山峦之间,难以流散。陈清玄对此颇觉不喜,然而此刻他已无心顾及这份不喜。

只见前方道旁的巨石之上盘坐一团青影,好比崖上苍松,却不知在此地候了多久。若是有人走至其近身处,便会惊奇发现这漫天浓雾竟不能靠近其身。待踏入五丈之内方能透过白雾瞧清来人面目,陈清玄并不觉得太过意外。

昨日他率领一行途径吉安镇,不久便择地夜宿在外,距离花家已然不远。他忽而静极思动,脱离苗人队伍,趁夜潜入花家,欲便宜行事,最初想的不过是杀了花家掌门,乱其阵脚。他蛊术通神,隔空杀人但在动念之间,其入花家如入无人之境。

花家日间喜迎双姝归宗闹得沸沸扬扬,陈清玄目睹一家热闹喧嚣,便生出了厌恶之意。当他撞见屋中几人互诉衷肠,巫千雪得脱困城,心中遂即冒出残忍恶念,是悲是喜岂能由这些凡夫俗子说了算?他们的命运尽在他手中翻覆,全在他一念之间。

如今他与吞灵蛊融为一体,其念便是吞灵之念。他临时起意生出玩弄的心思,决定赐予他们泰极而否的结局,尝一尝世上最大的悲怆。他一个念头顿生吞灵之威,令始才获得解脱的巫千雪坠身混沌,亲手杀死自己的亲人。

他对自己的杰作无比满意,比起简简单单杀了花子穷来得有趣。不过此刻他所有心神都凝在那道青影身上,不免暂时罔顾此行的目的。张元宗洞悉他的身份并非难事,孤身前来阻击也是其一贯的做派,真当自己是拯危济困的孤胆英雄。

其实陈清玄对张元宗并没什么敌意,他曾助他得到阳蛊,他也救过他的小妹,年轻人的心思自然不同于老辈的固执。即便此刻他的心智被吞灵蛊影响,但他对张元宗的杀意也仅是因为高手相争,而非世仇恨意。

自陈清玄得到阳蛊后便一直想与张元宗正式对决一场,可是始终没有觅得良机,没曾想竟是为了今日。比之阴阳双蛊合一,他与吞灵蛊合为一体,可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达到蛊道巅峰,他甚至为之付出武功尽废的代价。他得知张元宗得窥天道,正是他此生最佳的对手。

张元宗从萧铜山之口初窥陈清玄之变,料想其出手已达无形无相之境。虽然昨夜他言之潇洒,可他心知肚明他将要遇到的是最诡异莫测的强敌。为此他半夜便候在其必经之路上,占的就是以逸待劳的先机,经过长足的调息,他剑心早已凝实圆融,不见有缺。

当陈清玄于雾中现身,他即便心中早有准备,但乍眼瞧见那一副非人模样,心下依旧不免惊诧。陈清玄的目光锁定了他,他又何尝不是将所有心神定在陈清玄身上,面对吞灵之诡谲,他不敢有丝毫纰漏,气游周天,意返太虚,眼中再无旁物杂念。

两人遥遥对峙不过须臾时候,苗人队伍驱赶着毒物凶兽继续前行。自两人这一遇上,便是生死凶险的开端。张元宗无暇顾念他人,任由苗人顺利离去。同样的情形去年也曾在南疆上演,为了阻挡太一教,他也是孤身独揽最大的危险。

待苗人和毒物凶兽全部消失在雾中,已然过去了不少时辰,独独留下四位壮汉抬着陈清玄。张元宗毫无起身的意思,端坐沉稳,气机如练,其膝上横放一柄出鞘长剑,而遍寻四周皆无剑鞘,看来他的剑锋芒毕露已久。

