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成功地说服了赵鑫，但郭尚北还是决定巩固一下这个成果。

“你刚刚参加了公司的一个竞聘？”

赵鑫有点心虚地“嗯”了一声。

其实没必要，在给出确切答案之前，有摇摆，有犹豫，很正常。只要他最终做选择的决心足够坚定，那么郭尚北并不会介意过程如何——只要结果是好的。

他要说的，是还是带走团队的问题：“赵鑫，你有没有想过，说白了，你现在的团队就是你的嫡系。如果你这次要是竞聘上了，对他们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反之亦然，现在你没有竞聘上，还要走人了，你觉得他们留下来，日子会好过吗？”

这个问题，赵鑫也想过：“应该不至于太难过吧？毕竟他们都是有能力，有技术的人，公司也确实也需要他们。”

“很多时候，不公平的东西都是隐形的。”郭尚北直接了当地戳破了他的自欺欺人：“不说别的，就说你的那个竞聘对手，他已经是赢家了，但你能保证，他在看到这群人的时候不会想到你？”

赵鑫沉默了，虽然竞聘的事没有公开闹的很难堪，但他手下的那些兄弟们，多多少少都为他抱过不平。有两个特别轴的，甚至在竞聘结果刚出来时，当面甩过人家脸子，好在是被人家给机智的化解了。

虽说程咬金当时表现的很大度，谁又能保证，他的心里没有留下芥蒂呢？

郭尚北继续说道：“不单是你，他们这群人，虽然现在都比你年轻——我说的没错吧。”

“对，我确实是他们中最大的。“

“但他们也总有一天会面临程序员都避不开的年龄危机，就算是你刚招进来的毕业生，最多五六年，他们就会变成今天的你，很可能还不如你。你把他们带出来，不仅是为了你自己，也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只要咱们的公司发展起来了，他们就是实打实的元老。”

赵鑫心底对老东家的那点愧疚之心，早就在这次不公平的竞聘中消耗了。

现在又被郭尚北的一番劝说解除了多余的担忧，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尽量把整个团队都带出来了。

“老北，你说的对，机遇和风险都是并存的，我一定会全力劝说他们。我相信，他们也有能力分辨出哪一种选择更有前途。”赵鑫这次的表态明显比之前的那次更加坚定。

赵鑫的越坚定，打出团队的成功率就越高。

郭尚北心里的分工非常明确，他负责说动赵鑫，赵鑫负责说动他的团队，

聊到这里，他的这项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

“既然你已经决定要带他们出来了，那我也算是他们未来的老板了。”郭尚北不经意地说道：“回头你把他们的简历都发一份给我吧，如果能加上你对他们的评语更好。我先认识认识。”

赵鑫爽快地答应了：“没问题，当初招他们的时候我都参与了，他们的简历，我那里还有备份。”

他想了想，又说：“至于评语，我每年都要给他们的述职报告写评语，我就把这个整理出来发给你吧。”

“这个再好不过了。”郭尚北完全同意。

他们正说着，点的菜就上来了。

随后，他们边吃边谈，就公司的选址，规模，部门设置等达成了初步意见。

聊到最后，还是忍不住聊到了原野。

“老北，你跟原野，现在怎么样了？”赵鑫先起了个头。

郭尚北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淡淡道：“不怎么样。”

赵鑫皱了皱眉：“不怎么样？是什么意思？”

郭尚北想了想，有些事，他还是没法说出口。

自从上次赵鑫同他分享了原野的过去，原野的存在就成了他们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很复杂，很微妙，但确实存在。

他们在开公司这件事上仍是公事公办，彼此之间却多了一份别的合伙人之间不会有的信任感。

何况，赵鑫不但给他讲了原野的过去，也把自己过去袒露在了他面前。

尤其在他自己尝试着在原野面前袒露自己之后，他更深刻地体会到了，这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

从前，他一直认为，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并没有那么难，只要限定好环境和条件，任何人都具备可信任性。

所有信任的破灭都来自信任的滥用。

可是事实是什么呢？

事实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真正的信任是什么。

因为，真正的信任是没有条件的，就像赵鑫无条件地对他坦诚了自己的懦弱和挣扎一样。

他本该以同等的信任回报赵鑫的信任，但他做不到。

他这么想着，心中升起了一个疑惑，赵鑫为什么会这么信任他？

“赵鑫，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赵鑫一愣，随即说道：“你问吧。”

