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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谱》第十五章 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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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坡上是一片橘红色的林木,树冠仿佛一团团燃烧的烈火,缝隙里透下温和的阳光,从坡脚一眼望去,五颜六色的叶子落满了一地,厚厚的盖在路面上,宽阔的视野中尽是灿烂敦厚的土黄色。

莫问天一身黑衣,笔直站在路面中央,他面色冷傲,环抱长剑,目光热切地看着面前的对手。康怡嘴角含笑,右手按着剑柄,也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昭风出了天命谷,一见到两人的架式,便知这场交手不可避免,他走到康柔身边,和她一道,注视着对峙的两人。

剑是剑客的生命,大凡高明的剑客,对剑都有着异乎寻常的敏感,当他碰到另一个高明的剑客,求战的欲望会油然而发,对手愈强,战意愈盛。康怡锋芒毕露,气势锐利,莫问天本身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剑,一旦接触到对方的气势,无须说一句话,比剑,是两人心中唯一的念头。

冰寒的气息向外蔓延,浮动的落叶刹那静止,闪耀出冷艳的霞光。

铮的一声,两人同时拔剑,一线光芒划过,两人又退回原地。康柔耸然动容,低声道:“好快的剑!”昭风和莫问天交过手,一连三十六剑,他一剑也没看清楚,只等每一剑到了面前,他才出指封住,实可说是立于必败之地,早败,晚败,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魅影剑法,剑出无影,人似鬼魅。

康怡的快简简单单,快即是快,你分明能看出她的剑法,却无法说出那一剑究竟有多快,你看到她出剑,剑已到了你面前。

莫问天的快诡异莫测,剑招一出,剑已不见,凭空消失了一样,当碰到剑的那一刻,你才能看出一丝剑的痕迹。和这样的敌人交手,看不到他的剑,看不到他的人,他又实实在在,先立于不败之地,窥视着你的破绽,让你心中惧怕,让你丧失斗志,一旦你的精神松懈下来,你的剑法也就出现了破绽,破绽一出,他会毫不犹豫的抓住,一剑穿喉。

剑锋交击声不断,康怡变幻步法,一剑一剑挥出,空中划过一线一线的光芒,映着金黄的颜色,游动无痕,每一线轨迹终了,一点锋芒在虚无中爆出。莫问天四面转动,忽焉在左,忽焉在右,观之在前,瞻之在后,身形仿佛变得透明,只见一点淡淡的黑影,飞线一般回舞。昭风暗叹一声,心想:“魅影剑法,有影无踪,我若和他再度交手,恐怕还是要闭上眼睛,无力反击。”

落叶受剑风所激,纷纷飞起,一有剑芒扫过,登时一分为二。两人剑法委实太快,有落叶飘过,从中断开,却仍旧一齐前飞,稍后才翩然两散,随风而去。有一片落叶飘起,就有两片落叶飞翔,地上有多少落叶飘起,空中就有双倍数目的落叶飞翔,康怡出了四十三剑,爆出四十三声剑鸣,漫空落叶翻飞,宛如无数彩蝶翱游花丛。

昭风心中转过一个念头:“设若眼下施展蝶舞掌法,该是别有一番情韵。”

又是铮的一响,两人再度退回原地,康怡笑道:“我一路赶来,现在累了,日后再行打过。”莫问天点了点头,向前走去。昭风想起秋御风的嘱托,道:“莫兄要去哪里?”莫问天道:“不知道。”昭风道:“莫兄不嫌弃的话,同行如何?”康怡道:“是啊,也省得我到处找你。”莫问天微一迟疑,道:“好。”他少言寡语,康怡心中好奇,留神看去,只见他眉毛浓黑,眼睛狭长,身材稍微矮了一点,却如标枪一般挺立,双唇紧紧抿着,一脸孤傲之色。

四人按原路返回,第三日遇上了秦少飞,同来的还有孙渐离、孙先,以及十几名带刀侍卫。孙先和昭风私下谈了一会,说楚轩舒确实来过,但志不在救人,反是夜袭大营,众人一时不察,虽保三皇子无碍,却也没困住他们,又值都城有变,三皇子必须尽快赶回,于是下令攻城,将叛贼全数斩首,在半个月前班师回朝。昭风沉吟道:“这么说,莫愁城一事已了?”孙先道:“是的,殿下不能亲来,深感遗憾,要我等务必找到先生,助先生一臂之力,不知……”昭风笑道:“贼子授首了。”秦少飞大喜,道:“吴兄弟命丧黄家集,尸首全无,狄先生击杀贼子,他在天之灵定感安慰,在下代为谢过先生。”昭风道:“吴兄之死,是我之过,如何担当一个‘谢’字?贼子身丧自己邪法之下,也尸首不存,可说是报应不爽。”秦少飞一击掌,道:“狄先生悲天悯人,侠义为怀,慨然一偌,誓死不悔,确是好汉子。”

