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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萧雨飞花溅泪》第十四章 受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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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降临,月儿升上了高空。萧雨飞仍然跪在屋中没有起来。这是他第几次顶撞父亲了?他不知道,但他不能不争,他是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主宰自己的命运。

他从小与父亲相依为命,感情极深。但父亲管束一向严厉,他的脾气又很倔犟,为此没少挨过父亲的责打。但至从十岁那年发生了一件事后,父亲对他宽容了许多,从未再打过他。

那年,正是萧威海三十岁寿辰。也就在那次寿宴之上,萧威海与月家订下了姻亲。平时,他从早到晚被父亲安排得满满的,每十日方可一休。而那天,家中宾客盈门,萧威海也破例放了他一天假。

来贺的宾客中有一位月几圆,也就是师姑欧阳绿珠的丈夫月几明的胞弟。萧威海命他叫这位月大侠为月二叔。月二叔带了一对双胞儿女来,都比他大一岁。其中男孩名叫月凌峰,他便同他这位月哥哥一起到花园里玩。开始两人玩得很开心,可后来为了争夺一只蛐蛐,两人争了起来。月凌峰争不过了,一时情急,便骂道:“你这个野孩子,凭什么跟我争?”

萧雨飞奇道:“谁说我是野孩子,你才是个野孩子呢!”

月凌峰道:“我有爹有娘,怎么会是野孩子?”

萧雨飞道:“我也有爹也娘,我也不是野孩子。”

月凌峰冷笑道:“你说你有娘,你的娘在哪里?长得好不好看?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

萧雨飞怔了一怔,黯然道:“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我爹也没有告诉过我。”

月凌峰“嗤”地轻笑道:“我听别人说,你爹爹根本就未娶过新娘子,你哪里来的娘?你一定是你爹捡回来的杂种!”

萧雨飞大怒,大声道:“你胡说!我是有娘的,我娘是得病死的。我不但有娘,我娘还是世上最美丽、最温柔的娘亲!”

月凌峰笑得前俯后仰:“是,你是有娘,只不过你的娘一定是个又丑、又凶、又坏的母夜叉,所以你爹才不敢娶她。你,你是一个野杂种!”

萧雨飞怒极:“你再胡说我就打你!”

月凌峰拍手道:“说了又怎样?你打不过我的。野孩子,臭杂种!”

萧雨飞从生下来就没有见过母亲,在他心中,母亲已被他想象成一个十全十美的神女,岂容人侮辱。尽管萧威海平时常教导他遇事要以谦让为美,不得轻易出手与人打架,否则必受重责,他还是忍不住一拳打在了月凌峰的鼻子上。

月凌峰未料他竟真敢动手,躲闪已来不及了。鼻中顿时流出血来。他又惊又怒,仗着身强力壮,一纵身就将萧雨飞扑倒在地,道:“你快向我求饶,说‘月大爷,小人错了,小人的确是个野杂种,下次再不敢冒犯你了’,我就放了你,不然我就加倍打你十拳。”

萧雨飞啐道:“呸,偏不求饶又怎样?”

月凌峰大怒,提起拳头就要往他鼻上打落,却忽然眼珠子一转,不往他脸上打落,却往他身上不显眼的肋下腰间打下。果真重重打了十拳才住手,道:“你求不求饶?嗯?”

萧雨飞忍着痛道:“求饶的是孬种,咱萧家的人都是男子汉。”

月凌峰正待又打,萧雨飞却灵机一动,叫道:“爹,月二叔,你们来了!”月凌峰吓了一跳,手一松,一回头,萧雨飞趁机反击,奋力跳了起来,反将他压在身下。月凌峰情知上当,拼命挣扎,萧雨飞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压住,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能动弹。

萧雨飞力不如他,耐力与毅力却胜过他,终于,月凌峰劲力一松,再也翻不过来,叫道:“你敢打我?”