“你，为什么会选择把原野的过去告诉我？”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

“大概是因为，我觉得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肯定追不上她吧！”赵鑫半真半假半调笑地说。

这个理由太强大了，郭尚北无法反驳。

现实就是，他什么的知道了，可他还是没追上。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那更是想都不用想了。

但他想知道的不仅仅是这个，他追问道：“你总不会见到一个人在追求她，就把她的过去说出去吧？”

“当然不是。”他话音未落，赵鑫就下意识地反驳道，然后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你是第一个。”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他郭尚北？这才是他真正想知道的。

为什么偏偏是郭尚北？赵鑫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可能是因为，郭尚北身上有他最向往的勇气，做到了他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吧！

说实话，当今这个社会，并不缺乏特立独行的人，他们中的大多数，多少都会显得有点不合群的怪异，郭尚北却似乎总是能把自己独特变成优势，甚至卖点，引得别人趋之若鹜。

他几乎没见过谁能像他一样，独特却不怪异。

赵鑫觉得最不可思议的是，他非常笃定，越独特的东西，越有卖点。

他不但是这么想的，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所以，他才能做成食趣。

所以，他才会欣赏原野吧？

赵鑫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可能是因为我觉得你欣赏原野的点和我一样，但你却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情吧。”

郭尚北疑惑了，什么点？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哪一点，赵鑫怎么就知道了？

只听赵鑫继续说道：“你不觉得原野虽然生活在城市，在闹市，却像个游离在世界之外的流浪女吗？”

流浪女！

郭尚北被自己刚吃进嘴里的一口饭呛住了，他咳了两声，连忙喝了一口水。

他的脸色，有史以来第一次，绷不住了！

无比的精彩！

赵鑫甚至觉得郭尚北的眼角在抽搐。

“老北，我这话，有什么问题吗？”赵鑫试探地问道。

郭尚北好不容易才重新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没想到你会用流浪女这个词来形容她。”

“这个词有那么出乎意料？”赵鑫不解。

不至于反应这么大吧？

郭尚北腹诽道，这个词最出乎意料的地方在于，我也用过！

不但用过，还把它自动归为了自己的专属。

只是，他嘴上却说：“可能是因为我没法把她和流浪女脏兮兮的形象联系起来吧。”

郭尚北觉得觉得自己再也不能直视流浪女这个称呼了！

他特别想，现在、立刻、马上把他给原野在微信上起的备注名给换了！

赵鑫果然被他糊弄住了：“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他思考了一下，才继续解释道：“我说的不是形态上的相似，而是精神上的相似。”

郭尚北心想，我当然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因为太知道了！

他竟然和赵鑫用了完全一样的词来形容原野，这事，也太吊诡了。

虽然，合伙人见最好有点默契，可他并不想在原野的事情上跟他又默契啊！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赵鑫话的确帮他进一步看清了自己的心。

他先前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被赵鑫这么一提示，他就领悟了，原野身上吸引他的，正是她的这种流浪女特质。

他对她所有的疑问和不解，也都与此相关。

郭尚北不紧不慢地吃了一口菜，装作一副才明白过来的样子，感慨道：“哦，原来是这样！”

赵鑫反问：“你没有这种感觉吗？”

“隐约有点吧，不过，你不说我还真没意识到。”这句话里，每一个字都是实话。

“所以，”赵鑫顿了顿，语调沉了下去：“我觉得，她和这个世界之间需要一个桥梁。”

他时常会想，如果那天下午，他没有和其他人一起离开，而是留下来帮原野写字，帮她一起办完展报。

不管，后来的事情会怎么发展，至少，原野和这个世界间还能有一丝微弱的联系。

而他，或许也能在原野的生命中占据一个更加重要的位置吧？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无关紧要。

可他很快又会生出一种挫败感，他做不到！即使是放在现在，他也没有勇气走向与所有人相反的方向。

郭尚北的食指敲了敲筷子：“你觉得我能胜任？”

赵鑫点了点头。

郭尚北不禁展颜，可随即又想，他们俩在这里说再多也没用，说到底，还是要看原野，赵鑫要是对原野有办法，也轮不到他出场了。

于是，只露了一半的笑意，就这么凝滞了。

他很不想做赵鑫第二，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俩的处境在本质上来讲并没有多大不同。