孙渐离冷冷一笑,道:“贼子残害幼童,着实该死,狄先生追杀一月,亲手毙敌于掌下,固然是悲天悯人,只是又因为他一句话,莫愁城叛贼欲降不得,无一活命,那可是近万条人命,这该怎么说?”秦少飞道:“殿下拒降之时,说何话来?难不成你忘了?”孙渐离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无论有什么理由,近万条人命死在一句话上,总是事实吧?”秦少飞“呸”道:“鼠目寸光之徒,不足与谋!”孙渐离手按剑柄,一股杀气透出,怒道:“你出言羞辱,莫非欺我剑之不利?”秦少飞正要说话,莫问天双眼一亮,踏上几步,冰寒劲气锁定孙渐离,冷声道:“请!”孙渐离侧对着他,身子受气机牵引,动弹不得,沉声道:“阁下是谁?”莫问天目光热切,道:“拔你的剑。”

孙渐离怎么说也是王府客卿,莫问天要在这里击败他,无异是向王府剑手挑战。孙先等都面露不愉之色,秦少飞也向这边看来,意示询问。昭风回头看了康怡一眼,康怡会意,传音道:“莫问天,此人曾败在我剑下,口气大得很,剑法稀松平常。”莫问天目光一黯,热切之色消去,身形忽闪,退到康怡身边,众人只觉黑影一点而已,秦少飞赞道:“好俊的身法。”冰寒劲气一消,孙渐离霍地转过身子,孙先轻咳一声,道:“关于拒降一事,原是殿下的意思,狄先生据理言说,与殿下不谋而合,可见是为朝廷着想,为殿下着想,孙兄不必再提。”孙渐离放下右手,隐去杀气,这才发觉背脊冰凉,沁出了细细的冷汗。

孙先对昭风道:“贼子既已授首,我等也该回京向殿下复命,不知先生有何打算?”昭风道:“我欲往东海一行。”孙先道:“殿下对先生念念不忘,只盼他日进都,再到王府一叙。”昭风道:“多谢殿下美意。”孙先放低声音,道:“殿下还说了,目前都中形势微妙,先生无心仕途便罢,若有心仕途,请三思而行,一步走错,悔之晚矣。”昭风淡淡一笑,心想:“皇子争位,古来有之。白玄璧这番话,无异是警告我,若不愿为他效力,亦不可为其他皇子效力,否则必先杀我。”

他和秦少飞等一一别过,康柔道:“少主,莫愁城一事已了,雷二叔说他会在东海相候,我们是不是去找他?”昭风道:“不错,只是寒梅尚在黄家集……”康怡忙道:“少主,我先回黄家集一趟,再去雷家村找你们。”康柔笑道:“你可不要贪玩,一路小心点。”康怡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会一心想着玩?寒梅在黄家集一定呆厌了,我还想早点见到它呢。”昭风道:“也好,就这样定了。”

当下康怡孤身西行,昭风三人折而向东,一路行行停停,不日到了东海境内。昭风上次来东海是乘船直下,这番走陆道,沿途观瞻风物,倒是别有一番风物景致。这一晚投栈歇息,昭风刚躺下不久,便听得有人轻敲窗沿,先一长一短,再二长一短,长轻短重。

“难道是雷二?”