雾似乎更加浓了,视界里一片朦胧幕遮,人影虚茫,瞧不真切。陈清玄身躯斜倚,一对妖异竖瞳盯着张元宗,右手食指轻轻一敲步舆扶手。四野静谧,落针可闻,这一刻似乎发生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四个泥塑石雕般的壮汉杵在雾中,没有丁点儿反应。

宁静青衫之下,紧贴肌肤而沉寂的剑气轰然爆发出来,衫影幢幢,四周白雾翻滚如雪乱,身下巨石蓦然裂开碎成一地。张元宗骤化一道青光飞贯而起,破开漫天浓雾,凌虚御风,落在道上,他握剑而立,眉眼冷峻,白雾纷纷被其周身的气势逼开。

张元宗明白陈清玄适才未曾对他动真格,不过驭使灵蛊试探而已。即便如此,若非他身入道境,气感笼罩身遭四野,恐怕也难以觉察到无形无相的无影蛊。无影蛊虽是最诡秘最传奇的灵蛊之一,但龙门剑气之下也只有真正无形无相的结局。

江湖对决或厮杀惯是会上演有失稳妥又不太明智的场景,胜负未分、生死未决之前,胜者对败者、生者对死者总会有意无意存有戏弄一番的心思,仿佛只有这般才能令胜利的果实更加完美无瑕,令人痛快过瘾。

陈清玄稳坐步舆之上,目光清寂没有丝毫变化,想来他事先早已料到这样的结果,并且毫不在意。他如今已是唯我独尊的心态,万事随心所欲,自认是这场对战的绝对胜者,也只有胜者才有资格左右战局的节奏,决定对手何时适合败或者死。

他不在意花家战局如何,张元宗才是他南疆一行最重视的对手,他也不在意苗人的性命,他们不过是匍匐在脚下的仆人。仆人的贱命又岂会比对手来得重要?他不愿太早结束这场他期待已久的对决,因为匆匆的胜利不免有损上位者的风度和沉稳,也满足不了他的征服欲。

张元宗同陈清玄心境不同,却也同样默契地没有发动最猛烈的进攻,因为他需要时间了解他的对手。他曾经尝试过吞灵之阴蛊的厉害,那一回他还能剑破魔障,可此次他已心存忌惮之意。

剑者无畏,却并非愚蠢,他心中权衡之下,挡住陈清玄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至于那些苗人和毒物凶兽前路所指,已不是他所能考量的。若是陈清玄今日越过他去,那么花家和苏家会连半分活路都不会有,因此他独挡陈清玄力求谨慎周全。

陈清玄知道无影蛊出师失利不足为怪,如张元宗这般得窥天元的人物,感应已到入纤入毫程度,任何细微的危险也避不开他的神识。无影蛊在苗疆人人谈虎色变,可陨落却是如此轻易且毫无声息。

陈清玄又轻敲扶手,四个壮汉忽地浑身一颤,他们黑洞洞的眼窝中传出异动,无数灵蛊从其中陆续钻出来。尤其是生蛇蛊、鬼蜥蛊、飞天翼蛇蛊等尺寸较大的蛊虫生生从眼窝中游出,瞧得人心胆俱寒,胸中烦恶。身体里容纳这些个灵蛊,不知那四人是否还有命在?

如六翅蛊、金线蛊这样能够飞翔的灵蛊,自是先一步破雾攻向张元宗,至于生蛇蛊、白枯蛊之类爬行灵蛊,沿着地面向前奔驰,还有一些未知名的灵蛊在雾中吞吐声息,想必是借助雾气散布毒气,而仅次于吞灵蛊的天音蛊则停在壮汉身上,齐齐吟唱,惑人心神。

无影蛊的第一阵戛然而止,这第二波攻击几乎是灵蛊咸至,群魔乱舞。蛊虫令人畏惧的除了细微莫测的攻击,便是其剧毒无比的蛊毒。即便张元宗修到万邪不侵,也不敢以身试法,但凡他有一丝的疏忽,稍稍沾染半点蛊毒,那么只剩下可悲的下场,此轮凶险,可想而知。

