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当初我没有问他为什么找我而不去找阿敏这个问题，是因为我担心他会以为我是拐着弯拒绝他，曾经听阿敏说起过，他自卑心比较强，生怕别人看不起他。后来既然来了也就干脆不去问他了，今天事已成过去，问问也就无所谓了。

接下来的日子，大家各忙各的，我也没有去关心他的现况，直到这年的中秋节，他开辆大卡车来到我们小区旁，说有东西给我，让我去小区门口取一下。当我见到他时，他给了我两盒月饼，说是公司发的，他不喜欢吃月饼，所以转送给我了。

我好奇他怎么开起卡车来了。

他说：“上回我来找你后的半个多月吧，我开车跟人追尾了，所以被公司开了，嘿嘿。现在我在锦溪镇的一家台资公司，这家公司比上回那家大多了，不过没有小车给我开，只能开卡车了。”

我问他这家公司是做啥的，他说是个电子公司。

我半开玩笑地说：“那好呀，电子厂小姑娘多，好好物色一个，争取找个好老婆。”

他笑笑没有接我的话，而是挥挥手，说：“走了。”

我说：“不进去坐坐？”

他说：“不了，还要去送货呢，改日有空再来找你。”

呵，还挺忙。

这一别就是近两年的时间，两年来，他也没有来过我这，我到过锦溪镇好多次，有几次还路过他们公司，但是都因为时间排的很紧，没有进去找过他。这家公司看上去还有点样子，我想他一般也没有啥话的人，估计也不会得罪谁，只要他好好干好工作，这个厂子应该是他安生比较好的地方。

谁知，这年的夏天，他拎着行李来到我门口，说他们公司倒闭了，问能不能在我这里暂住一段时间，等找到新工作就走。

我说：“行呀，没问题。工作你慢慢找，也不用急。只要你不嫌我这里乱，你爱住多久住多久。”

这两年来，我已经把当初的业务点，发展成了营业部，营业厅设在沿街的门面。

另外，我们在原小区换租了套三室一厅的房子，作为员工的宿舍，屋子里人比以前多了，货物也堆得到处都是。好在他不是一个讲究的人，很能随遇而安。这三间房，我单独一间，另外两间分别是几个业务员的，厅原本是大家共用的活动区，现在暂时堆了许多的货，连我的房间也堆了一些。好在厅里有张沙发，他说晚上他就在沙发上将就吧，反正一屋子都是男生，也无所谓。我说：“好吧，随你。不过睡觉还早，先吃饭，来整几杯如何？反正你现在也不开车。”

于是在我屋里，摆开了刚才回来时，在小区门口菜场买回的几份熟菜，墙角还有大半箱啤酒，各自打开一瓶，满杯后开喝。

喝着酒，我说：“这两年在女人堆里，有没有交个女友呀？”

“哪有那个闲工夫，累都累死了。”他说，“整天的加班，那帮女孩子，早上7点开工，晚上8点收工，整天就是在线上，跟个机器人似的，下了班都回去睡觉了，谁理你？再说，那些女孩都很小，像我这样年纪的都是大叔级的了，长的又不帅，引不起她们的注意。”

“年纪大小不是问题，关键是你不会去勾引她们。”

他听我这么一说，笑了：“是呀，我没有这个技术。其实吧，这些女孩大多数还是蛮可爱的，但是我跟她们说不上话，本来我就不擅长言语，跟她们说话就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一样，很多词语我都听不懂，感觉隔代了，是不是我就已经是过时的了？

“那你就不能去了解学习新的语言，新的事物？”

“哪有这个心情，整天累的跟啥似的。”

“那平时休息的时候你都干啥呢？”

“睡觉呀，”他说，“像我们运输队吧，没几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基本都是十来岁的小伙子，常常约个会呀什么事的，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帮他们顶班，其他两个年纪大点的，都是有家有室的，人家不给他们顶班，所以我很少有休息的时候。”

“难怪，你这样，除了在开车就是在床上，虽然在人堆里也跟世外差不多了。”