萧雨飞道:“有何不敢?不过我只要你说我不是个野孩子,我的母亲是世上最美丽最温柔最好的母亲,我就放了你。”

月凌峰望了望他那虽小却捏得很紧的拳头,苦着脸道:“你不是个野孩子,你的母亲是世上最美丽最温柔最好的母亲。”

萧雨飞满意地笑了,心中十分受用,站起身来放了他。

不料月凌峰一站起身就又扑了过来,幸好萧雨飞机灵,早有提防,他个子本就比月凌峰矮小许多,一低头就从月凌峰腋下钻过,同时伸出脚来一扫,将他绊倒在地,又压住了他。

月凌峰道:“你敢打我,我爹不会放过你。”

萧雨飞道:“我才不怕你爹呢!不过我也不打你,我只要你答应我,若我爹问起你脸上的伤,你就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月凌峰忙道:“我答应,我答应。”

萧雨飞这才起身放了他,月凌峰何曾受过这等委屈,恨恨盯了他一眼,眼珠一转,将鼻血抹得满头满脸,撒腿跑了。他情知不妙,却还抱着万一之想,以为这月哥哥不会连刚刚说过的话都不算。不料,不一会儿,便见萧石来找他,说月凌峰告他仗势欺人,非说冷香宫武功天下第一,要月凌峰承认他的武功比他高,月凌峰不肯,便被他施展诡计绊倒在地暴打了一顿。萧威海盛怒,要他马上过去。

萧雨飞一进大厅,只见无数陌生的面孔都正看着他,父亲脸上又呈现出他熟悉的严肃表情,心中不禁有些胆怯。走到父亲身边,低声道:“爹,你叫孩儿有何吩咐?”

萧威海道:“你刚才是不是打了月哥哥?”

萧雨飞道:“嗯,可是,他也打了孩儿。”

萧威海道:“是你先动手,还是他先动手?”

萧雨飞轻轻咬了一下嘴唇,低声道:“是孩儿先动手,可是我只打了他两下,他却打了我十下。”

“住口,”萧威海道:“你说他打了你十下,为何你身上毫无伤痕,他却是鼻青脸肿?"

萧雨飞道:“我——”他自尊心极强,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脱衣示伤,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回答。萧威海见他言语支吾,不由更信了月凌峰之言,道:“你竟已承认是你先动手的,还算诚实,爹暂且不怪你。你先向月哥哥赔罪。”

萧雨飞垂首不动。萧威海一字字道:“快去给你月哥哥赔罪,听见没有?快去!”月凌峰闻言,躲在父亲身后向萧雨飞挤眉弄眼,得意万分。萧雨飞看在眼里,一怒之下将本有的一丝胆怯全抛在了脑后,抬起头来,大声道:“爹,是他先惹我——”

萧威海冷冷道:“我没有叫你解释。不管什么原因,你先动手打人都不对。你先陪了罪再说。”

萧雨飞委屈地道:“可是,爹,孩儿没有错啊,他抢我的蛐蛐,我说我先玩一会儿再给他,他不干,就骂我,我才动的手——”眼见月凌峰食言耍赖,而父亲竟连他的解释都不愿听,心中气苦,冷冷对月凌峰道:“你说话不算数,我根本瞧不起你。”

萧威海厉声道:“住口!孽障,难道你月哥哥会莫名其妙冤枉你不成?你生性顽劣,一向爱惹事,我难道还不知道?你动手打人已是一错,口出狂言便是二错,当面抵赖更是错上加错。一人做事要敢作敢当,你还敢狡辩!我且问你,他骂了你什么,竟会令你动手打人?”

萧雨飞语塞。那些话本是骂他母亲的,他若重复岂不也是在骂自己母亲?而且他从小没有见过母亲,对母亲的情况又一无所知,也隐隐觉得月凌峰的话有些蹊跷,如果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那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个没娘的野孩子了。他不善撒谎,不由急红了脸。

萧威海冷冷道:“没有话说了吧?可见你是在撒谎。快去陪罪!”

萧雨飞无可解释,委屈之极,亢声道:“我没错,为什么要陪罪?”

萧威海铁青着脸,一字字道:“陪不陪罪?”

萧石见势不妙,忙拉了拉萧雨飞的衣角,低声道:“公子,别再这么固执,陪个罪不就完了么?”

萧雨飞甩开他,道:“不陪!”

萧威海道:“当真不陪?”

