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嫩绿的山草已开始生长，和煦的微风宛如情人的柔荑，温暖的斜阳渐渐隐匿于遥远的西方。

两丈高的巨石傲立在云雾缭绕的峰顶。

石面上刀劈斧啄般刻着三个擘窠大字：

论剑峰！

笔锋遒劲潇洒，深及三寸。

沈梦溪背负长剑，斜倚在巨石旁，温柔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倩影，看他的表情，就像在欣赏一件珍贵至极的瑰宝。

夕阳的余晖洒在少女身上，就仿佛披上了一层淡金色的纱衣，更显得她神圣与美丽。

她一身红色长裙，如瀑的长发迎风飘舞，乳白色的云雾浮在四周，就宛如跌落凡间的仙女。

她的背影本就是一幅风华绝代的画，纵然世间再绝妙的丹青妙手也勾勒不出。

林月岚突然转身，气冲冲道：“华山论剑峰的日落，果然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美景。那帮华山派的臭男人，偏不让天下人登顶观赏，还将这里划为禁地，实在是可恶的狠！”

沈梦溪嘴角微微上扬，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方才还劝我下手轻点，现在可曾有些后悔？”

林月岚眼珠一转，瞪着沈梦溪道：“本姑娘这辈子认定的事，从来不会后悔。切！没想到少侠年纪轻轻，剑法倒是不错。”

沈梦溪瞧着她秋水般的眸子，打趣道：“能入林郡主法眼，在下实在是三生有幸。”

林月岚怔了怔，俏脸微红，沉默了半晌，忽然拍手道：“仙鹤！仙鹤！”

乳白色的云雾中，悄然钻出两只黑白相间的飞鹤，尖喙白首，并起而飞，转眼消失在远处的孤松下。

沈梦溪目视前方，微笑吟道：“云雾娆山岚，泉溪缠默林，人如双飞鹤，白首不相离。”

谈笑间，明月不觉已升起。

云雾缭绕间，论剑峰的月，显得更圆更美。

林月岚垂下了头，幽幽道：“人有旦夕祸福，纵然两个人真心相爱，也未必能如仙鹤般走到白头。就像我爹爹与娘亲是何等恩爱，却还是天人相隔……”

沈梦溪走到她身前，深情凝注着她幽怨的双眼，一字字道：“过一天快乐日子便抵得上过一百天痛苦的日子。无论人生长乐，亦或苦短，我们只争朝夕！”

迷离的月色下，乳白色的云雾缭绕在她四周，林月岚闻言头垂得更低，白皙如玉的脖颈都似已红透了。

沈梦溪已瞧得醉了。

沉默半晌，林月岚仰头望着天空，道：“今晚的月亮好美，只可惜没有星星。”

沈梦溪嘴角上扬，悠悠道：“谁说没有？”

话未说完，他的剑已出鞘。

朦胧的夜色中，忽然亮起一道流星般绚烂的剑光，剑光一抖，在月光映照下，又化为无数个皎洁的亮点。

紧接着漫天的剑光，雨点般刺破沉沉的黑暗，此时，清冷的夜幕中仿佛已升起点点寒星。

林月岚跳了起来，拍手赞道：“不错不错！你的剑法总算还有些用武之地。”

沈梦溪翻身落地，“仓啷”一声，剑已入鞘。

他淡淡一笑，道：“星星可以给你，你若是要太阳，我可就无能为力了。”

夜风微凉，沈梦溪的身影映在林月岚的瞳孔里，似已挡住了无边的黑暗，无边的云雾，甚至无边的月光。

他已占据了她的眼睛，她的心。

此时，远方悄然亮起一点——

林月岚突然惊呼出声，欣喜道：“快看，真的是流星！”

东边浓稠的黑暗中，飞出的亮点越来越大，光芒也越来越耀眼，接着一颗绚烂至极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光，极速划过孤寂的夜幕，转眼消逝在朦胧的远方。

林月岚闭起眼睛又睁开，面色失落道：“流星虽然壮丽绚烂，却总免不了如此急促而短暂。”

沈梦溪静静道：“流星虽然短暂，但是散发的光辉却远胜月亮。”

林月岚望着他灿如星辰的眸子，咬着嘴唇道：“所以你想成为天下第一，名闻江湖，即使这过程充满了危险与磨难，也在所不惜？”

沈梦溪遥视着皎洁的明月，他的眼神如剑般锋利，一字字道：“人活着，就是要有理想，有目标，就要不顾一切去奋斗，至于奋斗的结果是不是成功？是不是快乐？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林月岚的眼睛似已亮起了泪光，她悄然握住了沈梦溪的手——冰冷的、握剑的手，眼神中充满了尊敬，充满了爱，也充满了骄傲。

画面一转，沈梦溪手腕一翻，抖起漫天的剑花——

美丽的剑花如雨，绚烂的剑光如星，澎湃的剑气如江。

刺客的胸口，殷红的鲜血，已箭一般飞射而出。

……

沈梦溪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床单上一片血渍。

十年里，他最幸福的时光在梦中，最痛苦的也在梦中。

他本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如今已亲自毁掉了锋利的剑刃，将自己封藏进了漆黑的剑鞘中。

这其间，又经历了多少悔恨，多少心酸，多少痛彻心扉、无可奈何的绝望？

楼下激烈的打斗声已传到三楼。

沈梦溪紧锁着眉宇，喃喃道：“乔开山，马远亭，顾飞花，单论武功，想必都不是零落的对手，我只是担心……”

火星点点亮起，顾飞花的判官笔已点下最后一划，可叶零落绚丽的剑光依然未消失。

顾飞花招式已老，翻身急退，判官笔胸前一横，护住身前，叹道：“雁荡山下，飞云江边，枫霞山庄果然不愧是——”

叶零落冷哼一声，停步收力，漫天的剑光瞬间消失，“仓啷”一声剑已入鞘。

此时异变抖生，只见顾飞花话未说完，口中突然爆射出一点寒芒——

叶逢涯嘴角的笑容还未完全展开，脸色登时剧变，纵然剑法无双，可如此近的距离骤然遭遇偷袭，还是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你——”

就在这转眼的一瞬，叶逢涯的手已握住杏黄色的剑柄，可缀着黄丝的剑却再已拔不出了！

只因他胸前的“檀中”大穴已被名闻江湖的“飞花针”定住。

顾飞花放声而笑道：“得罪了，叶少侠！沈梦溪此番凶多吉少，我劝你还是莫淌这一场浑水。”

叶零落怒目而视，道：“卑鄙无耻，胜之不武！”

逍遥派的清秀少年笑吟吟道：“此言差矣，顾师兄的飞花针天下闻名，比武还未结束叶少侠便停步收招，难道不是败于自己的狂妄无知？”

叶零落瞪着顾飞花道：“你刚才分明认输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