想他当时还因为赵鑫跟原野的交情停留在单方面献殷情的阶段而窃喜呢！

有什么可喜的呢？现在的他不也一样吗？

他俩根本就是一堆难兄难弟。

不怪他们之间这么有默契！

赵鑫推断郭尚北大概是在原野那里受挫了，但又不好细问，只好又回到了先前的问题：“那你刚刚说的，不怎么样，是什么意思？”

“原野那个性格你还不知道，才这么短的时间，当然是不怎么样了。”真实的原因郭尚北真的是难以启齿，只能选择泛泛而谈。

“也是，她太被动了。”赵鑫认同地点了点头，又说：“有机会，我来帮你劝劝她——虽然也不一定有用。”

“你可千万别。”郭尚北阻止道：“她已经知道你把她过去的那段经历告诉我了。”

赵鑫惊诧极了：“她怎么知道的？”

他回京之后也给她发过几次问候信息，她还和以前一样，平淡地回复了。

完全没有任何异样！

“她什么时候知道的？”没等郭尚北回答，赵鑫又急切问道。

“你告诉我之后，没两天她就知道了。”郭尚北微窘，他这才意识到，他几乎是转手就“出卖”了赵鑫。

但他真不是故意的。

他下意识地辩解道：“她比我想象的聪明多了。不过，我既然知道了，有些事就不能不做，被她看出破绽，也是迟早的事。”

比如，他不可能在那个场景不帮她捂住耳朵。

这方面赵鑫倒是没有多想，老北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也不是长舌的人。

他疑惑的是原野竟然这么不懂声色。

但又想，这确实很陆原野，他隐约知道，原野可能只是觉得，告都告诉了，再追究也没什么意义了。

何况，追究问责就意味着再次谈论。

只是可惜了，他和原野之间，才刚刚变得和谐一点。

但她没有问责，会不会确实是不计较？

毕竟，这么多年了，上次见到她，看她的日子过得还算清净，不像是还在被困扰的样子。

之前，赵鑫之所以强烈要求见面，也是抱着总要亲自看一眼，才能安心的心态。

在后来短暂的相处中，他一直揪着的心，确实慢慢舒展开了一点。

是了，时间会洗净铅华丽，也能洗净伤痛。

他甚至一度觉得，从此以后大概就能真正放下了。

可回到京城之后，他越想越觉得不对。

原野的日子确实过得很清静，就是，有点太清净，就好像，在未来的几十年，她会就这么一如既往地过下去一样。

所以他才有点心惊，也有点心急。

李见雪充满恨意的眼神，带给他的只是一时的震撼；办展报的那天下午，原野那个欲言又止，想叫他留下来的眼神，才是真正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的幽魂。

郭尚北见到原野之前，或者说，在意识到郭尚北对原野对态度很不一样之前，他完全没想过这种可能。

可一旦他开始想象这种可能，这个想法就没法从脑子里移除了。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能把原野带出来，那这个人一定是郭尚北。

只有原野出来了，他才能出来。

他不是在帮郭尚北，而是在帮自己。

郭尚北夹了一口菜，继续说：“而且，瞒下去也不是办法，挑明也有挑明的好，至少，现在不管做什么，都能光明正大了。”

“你要做什么？”赵鑫按捺下心中的翻腾，好奇地问。

“也不是特意去做什么。”郭尚北犹豫了一下，才又说道：“原野好像在她工作的地方和那个李见雪碰上了，还因为她丢了工作。”

“李见雪也去江城了？！”赵鑫惊呼：“还和原野碰上了？！”

“对。”

郭尚北突然意识到，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原野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上次他姐问他的时候，他就想着，一定要搞清楚这个问题，没想到后来一直也没再想起来问原野。

只知道，她在丢工作之后，一直在画插画。

难得原野后来变成了有问必答机，他竟然错失了询问的机会！

如果他们在和之前一样保持联络，他其实现在就可以发个消息问！

赵鑫应该是知道的吧，不过，让他开口问，他又觉得太丢人——这么久了，他连这个最基本的问题都还没搞清楚。

－－－－－－题外话－－－－－－

赵鑫的性格也渐渐清晰了哦~

亲爱的读者，可以猜一猜，最终，我们的郭尚北同志，会给自己找一个什么样的台阶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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