“也许，这辈子我可能就这样浪费了哦。”他说着，夹起一条油炸的小鱼，“这种鱼在我们老家也有，长不大的，我家每次打回来都是晒干，然后一炒，加点辣椒，很好吃的，我常常用罐子装了带到学校，小四最喜欢吃了。我们学校离我们村很远的，中午我们都不回家，都是自己带饭菜去的。”

“看来你还是忘不了小四。”我说，“这么些年了，说不定人家小孩都很大了。”

他说：“不知道，一直都没有她的消息。不过还真让你说对了，我是常会想起她来的。有时看到别的女孩，我不会去想她是怎样的，却会去想小四如果穿她那身衣服会不会好看。小四比我小一岁，其实现在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但是我脑子里就只有她十多岁的样子，每次到车间去搬货，看到线上的那些十几岁的女工，好像她就跟她们一起在线上做工，一样的工服，一样的青春面孔，一样的手快，接下上手的工件，熟练地安装焊接，头也不抬地转给下手。”

“所以，你不是不会去勾引，而是在你心里的都是小四。”

我怕这样说着说着，又绕在小四身上出不来了，于是转移话题：“听你这么说，这公司这么忙，生意应该不错的，怎么会倒闭了呢？”

他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听说是公司上层决策错误，中了别人的道。”

“那公司有没有给你们补偿，？你身上钱够用不？不够你说话。”我说。

“公司给我补偿了一万块钱，我平时也没啥开销，有积蓄，钱够用。”他说，“不过我要借你电脑用用，又要到网上挂简历了。”

我说:“这没问题，我这笔记本就不带出去了，留在屋里你用就是，桌上有网线。”

我们就这样喝着聊着，一直把那大半箱啤酒都喝完了，然后各自睡了。

第天他就把个人简历发到了《昆山人才网》上，以及苏州、上海的各类招聘网，然后到我营业部打印了好几份简历，挎着个牛津包，上人才市场去了。

下午三点来钟他回了，说今天没有收获。

这年的夏天，中国比较热闹，奥运会在北京开赛。厅里的那台电视机被营业部几个小伙子包了，自然沙发也不会空着。他们看完直播，还要看白天因为工作而错过的赛事的重播。于是我把我屋里的货挪了些到营业厅，买了张折叠床，在我屋里加了张床，好在是夏天，也用不着什么被子之类的。

连续跑了三天的人才市场，也没啥结果，就在第三天后他的手机开始忙了，陆续接到让他去面试的电话，他说这些都是网上挂的应聘信息的结果。他虽然每天都是很晚才回，但是总是带着失望而归。累加上心情不爽，奥运会似乎对他都没有吸引力，基本是一回来倒头就睡，厅里小伙子们大声的欢呼都影响不了他。

我不知道他以前在公司里是不是也是这样，除了工作就是回屋睡觉？想想职工宿舍里就他一个三十几岁的人，跟那些十刚出头的人也聊不到一起，本来他的话就少，我问过他有什么业余好好，他说除了下象棋没其他啥爱好，也不喜欢看书，电视都很少看，就这个象棋，在公司里没几个下得过他的，那帮小青年后来都不跟他下棋了，上网就更少几乎不上。说他三十几岁，还不如我们四十几岁的人心态年轻。

这天，阿敏到上海办事，顺道来昆山看我们。有朋远方来，我这个地主，自然是要招待招待的了，于是拉上他以及营业部的几个小伙子，一起去黄河路吃饭，然后去k歌，他说他不会唱歌，一个人坐在边上看热闹，其实我也不会唱歌，也就是跟着一起乱吼而已，k厅出来，大家意犹未尽，尤其是那几个小伙子，他们提议一起到酒吧去蹦迪，在这么个吵闹的地方，他居然睡着了，也许是白天东奔西跑去面试累了，加上次次都面试不成功，身累加心累，或者说是疲惫不堪了吧。阿敏说看他这个样子真有点心疼，但是他的自卑心又让人无从相助。我说是的，我提过，想向公司申请卖部小货车，让他来开，但是他的回应是怕见到我们老板，说他亏了老板的投资欠了老板的情。他一直觉得老板对他有知遇之恩，但是他却没有给老板好的回报，“好在你把这摊子撑起来了，要不我会内疚一辈子。”他是这样对我说的，所以后来我就不再提这事了。