他穿衣起身,推开窗子,不远处有一道黑影掠过。昭风心知来人是为找他,也不惊动康、莫二人,飘身出窗,向那黑影追去。一柱香的时间,两人来到郊外,前面是一片桂林,空中散着桂花的芬芳,昭风跨出几步,渐渐追近,蓦地心中一震,轻声道:“楚姑娘。”黑影全身一颤,停住脚步。昭风来到她身后,又叫了一声:“楚姑娘。”黑影转过身子,伸手揭开面纱,露出一方秀丽容颜,她面如寒玉,目光不复冷淡,露出难明的神色,是恨?是悔?是怜?四面月光如水,身后桂影婆娑,衬得她有如红尘仙子,似梦似画。

桂香醉人,月洒清辉。

昭风怔怔地看着她,心中亦是滋味难明,良久方道:“楚姑娘,你好!”楚无双声音微微发颤,道:“你……可还好?”昭风道:“还好。”楚无双轻叹一声,道:“我知道说什么都无补于事,你,你……”昭风道:“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我早忘了。”楚无双道:“等到毒发的时候,你也能忘了吗?”昭风沉默片刻,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句话?”楚无双道:“小姐赠马给你,却没想到会惹那么大麻烦,你的伤怎样了?”昭风道:“已经无碍。”楚无双目光不期然落到他脖子上,盯着那块半月形的疤痕,幽幽道:“小姐要我向你致歉,请你原谅她的鲁莽。”昭风道:“楚小姐赠马之举,原是一番好意,之后发生的事,谁能预料?”楚无双道:“当日祁叔叔见过小姐,说起你的事,我……小姐叫我去看你,我知道你迟早会找雷二叔,先在东海等你,今天你果然来了。”

昭风问道:“雷家村在哪里?我们正要四处打听,有楚姑娘帮忙,那是再好不过。”寻思:“影教在东海势力广泛,一举一动皆瞒不过他们耳目,我一进东海地界,楚无双便即得到了消息,看来我所求有望,得影教之助,兴许能找到冷叔叔。”楚无双道:“好,我明天带你们去。”昭风道:“多谢楚姑娘。”顿了顿,又道:“白玄璧率兵平乱,围住莫愁城,贵教和魔君山关系匪浅,为何不管不问?”楚无双冷哼一声,道:“铁中玉不听教主号令,妄自尊大,早该死了。他既不识时务,聚众作乱,我们为何要管他?”昭风心想原来还有这层关系,这倒不知。

两人默默站了一会,昭风道:“楚姑娘,夜色深了,我们明天再见。”楚无双道:“你嘴里不说,心里仍在怨我恨我。”昭风道:“你多心了。”楚无双柔声道:“那你为何急着要走?夜风吹香,如此佳景,你连多陪我一会也不愿意。”昭风脱口道:“你要我陪你,我便多陪你一会。”

楚无双目光中全是喜色,笑道:“此话当真?”昭风道:“自然是真的,我说假话干什么?”楚无双移近几步,伸手按在他脖子的伤疤上,轻轻抚摸,道:“赵二,祁叔叔说你伤得不轻,还疼不疼?”她手指滑腻,昭风脖子微痒,心中砰砰而动,道:“一点外伤,不算得什么。”楚无双身子一僵,道:“是的,和你中的毒相比,这一点外伤的确不算什么。”昭风道:“你又多心了,我没那个意思。”楚无双道:“本来是我的错,还不让你怪我么?你死了,我也不活。”昭风心神一动,伸手握住她右手,道:“楚姑娘,一切都是天意,你……你无需这般内疚。”楚无双直视他的眼睛,似在自言自语:“我说的一切,真的是因为内疚么?”昭风默然不语,心中想着她的话。两人又站了一会,楚无双抽回右手,道:“夜深了,你回去吧,我明早去叫你。”昭风道:“我先送你回去。”楚无双微微一笑,道:“我就住在你那间客栈。”

两人慢步回到客栈,楚无双住另一间院子,昭风仍从窗子进房,在床上躺了一夜,始终不曾睡着。第二天起身,匆匆漱洗完毕,刚用完早餐,楚无双便过来相见。昭风为她一一引见康柔、莫问天,楚无双看了康柔一会,道:“柔姐姐,你好。”康柔听她声音,吃了一惊,道:“你,你不是……”楚无双道:“柔姐姐想得不错,我们其实见过面了。”康柔神色有一点不自然,斜睨了昭风一眼,见他神色如常,道:“楚姑娘是少主的朋友,叫我姐姐,这可当不起。”楚无双道:“无双是风尘儿女,不懂得规矩,柔姐姐剑法高明,我十分佩服,这一声姐姐原是应该的。”莫问天目光一亮,忽道:“康柔,你和我比剑。”