萧雨飞大声道:“是!”话音未落,“啪”地一声,脸上早多了五根指印,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委屈的泪水在眼中打转,捏紧了双拳,硬是强忍着没有流下来。

萧威海怒道:“逆子!你还不过十岁,羽毛未丰,已是这般不听教诲,若你长大了那还了得?萧石,把这孽障带到我房里去,先把他关起来,让他跪下好好思过。”

萧雨飞紧咬着嘴唇,慢慢跟在萧石身后,来到父亲的书房,在父亲常坐的雕花大椅前跪下。

萧石叹道:“公子,你这是何苦呢?今晚可有你受的了!唉,待会儿老爷来了,你好好认个错,石叔再帮你求个情,也许他会宽恕你一次。”

萧雨飞忽地冷笑道:“我本没错,为什么要认错?爹爹他根本就不相信我。在他眼里,我是一个刁钻古怪不听话的坏孩子,所以别人一说我的坏话他就信了。哼,竟是如此,倒不如打死我算了,反下——反正爹不喜欢我。”说到最后一句,喉中哽咽,心中暗道:“我死了是不是可以见到娘?一定会见到的,而且她一定会很喜欢我,不会象爹一样经常责打我!”

萧石一愣,道:“公子,你怎会说出这般话来?若是老爷知道了不知会有多伤心了。其实老爷虽对你严厉,心中却是把你视作生命啊!”守在一旁,温言劝慰了他几句,方才离去。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他的双腿都已完全麻木,天也早已黑了,萧威海才推门走了进来,冷笑道:“好个孽障!今日你可是满意了?寿宴之上,你可出尽了风头!今日你月二叔向我提亲,我已答应了。给你与你月姊姊订了亲,你长大后,你月哥哥便是你的大舅子。你居然今天就先打了他一顿。爹教你武功是叫你随意卖弄的吗?你还要他承认你的武功比他高,简直太狂妄了!以你现在的武功,你怎可能是他的对手?你是不是真的绊了他?”

萧雨飞道:“是,我是绊了他。可他其他的话都是无中生有,他是在冤枉我,爹——“

萧威海怒不可遏,喝道:“住口!难道你月哥哥会诬陷你?你技不如人,竟然会暗算他,小小年纪就如此诡计多端,大了那还了得?今日下午,你竟敢如此顶撞我,叫我好生难堪!”

萧雨飞见父亲丝毫不相信自己,心中伤心已极,也不愿再作解释,大声叫道:“是,我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坏孩子。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萧威海又惊又怒,脸色发白,身子直颤:“你,你竟说出这样的混帐话来!萧石,拿家法来,他今天是反上天了!”萧石也未料到萧雨飞今天竟会如此乖戾倔犟,大异往常,心中诧异,劝道:“老爷——”

萧威海打断他道:“这逆子,罚他跪了这半日,竟毫无悔过之心,还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他如此不服管教,岂能轻饶了他!”

萧石忙对萧雨飞道:“公子,你快向老爷认个错吧!”

萧雨飞已知今日自己是再劫难逃,心中绝望,亢声道:“石叔,我本没有错,你叫我认什么错?”

萧威海怒极,从墙上取下一条又长又粗的牛皮鞭,喝道:“好一张硬嘴,我今日先把它打软了再说!萧石,你让开!”用鞭子指着萧雨飞道:“现在,你可知错了?”

萧雨飞脸色已变得惨白,咬了咬牙,仍然道:“孩儿没错!”

“啪啪啪”,萧雨飞身上已一连挨了三鞭,疼得浑身直颤,忍不住高叫道:“你打吧,你干脆打死我吧,我没错,就是没错嘛!”萧威海怒气冲天,手中皮鞭雨点般落下,抽在他衣衫单薄的身上。他被抽得满地乱滚,口中却兀自尖叫道:“我没错,是他先骂我的,是他先骂我的——爹爹!”他叫的声音越大,萧威海抽得越重,很快他全身已布满鞭痕。最后,他缩在墙角,已无力再动,口中仍是不断地道:“我没错,我没有错——”忽然,他高声惨叫道:“娘——”

萧威海浑身一震。以前萧雨飞做错了什么事,他责打他时,他都一声未吭,今天却忽然叫了一声“娘”!心顿时揪紧,握鞭的手垂了下来。

萧雨飞紧缩成一团,喃喃道:“我没错,是他先骂我的!他骂我是个野杂种,连自己的娘是谁都不知道,他骂娘是个又丑又凶又坏的女人,我才打他的。我没有错啊,爹,娘是世上最美丽最温和心最好的娘,对不对?他可以骂我,但是不可以骂娘对不对?”他终于流下泪来,道:“爹爹,我想娘!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都有娘而偏偏我没有?呜呜,我想娘——爹爹,我要娘——”

萧威海心如刀绞,皮鞭一下掉在了地上,缓缓蹲下身,捧起儿子满脸泪痕的脸,轻抚他脸上指痕,目中也泛起了泪光,声音已发涩:“飘儿,他真是这样骂的吗?”