无影无踪的六翅蛊率先攻至,其不同于无影蛊由蜕变而成,六翅蛊靠的是最快的速度。不过雾气并不利于六翅蛊隐藏行迹,张元宗能够轻易根据雾气细微的波动判断六翅蛊的方位。他握剑变招极为迅捷简单,而长剑周身缭绕一团凝粹洗练的剑芒。

其实极大部分蛊虫自身是相当脆弱的,张元宗根本不需要太复杂的应对,只要他的剑足够快,剑气足够凌厉,六翅蛊的威胁自然不在话下。只见他或是横剑胸前,或是斜挡两侧,或是背剑于后,六翅蛊一头撞向封挡在前的剑脊,触动剑芒绞杀,无一能够越过那柄剑去。

紧接着切金断玉的金线蛊攻来,它们叫嚣着向前冲杀,身影在白色的天地间划出条条金线。对此,张元宗应对更加游刃有余,他的剑全以点刺的招式攻之。金线蛊号称无坚不摧,但剑尖凝聚着最可怕的剑芒。随着张元宗一剑剑刺出,剑尖传回一阵阵震荡,那表明一只只金线蛊生命的落幕。

一场人与蛊的激战拉开序幕,飞天翼蛇蛊碎成几段,玉蝉蛊断翅折翼,紫萤蛊化成烂泥,尽皆颓然落地。虽然张元宗面对的是一众灵蛊,但依然不掩其纯粹剑客的风采。他驭用剑之锋芒,似慢实快,将周身上下护得水泄不通,剑锋所向,生机灭绝。雾再大再浓,也遮不住他的心,他的剑。

脚下生蛇蛊、鬼蜥蛊等蛊极为机敏诡诈,攻击势头猛烈且角度阴毒,再者它们数量众多,显得颇为难缠。别瞧张元宗抵挡似是轻易,实则这其中凶险至极。不谈漏网之鱼,便是蛊虫的尸体毒液也极为可怕,因此他出招格外小心。

灵蛊虽多,但最棘手的还是那群天音蛊,即便张元宗连吞灵之阴蛊也能抵挡,但是天音蛊毕竟还是能够对他产生影响,况且几十只天音蛊一起吟唱,威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说来也只有张元宗有幸受到这般待遇。

有那么一瞬间,张元宗恍觉面前的白雾缓缓避让,有曼妙天女踏波散花而降,耳畔飘浮最纯净的梵音,闻之心情愉悦,周身舒泰。所有的杀戮、争斗、重担都烟消云散,一切都不足轻重,红尘厌倦,惟愿踏风而隐。

梵音持续响起,缥缥缈渺,无孔不入地要钻入张元宗的脑海,缠缚他的神识,控制他的意志。当然,天音蛊的影响仅仅维持了一瞬,剑意充盈,轰然冲入他周身窍穴,意神共振,外邪尽除。

张元宗意守日月,灵台勤拭,天音蛊的影响大打折扣,将剑舞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在南疆得到一只便能令本族跻身百族前列的灵蛊,此刻如同没完没了的普通毒虫一般,悍不畏死地冲向张元宗,然后纷纷丧命剑下。陈清玄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连普通看客也称不上。

这一番杀得众蛊命途惨淡,张元宗依旧青衫落落,纤尘不染。杀到最后,灵蛊零散,张元宗的精气神已到巅峰状态,他忽然挥剑斩向陈清玄,剑上锐芒后劲遒雄,眼见着脱剑欲飞。他并不知晓陈清玄业已武功尽废,所以这一剑颇具威势,仍然视其为武道高手。

四位壮汉木然无觉,陈清玄安然如常,嘴角挂着嘲弄的微笑,然后他在张元宗剑芒将吐未吐之际定定看了他一眼。只见他一对竖瞳陡然缩小一圈,眼中碧意随之大盛,显得妖异非常。即刻间,张元宗震惊地发现经脉中内息刹那一滞,可就是这一刹那的凝滞以致剑芒消弭。