昭风忙道:“莫兄,这里不是比剑的地方,东海之畔有一处断魂崖,四周幽静,翌日到了那处,再比不迟。”康柔疑道:“少主,你来过东海?”昭风道:“来过一次,除了几处风景清幽之地,一无所获。”他话中有话,康柔心思灵慧,听出了个大概,不再言语。昭风想起了一事,对楚无双道:“我有一个随从这几天也会赶来,请姑娘留意一下。”楚无双道:“你放心,我会让人留意的。”几人退了房,由楚无双带路,乘马向东,过了一天,又折向东北,赶了两日路程,终于到了雷家村。

村上不过近百户人家,地处偏僻,向西、向北、向南均有别家村落,向东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村民多是渔户,靠捕鱼为生,迎面扑来粗旷的腥风,带着大海特有的咸湿味。四人来到一家普通的房舍前,门大敞着,屋里没人。楚无双道:“雷二叔出去了,我们等他一等。”

暮色初上时分,雷二回到家中,赤膊光脚,坦胸露乳,头上扎一根白巾,身上披一件襟布马褂,手中还拎着几尾鲜鱼。楚无双道:“雷二叔,我把客人给你带来了。”昭风拱手道:“雷兄,别来无恙。”雷二哈哈一笑,道:“赵二,我以为你早来了,怎么此刻方到?”目光落到康柔身上,又道:“我去野城找你们,听人说跟一个小伙子走了,我猜是被赵二拐跑了,诚然不假。”康柔脸色一红,道:“我们原要寻找少主,机缘巧合之下,让我们在野城碰上,说起来还要谢谢雷二叔。”雷二目光中闪过一丝疑色,道:“谢我就不必了,我一直有事在身,没帮什么忙,委实惭愧。那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呢?她要在这里,不骂我才怪!”康柔道:“怡儿有事去办,过几天就到。”

昭风道:“我们在路上碰到了点小事,一切办妥之后,方知莫愁城一事已了,这便匆匆赶来,反比雷兄迟了几天。”雷二放下鱼,忽然单膝跪地,双手环扣,道:“你两番助我影教,敝教自教主以下,同感大德。”楚无双大吃一惊,这是影教中的大礼,便是见到教主也不过如是,心中暗自猜疑,除了邀月崖一战,不知他说的另一件事是什么。昭风忙道:“雷兄言重了,如此大礼,折煞小弟了。”心想:“在无名谷中,我暗助楚轩舒,只他和我两人知晓,连楚衍月和楚无双都不例外,怎地雷二会知道?”

雷二站起身,又神秘一笑,道:“赵二,你是单单为见我大哥来的,还是有其他的事?”昭风道:“不瞒雷兄,我此来东海,一是要拜会尊兄,二是请雷兄帮一个忙。”雷二道:“大哥已知道你的来意,会在适当的时候见你的,这件事不急。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只管说出来,我一定全力去办。”昭风道:“我和一个故人失散几近三年,他曾说过会在东海等我,但我一年多前遍寻东海,半点音信也无。”雷二道:“这个好办,暗香坛弟子遍及东海,你给我一张画像,只要他曾在东海出现过,必然会有下落,即使他不在东海,我将消息传出去,合天下影教弟子之力,找一个人该不是难事。”

楚无双找来笔墨纸张,昭风每常忆起冷怀,印象如刻,略略几笔,一挥而就。他盯着画像,故人音容笑貌不改,恍似身在咫尺,双眼不禁微微湿润,道:“他若未改名,姓冷,单字一个怀,烦劳雷兄了。”雷二接过画像,出去了一圈,又回到屋中,道:“远来是客,只几尾鲜鱼,慢怠了诸位。”康柔笑道:“雷二叔客气了。”楚无双道:“雷二叔不但轻功是一绝,厨艺更是一绝,今日沾各位的光,我也有口福了。”雷二笑道:“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以前来我家,我都轰你出去了不成?”楚无双嗔道:“我替你脸上贴金,你反来怪我。”昭风第一次见她露出小女儿神态,这一声轻嗔,秀丽之外又多几分风情,一时看得痴了。雷二哈哈一笑,亲自下厨,将几尾鲜鱼烧出了不同菜色,其中一道鱼羹,竟吃出了多种肉味,鲜美滑嫩,昭风等赞不绝口,莫问天也难得地说了一声好。

四人在村中住下,静候消息,楚无双也未离去。一晃过去五天,康怡也来到了雷家村,寒梅见到昭风,踢蹄嘶鸣,状极高兴。康怡大感没趣,轻声嘀咕:“要不是我跑这一趟,你现在还被扔在黄家集呢,没有一点良心,我看也不该叫你寒梅,叫你黑心反倒合适。”又等了十天,依旧不见一点音讯,冷怀这个人好像从来没在东海出现过。