萧雨飞抽噎道:“爹,你还不相信我——”

萧威海道:“不,爹相信你。爹知道,你虽然一向都很顽皮,可是绝不会编造谎言骂娘来骗爹。可是,当时爹问你,你为什么不早说?如果你说清楚了,爹又怎会怪你!”

萧雨飞泣道:“可是当时有那么多人,我若说了,别人都知道了,就会认为我真的是个没娘的野孩子,我当然不肯说了!而且,我若说了就是在骂娘了,那岂不是大大的不孝?”

萧威海心中酸楚不已,一把将他搂在怀里,忽听他低低“哎哟”了一声,忙问道:“疼吗?很疼是不是?”

萧雨飞摇摇头道:“这里不是你打的,是他打的——”萧威海一把拉开他的衣襟,脱下他的衣裳,却见他身上除了纵横交错的鞭痕外,两肋乌黑青紫一大片,不由变色道:“真是峰儿打的?他怎么下手如此之狠?”萧雨飞咬着嘴唇点点头。

萧威海怔怔地看了半晌,目中又泛起了泪光,低声道:“你一向都很要强,你刚才不愿在那么多人面前脱衣示伤,所以就宁可不说了是不是?”萧雨飞又点点头,心中暗想:“爹爹原来还是了解我的!”不由又是欢喜又是心酸。

萧威海默默地把儿子抱起放到床上,低下头去吮去他眼中的泪水,低声道:“飘儿,爹错了,爹以后再也不打你了,真的!”

这一次,是他小时侯挨打挨得最惨的一次,整整三天起不了床。不过,萧威海也说到做到,以后不管他做错了什么,都再未打过他。而他自此对月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所以对父亲订下的这门亲事也十分反感。也幸得如此,才能把亲事一拖再拖,直到这次遇上真正让他心动之人。这一次,萧威海虽仍未打他,但他心中却更担忧:“如果爹真的不答应,我该怎么办?难道真去出家、让语儿空等我一辈子不成?爹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为何要如此勉强我?”

正思想间,萧威海走了进来。他看着儿子,良久道:“你是执意要退亲?”萧雨飞道:“是,还望爹爹成全。”

萧威海道:“你说你心中已经有人了,她是谁?”

萧雨飞道:“——师妹!”

萧威海道:“哪个师妹?”

萧雨飞低声道:“就是小师妹!”

萧威海神情一震:“秋儿?是她?她不是就要接任幻月宫主之位了么?”

萧雨飞道:“不错。爹,师伯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还写了封信叫孩儿交给你。”从怀中取出那封信,双手呈给父亲。萧威海接过看了,面色凝重,负手在屋中踱来踱去,低头沉思,良久不语。脚步虽轻每一步却都似踏在了萧雨飞的心上。

终于,萧威海停住了脚步,凝视着儿子。萧雨飞只觉一颗心已快跳出来了。萧威海神情复杂,长长叹了口气,缓缓地道:“飘儿,你起来吧!”

萧雨飞大喜道:“爹,你答应了?”萧威海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萧雨飞一下子跳了起来,双膝一麻,不由轻呼了一声“唉哟”,却毫不理会,笑道:“爹,你真好!”转身就飞也似地往外跑。

萧威海道:“你去哪里?”萧雨飞大声道:“爹,我去带她来见你。她就在府外客栈里——”萧威海望着儿子的背影,目中闪过一丝忧虑:“孽缘啊孽缘——又是一段孽缘!”

不一会儿,萧雨飞兴冲冲地回来了,道:“爹,她来了!”一面回头叫道:“语儿,你进来呀!”

花溅泪低头从门外慢慢走了进来。月光如水,斜照着她高挽的云鬓和曳地的长裙。她盈盈拜倒,低声道:“师叔!”这哪里是花溅泪,这分明是十七年前的叶秋烟的化身。萧威海连忙扶起她,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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