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飞花冷笑一声，道：“话虽如此，可如此匪夷所思的剑法实在是前所未闻。枫霞山庄叶盟主，剑魔柳随风，华山掌门李忘机，少林破劫大师，武当三尺道人这些江湖中剑法登峰造极的人物，却没有一个在中秋节前后出现过京城……”

马远亭前进一步，朗声道：“顾兄却是漏了一个。”

他凝视着沈梦溪，紧接着一字字道：“梦游天姥别，溪藏星风月，文武双状元，天下第一剑！”

顾飞花仰天一笑，点头道：“不错不错，沈大侠剑法无双，十年前便已闻名于江湖，却是顾某思虑不周，有所遗漏。”

沈梦溪看了看自己身上染血的白衣，苦笑道：“碰巧在下也是穿着一件白衣服？”

马远亭点头道：“不错！”

沈梦溪叹了口气，道：“我现在连剑都握不住了，你们相信么？”

马远亭与顾飞花对视一眼，道：“无论如何，请沈公子到镇南王府一趟，是非曲直，林王爷自有公断。”

——叶逢涯叶哥呢？他去请妙手回春孙老先生，却去了一夜至今未归，莫非期间又起了变数？

沈梦溪突然咳嗽起来，手帕上又添了一大片殷红的血渍，他的眼神中闪过一抹黯然，微笑着道：“我这副样子，只得麻烦二位了。”

寂寂深院，幽幽碧竹。

庭院深处有一间小楼，就矗立在笔直、挺拔、修长的竹林间。

日已正午。

缕缕茶香正从小楼里飘了出来。

一位身穿布衣短靴，衣着朴素的中年人，正坐在小炉边煮茶。

这人虽然双鬓染雪，但是庭廓饱满，一双虎目灼灼有神，尽管盘坐在地，却仍显得精气十足。

茶已沸，热气腾腾而升。

中年人突然凭空朝左右各拍数掌，掌风呼啸间，只见茶壶冒出的热气渐薄，滚滚的茶水也慢慢平息。

炉火正旺，映在中年男人眼中，就像两团火焰精灵在雀跃，可这炉火却仿佛被人施了法术一般，原本沸腾的茶水竟已逐渐冷却下来。

热气已凝结成水珠滴落。

男人眼神一寒，提气、屏息、出掌。

炉火上，茶壶水面竟不可思议地缓缓结出一层透明薄冰。

此时，林中却突然响起了脚步声，接着小径尽头出现一位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子，正是小王爷林墨风。

他快步走近瞧了一眼，惊喜道：“恭喜父王，这至寒至阴的寒碧掌，终是练成了！”

镇南王林欲静叹了口气，神色复杂道：“我苦求十年，去过西北冰雪之地，也在三九寒冬里闭过严关，可终究是事倍功半收效甚微，直至前些天皇兄遇刺，我才有所顿悟……”

林墨风眼神一滞，道：“儿臣愚钝，不知父王所指？”

镇南王转过身，凝视着面前雅致的竹楼，缓缓道：“月缺人憾，尘世岚岚，一晃十载，心死至寒！”

“哀莫大于心死……”

林墨风闻言身躯一震，绷紧牙关，显然心有所触，他倏然单膝跪地，道：“父王，儿臣这次找你确有要事。”

镇南王府，前厅。

恢宏庄严的王府，比之十年前更辉煌更富丽。

大厅里的装饰也更奢华，琳琅满目的精致瓷器点缀其间，御赐的玛瑙、碧玉、珠宝、丹青画卷挂满墙壁，一丈多高的落地屏风上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飞鸟与猛禽。

一切的一切莫不在叙说着王府的兴旺与强盛，就连大厅外的梧桐树，沈梦溪记得十年前还是一颗弱不禁风的树苗，此时也已长得挺拔而茁壮。

秋风吹过，木叶飘舞，回旋，下落。

——也只有这棵梧桐，历经了十年的风雨后还依然矗立在此，默默守护着这座久历风霜的庭院。

沈梦溪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可眼神中的忧郁与孤独几已实质化一般。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锁不住，回忆如风，相思若雨，思绪飘零，飘零。

“岚儿，你为什么非要栽这棵梧桐树？”

“因为我喜欢梧桐雨。”

“我只知道雨有大小之分，可什么是梧桐雨，难不成是一种神秘的暗器？”

“笨啊，从梧桐树上面落下的雨，可不就是梧桐雨喽。”

“那你为什么喜欢梧桐雨？”

“因为小时候娘亲最喜欢下雨的时候站在梧桐树下。”

“呐，就像现在这样？”

“对啊，噫？真的下雨了喂！——呸！流氓——把你臭手拿开！唔——”

“我希望这雨——这雨下一整晚，岚儿。”

……

回忆如刀。

这把刀却远比江湖中任何名刃都要锋利。

沈梦溪不觉阖紧了眼帘，他端坐在檀木椅上，这姿势显然是他平日最不耐的，如此只因他身上五处大穴已被人点住。

顾飞花暼了他一眼，一边摇头一边叹息道：“世事无常，若是月岚郡主尚在，沈大侠如今只怕已是镇南王的乘龙快婿。”

“放屁！”

伴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林欲静大步踏进厅内，环视一圈在场诸人，目光落在沈梦溪身上，冷冷道：“王府地小，只怕容不下名扬天下的沈状元。”

顾飞花与马远亭屈膝行礼道：”参见镇南王爷。”

林欲静摆了摆手，道：“无需多礼，都是武林同道，今天自该按着江湖中的规矩。”

他盯着沈梦溪道：“你本不该来！”

沈梦溪道：“我的确不该来。”

林欲静道：“可你还是来了。”

沈梦溪苦笑道：“王爷可知，人生中本就有许多事情是无可奈何的？”

林欲静眼神一滞，沉默半晌，默然道：“我懂。”

沈梦溪叹了口气，眼神忽然变得真挚而严肃，注视着镇南王，沉默了很久，道：“不管你接不接受，我一直都想对您说句话。”

他喉咙细微地上下起伏，一字字道：“对、不、起。”

林欲静瞳孔骤然紧缩，颤抖着闭紧双眼，沉默了半晌，又缓缓睁开，一字字道：“十年前，我放走了你，但今天却不会！”

沈梦溪凝视着他，道：“我知道。”

林欲静大袖一挥，大笑道：“想不到你也会做出自投罗网的蠢事？我若是你，就会一出狱就跑得远远的，再也不会出现在京城，”

沈梦溪静静道：“所以你不是我。”

此时，小王爷林墨风自镇南王身后走出，冷冷道：“多说无益，死到临头还嘴硬！”

顾飞花朗声道：“不错，沈梦溪，你夜袭皇宫，刺杀先帝，做出如此不忠不义天人痛绝的行径，实在为我武林同道所不耻！这些你可认也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