阿敏走后又过了几天，这天他回来得比较早，跟我说要回老家一趟，因为这段时间面试下来，发现他的驾照不够用了，他要回去考大客车和大型货车的驾照，这样工作面就广了，而且听说开半挂很赚钱的。于是，次日他就买火车票回老家去了。

在他回乡后两个月左右，我接到他从他老家打来的电话。听他的语气很高兴的样子：“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订婚了。”

“订婚了？”我有点惊讶，这消息有点突然，“快说说，怎么回事。”

他说“是我姐姐拉我去相的亲，她是我们邻村的，见面后我们都觉得很满意，然后就接触了一段时间，然后就定下来了。现在已经办了订婚仪式。”

“恭喜恭喜！那你还回昆山来吗？”我问道。

他回答我说：“回呀，当然回的。我现在a照已经考完了，等拿到b照，我就回昆山。到时候我带她一起来，她说她不会在老家待着，一定要出来的。”

“好好好，我祝你顺利。等你们来了，我把阿敏叫来，为你们好好庆祝一下。”

“那当然要的啦！，”他兴奋地说，“你们就准备好礼物吧。见到她，你们肯定也会满意的，她呀……，这个，电话里也讲不清楚啥，反正会见面的。”

挂了电话后我想小四的结他算是打开了？算了，不开的壶还是不提了。

有一个人能陪着他，比他一个人老这样郁郁寡寡的强，以前真的有点担心，他这样一直自我压抑的心哪天会崩溃，现在好了，总算有了一个释放的对象。如果有一个和美安康的家庭，一个爱人，一个孩子，就算生活平淡普通，也对人的身心健康都有好处的，我为我们这个小兄弟高兴。

转眼过完了春节，新的一年开始了。我离开上海的家人，回到昆山。其实当初答应他来昆山帮他，也带有一点私心，因为从距离上来说，昆山就跟上海的郊县差不多，反正扬州那边我只是有股份而已，当初离开的时候，公司也已经稳定经营的不错了，有阿敏在那打理我也放心。离家人近点总是好的，不过，虽说昆山到上海是分分钟的事情，但是我也没有天天回去，因为当年市区改造，旧房拆迁，我家搬到浦东新区金洋路去了，所以每天来回还是有点不方便，因为做业务，这个作息时间真的不好定，当然，一般只要不是工作太忙，我基本在周末会回上海。

这几天，营业部的几个小伙子，陆陆续续都回来了。每次年后归来，他们都会或多或少地带来些家乡的年货。这天，忙完一天的工作，叫上另外三个家在本地的女文员，营业部全体员工聚在我们宿舍的厅里，大伙拿出自家的咸鱼腊肉、山货海产、糕果点心，林林总总，各式各样的特产，当然还有在本地现买的鲜活鱼肉瓜菜等，我拿出从上海带来的几瓶好酒，开始新年后第一次聚餐。我代表公司给大家先发了新年开门红包，然后大家举杯，感言了一通，接着就是开喝。这次有两个小伙子还请来了他们的女朋友，气氛比往年更加活跃热闹。

大伙正在吃着喝着闹着的时候，门铃响了。

打开门，他提着行李进了屋。我往后面望了望，问：“怎么就你一人，你的新娘子呢？”

他笑着说：“什么新娘子，还只能说是未婚妻。她在杭州下了车，到她妹妹那去了。”

哦，是这样，先不问那么多了，既然来了，就一起喝吧，他把行李放到我屋里后，也参与到我们的聚餐中。

吃完闹罢，大伙散去。在我屋里，他把折叠床铺好，我们坐在各自的床上，没有感觉到他有旅途的疲态，倒是乘着酒兴有点兴奋：“你不知道，这一路上真挤得够呛，这春运的火车真不是人坐的。本不想来的这么早，是她吵着要出来的，结果还没买到座位。一路上就靠在车门边上，我常坐火车知道，这个地方，只要想法子把路口一堵，里面也是有点空间的，就是火车进站上下客时有点麻烦。算了不说这艰难历程了，反正一路上都是我护着，那个小空间一直是属于她的了。”说着，他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你看看，还行不？”