张元宗撤剑回护,内息复又通畅,恍觉方才只是一瞬错觉,他挥剑再斩,内息竟再次无法注入剑身。骇然之余,他骈指驭使龙门剑气向前一送,内息却止于指端而终。张元宗终于意识到那不是一时错觉,这样的情形就恰如守着一个宝山却取不出一分一毫。

张元宗眉头猛沉,细细回想方才并无中毒的可能,况且中毒也并非这种奇诡的症状。他蘧然抬头目射似笑非笑的陈清玄,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已在不知不觉间着了吞灵蛊的诡术。可是他竟然没有丝毫警觉,吞灵蛊或者说是陈清玄的手段竟可怖如斯,委实太过耸人听闻。

陈清玄非常享受张元宗震惊的表情,世人还不能完全知道他真正的力量,就让张元宗瞧瞧吞灵蛊无敌之威吧。艺再高,武再雄,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匹夫之勇,他一念杀人已是神一般的存在,凡夫俗子又岂能同神相抗?

自他与吞灵蛊融为一体,吞灵之能被发挥到极致,以前出招还需借助吞灵之音,大致还要归于幻术一类。如今吞灵之能已然达到毫不着相的境界,被吞灵之术击中者,行为受制于陈清玄的心意,这样的手段简直等同神仙法术之流。

张元宗自然不信怪力乱神之说,这只是吞灵蛊的威能达到常人无法理解的水准,因陌生而存超脱凡俗之想,也是常情。以他的揣度,他内息之所以不受控制必是他的意识被吞灵蛊操纵所致,而这种操纵手段高明之极,足以令他一无所察。

张元宗握剑斜持,警惕地盯着陈清玄,一时不敢轻举妄动。陈清玄笃信大局已定,连张元宗这等人物也尽束己手,心情不由大好。他眸中碧意消失,恢复几分人性,笑道:“张兄,你今日是在劫难逃了。”他的音色与往日截然不同,尖锐刺耳中透着着无情的寒意。

张元宗随即微笑道:“何以见得?”陈清玄冷哼一声,鄙薄道:“以往你我还算势均力敌,如今你已非我一合之敌,不必再负隅顽抗。只要你乖乖束手就擒,看在阎帝生的情面上,还能暂时容你多活几月。”

张元宗手中的剑霎时微微一颤,脸色几番变幻,内心早已震撼难抑。陈清玄或是因为自视甚高,以致性情有些肆无忌惮,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言语之间的方寸,意满志得的话中泄露了两个重要的信息,足以令张元宗罕见失态。

张元宗是第一次听闻“阎帝生”这个名字,但陈清玄却提得理所当然。这个名字仿佛拥有某种秘魔般的力量,狠狠击中张元宗的心脏,在他脑海中掀起滔天巨浪。即便其师木青龙未曾向他透露,他也不需冥思苦想,便猜出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

此外,陈清玄的话也佐证了他们的猜想,简文鼎就蓬莱浩劫之期果然故布了疑阵,原来危局已然迫在眉睫,只有短短数月时间。他甚至可以想象蓬莱雷霆般的攻击即将到来,血与火将燃遍中土大地。

陈清玄没有趁张元宗心有破绽之际出手,他完全不屑于利用这样的机会,在他看来张元宗已是他的阶下之囚,何妨对其宽容一些?张元宗从震惊的情绪中恢复平静,淡淡道:“若不去做,又怎知最后是什么样的结果?”