我接过照片细看，这是一张普通的生活照，照片上的这个女孩还比较靓丽，虽说是乡村出来的，但是看不出一点土气。

看完我把照片还给他，问：“多大了？说说她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照片说：“她十七了。我们邻村的一个媒婆，跟我姐姐认识，向我姐姐介绍了她们村的这个女孩，然后她们就安排了我们相亲。”随后抬起头对着我接着说，“见面后一聊，你说巧不，她以前在中山，居然在跟我同一家厂待过，不过，按时间算，是我走了以后她去的。尽管是这样，但是我们一开始就有了共同的话题，话就这样说开来了，聊的都还愉快。她本人比这照片还好看些，那做派你根本看不出是村里出来的女生，就是学历低点，初中毕业，不过我的学历也不高呀。她说她喜欢像我这样本分的人，也不嫌弃我就一个打工的，就希望趁着还不老，先一起在外面打拼几年，攒点钱，将来回老家在城里买个房，安生过日子。”

“嗯，听起来还不错，”我说，“那为什么她没有跟你一起来昆山呢？”

“她说她妹妹在萧山，可以帮她找到工作，再说我现在工作还没有个着落，住无定所的，所以她就不跟过来了。我想想也是，而且，我们都定了婚的，订婚后她就住到我们家了，我还担心啥呀，等我在这边安定了，再去把她接过来不就成了。”

这话虽然说得过去，但是总觉得有点怪怪的，订婚后同居了，虽不是婚礼，但是跟新婚其实也差不了多少，新婚燕尔就两地分居？本想说两句，但是看他那憧憬的样子，话到嘴边又收回了，但愿是我想多了。

我喝多了酒就犯困，他似乎还没啥睡意，他看我困意浓浓的，就说：“你先休息吧，我把简历修改一下，要赶紧找工作了，现在要买房养老婆了，没得混了。”说着打开了我桌上的电脑，登陆上《昆山人才网》，把那上面的简历重新更改，加上他新考的驾照信息。随后再复制到其他的几个招聘网上，他一边操作，一边跟我说：“记得你以前说过，小四可能都结婚了，还真给你说对了，这次我刚回老家就听说她已经结婚，过年的时候我还遇到了她，是初三那天，她带着小孩和老公回娘家，在村里遇到了我，那小孩看上去像有5、6岁的样子，我们只是打了个招呼，啥也没说。”他这话似乎是自己跟自己在说，因为他是面对电脑说的，也没管我是不是已经睡着了。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跟他说：“你是不是因为这才跟着你姐去相亲的？”

“有点吧，不过也不能说全是因为她，在我们村像我这年纪的，全都结了婚，有孩子的都已经好大了，搞得我都不敢回村。订婚之前我基本都住在城里我姐家，每次回村总是心虚虚的，后来看着老婆睡在边上，心里总算踏实了点。其实我有件事一直没跟你们说过，我以前填履历表，婚姻栏我都是填已婚的，不敢让公司知道我这么大年纪还没有结婚。”说着他关上电脑回过身来，应该他是已经把简历发完了吧，看我闭着眼睛躺着，说：“喂，你在听我说吗？睡着啦？”

“嗯，听着呢。不早了睡吧，明天还要忙呢，你不还要去找工作？”

他哦了一声，收拾一下，关了灯也躺下睡了。

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于是问他：“你是不是因为履历填的是已婚，所以不敢找女朋友，怕在公司露陷了吧？”

“不是，”他说，“公司才不会管你这些呢，结了婚的在厂里勾搭女工的工友有好几个，也没人管他们。”

“哦，那就是你自己的原因。”

“睡吧，睡吧，不讨论这个了。”这回是他催我睡觉了。可是没多久，黑暗中又传来了他的声音：“哥，我问你一件事。”

“啥？”

“你说做那事的时候，不到十几分钟，是不是不正常？”

“啥？……哦，谈不上不正常，不过也不很正常，需要锻炼，可能跟你长期没有正常的夫妻生活有关，按你这个年纪，调理一下，婚后应该会好转的。哎，这么多年你不会没有碰过女人吧？自己正不正常自己不知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她说的，说我怎么这么快，还建议我去看看医生。”

“这女人……算了，不说了，别担心，调理调理会好的。”

他又是哦一声，于是彻夜无话，一觉醒来天已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