陈清玄眼中尽是恼怒之色,觉得张元宗竟如村野蛮夫一般不识抬举,真是不值得他高看一眼,遂一字一顿道:“那你就去死吧。”他眼中碧意复盛,甚至泛着一抹淡淡的赤意,同时他额上的双角出现蠕动之状。

张元宗顿时如遭雷击,体内浩淼的内息刹那间不受控制地喧沸起来,一点星火燎遍荒原,燎天火焰灼得全身经脉及肺腑阵阵刺痛。周身血潮胡乱沸腾,脸颊赤红似欲滴出血来,他踉跄后退几步,喘息着握剑杵地,艰难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炽热身躯。

陈清玄缥缈莫测的一击,无形无迹,张元宗毫无还手之力。他借着最后一丝残存的清明,颤抖着盘坐在地,阖目内视自身,竭力调节沸腾的内息。可那内息忽又沉寂下来,如同凝固万年的寒冰,竟调动不了分毫。

炽热骤然消褪,随即他体内似有一个幽冥洞穴,从中冲出无尽无休的寒气。寒气急冲冲窜入每一条经脉,血液流速随之减缓似要凝结成冰,他整个人片刻间便布上了一层白霜,直如一座雪人。

他的脸色时而惨白,时而殷红,身躯不是被寒气冻僵欲裂,就是被真火灼伤见枯。寒气盛时,冰霜遍身,周围缭绕的白雾凝结成雪花飘飞落下,热意盛时,冰雪即刻消融,而白雾蒸发为虚无的气,丈内视界变得一片清明。

这般奇观当真匪夷所思,只是如此反反复复,张元宗遭受着莫大的痛苦,头发和肌肤呈现灰败枯萎之状,已然是天人五衰开始的征兆。陈清玄面无表情地瞥着张元宗生不如死,在他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残酷意志中,又难得对他保留一丝若有若无的惋惜。

如今陈清玄自认有举世独尊之力,心思渐渐不同以往,他对蓬莱千年遗志不以为然,而且往昔在天地两位长老面前的卑微,令他回想起来不免恼羞成怒。这如诗如画的天下与其被蓬莱毁灭,还不如尽揽己手,天下便是他的天下,他就是凌驾众生的神。

到时候有些人必然是留不得的,可是他随即忧心做神的寂寞,因此有意将来赐张元宗一命,允他臣服在自己的脚下,陪着他一同享受芸芸众生的膜拜,可他竟然不明白自己的苦心,那么他也就留不得了。

张元宗再是智如渊海,只怕也揣测不出陈清玄的心思,自然也无从得知自己错过了他隐晦的恩赐。他的躯体正陷入可怕的煎熬,生机迅速流逝,即将断绝,此时他已经感受不到身躯、经脉、内息的存在,唯有一点灵识还未曾磨灭。

他整个人委顿在这场茫茫大雾中,如同一具破败的尸体,承受着他一生之中最大的危机。他紧阖的眼帘后面是一片灰蒙蒙的混沌世界,依稀还能瞧见景物的简约轮廓。他的灵魂似是飞出躯壳,出现在混沌的世界里,与身躯的联系越来越薄弱。

就在他的灵识渐淡之际,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背影,那背影如白云之上的峰巅,冷峻而巍峨,又如山坳里寂寞的花树,落英无人识闻。张元宗的灵识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抑制不住冲动发足奔向那个背影,可两者之间的距离怎么也不见缩短。

那个背影透着血脉相连的熟稔,不是时间、距离产生的陌生所能阻隔的。他多么想冲到那个人的面前,瞧一瞧他的真容,亲口问他一句话,可是那距离犹如千山万水不等闲。直到最后那个背影都没有转身,张元宗无奈地瞧着他渐渐消失。

张元宗茫然无措地盯着那个背影消失的位置,灵识愈加涣散,他似乎真得要消失在天地之间了。正在这时,前方混沌中又凭空出现一个背影,却不是方才那位,其挺拔秀丽,明媚婀娜,显然是个曼妙的女子。

张元宗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心肺间升起一股酸涩,眼眸不期然间蓄满了泪水。那个女子的形象经过他不知多少日夜的描摹,即便他未曾见过她的秀容,但他心中一直有一个她的影子。他甚至不敢冲上前去,生怕她也同那人一般消散。

他痴痴地悲伤地望着女子的背影,灵识渐灭,能够在弥留之际看着她的背影也心满意足了。谁知这个背影忽然转过身来,恍然间她明媚的神采照亮了张元宗暗淡的残魂,正是他日思夜想的模样。

那张脸清晰无比却又虚幻缥缈,唯一不变的是勃勃的英气和飞扬的恣意。她嘴角含着肆意直爽的笑意,身上散发着一股青草般的气息,眼眸里尽是温柔之意。张元宗恍惚听见她柔声唤他“宗儿”,他心中又是愉悦又是悲伤,哽咽喊道:“娘亲……”

张素琼最夺人心魄的不是她明亮的容颜,也不是她不羁的气势,而是她洒然刺出的那一剑。那一剑之风采卓然清绝,昂然的剑意破开了面前的混沌,剑意之中衍生出一股超脱的道意,渺渺苍苍,生生不息。

那道意飞越虚空融入张元宗灵识之中,如同一枚种子开始萌芽,渐渐成长为参天大树,令他的灵识逐渐恢复。下一刻,他的灵识突然归位,同身躯融合在一起,他在混沌世界最后所见的画面是娘亲温柔的笑容。

张元宗从委顿枯败的躯体中苏醒过来,他只觉冥冥中是娘亲救了他一命。僵如木石的身体开始孕育出一道剑意,剑意流经之处渐渐萌发了生机,肌肤开始恢复鲜活的颜色。紊乱的内息开始同剑意相互呼应,欲脱离外来意志的操纵。

陈清玄觉察张元宗身体的变化,眉宇间陡生一团戾气,狠然提升吞灵之力攻击张元宗,然而不管他如何施为,张元宗总能顽强地保持一点生机不灭。其实这时候张元宗防御薄弱,三流高手也能置其于死地,可陈清玄恰恰手无缚鸡之力,他唯有动念驱使残余的灵蛊。

周围残存的灵蛊向张元宗迅速潜去,若真是被一二灵蛊袭身,以张元宗这时窘境必定挡不住蛊毒。却听插在张元宗身前的长剑陡然发出一声清越剑吟,其与张元宗剑意相激相应,从而衍生出一丝剑气,剑气见风愈涨,一人一剑笼罩在蓬勃的剑气之中。

张元宗此刻只能被动防御,但龙门剑气非是灵蛊所能抵挡。吞灵蛊的力量依旧顽固地盘踞在体内,他虽然还不能捉摸它攻击的蛛丝马迹,但他未再濒临绝境。他甚至有些疑惑陈清玄为何一直袖手,竟任由他脱身泥淖,绝处逢生。

张元宗隐约猜测到什么,不由暗呼侥幸。要说唯我独尊的陈清玄还有什么烦恼,那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失去了他鄙视的匹夫之勇。若是他拥有以前十分之一的实力,他就能轻易杀死身中吞灵之术的张元宗。

他此时不得不承认小觑了张元宗,能身中吞灵之术而死灰复燃确实超乎他的预料。即便事实摆在眼前,他还是无法相信武道之力竟能与吞灵之力争锋。其实陈清玄不知道的是,张元宗抗衡吞灵蛊的并非武道之力,而是他的天元之力,即是道力。

张元宗凝神静气抗衡吞灵之术,逐渐扳回劣势,陈清玄见状心中顿时一阵烦躁和恼怒。就在此刻,一个人影从浓雾深处浮现,他不疾不徐走向张元宗,没有一丝声息,身形和轮廓越来越清晰。

当陈清玄瞧清来者的面容,忽然惊地挺直了腰背,旋即又觉得自己表现不堪,然后故作轻松地放缓身躯,斜倚靠背。他眼中碧光消弭,竖瞳复原,默然望着面前的两人,脸上挂着一抹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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