昭风情绪不宁,这一日沿东海岸掣马迎风,奔了半天,来到一处红叶林。海风吹过,落叶满地,细沙漫舞,一目苍凉景色。昭风心有所感,翻身落马,在一棵树下静坐,默思精神密法,双手大拇指互按,捏一风印之势,渐渐入定。康柔找到他时,已在三天之后,昭风身上沾满了沙土,头上、腿上、双臂,零星地沾着几片红叶。康柔见他似在修习武功,不敢惊扰,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当明月初升,昭风忽然动了,双掌不自觉地竖合,掌心微虚,呈莲花开放之态,接著两掌斜仰相对,状如掬水,旋又转为两手反合,十指相绞,变化出种种不同的手印,最后还为拇指互按,睁开眼来。

康柔轻声道:“少主,你醒啦。”昭风道:“你怎么来了?”康柔道:“少主三天未归,我们放心不下,分头出来找你。”昭风讶道:“三天?我以为才过了三个时辰。”他站起身来,拍打身上的尘土,康柔过去帮他,道:“少主,你刚才练的是什么武功?”昭风道:“那不是武功,只是一些手印。”康柔道:“少主的动作太快了,中间又似有某种奥妙,幻化无穷,只一会儿工夫,就变了上千种手势,我看都看不清楚。”昭风心中一动,想起了什么,又模糊不明。

心灵波动会产生诸般幻想,是为魔靥。烦恼有无穷数,魔靥亦有无穷数,昭风身具精神异力,心灵波动尤为敏感,常陷入无名烦恼,他自幼修习乾元心法,心志坚韧,却不得疏通之道,一遇伤情之事,往往受到千种苦楚,走上极端,年龄愈长而愈见明显。

精神密法有平息心灵波动之效,锻炼心之力,从而提升心灵境界,他第一次寻找冷怀不果,曾在断魂崖上一坐五天,无意中提升了精神层次,回馆后虽然心情烦闷,终未受那无名苦楚的折磨,这次在红叶林中入定三天,因修习精神密法的缘故,悟得疏通之法,让心灵与自然相契合,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心即天地,天地即心,以天地之广,承载心之苦恼,以心之灵性,遨游天地之间。

两次寻人互有不同,第一次是个人之力,即便找不到,尚存莫大的希望,这一次集影教之力,遍查东海,过去一天,希望便少上一分。回到雷家村,昭风又有数次情绪不宁,他让康柔等不要担心,也不要去找自己,先后三次孤身外出,去了三个地方,却刻意避开了断魂崖。这三处地方皆具自然之灵力,风貌不同,灵力也有不同,第一次入定了六天,第二次入定了九天,第三次是在一处风化的石林中,到了第十天,楚无双找到这里,昭风双手小指环扣,拇指相对,捏一宝瓶印之势,身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石粉,仿佛成了一个石像。她在一边等了两天,在第十二天的黄昏,昭风陡然睁开双目,精光四射,低喝一声:“动!”

随着这一声清喝,石粉同时离身,在外圈形成一个护罩,又四散涨开,激射了出去。楚无双失声惊呼,眼前人影闪过,忽觉腰间一紧,身子腾空飞出,落在石林之外。再瞧向石林,昭风适才静坐的地方,方圆十丈之内,尽成齑粉!楚无双转头看去,只见昭风右手托在她的腰际,双目精光隐去,泛出一层温润的色彩,正关切地看着自己。

昭风遇上她的目光,道:“楚姑娘,你怎么找来了?”楚无双道:“你出来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我担心……”话说到一半,发觉两人的样子过于亲密,脸色一红,抽身退开,道:“你在练功么?那是什么武功?太可怕了。”昭风道:“这不是武功,石林历经万载风雨,大多外强中干,只需找到共震点,即使要将整个石林化为碎末,也不是什么难事。”楚无双目露疑色,道:“什么叫共震点?我听不懂。”昭风心想这事说来麻烦,她也不见得会相信,假意扰了扰头,一脸困惑,道:“这个我也不明白,似乎是那么回事。”忽地心中一喜:“自然之力为外因,心之力为内因,契合之处即为共震点。这么说,方才的一瞬便是秋姐姐所说的共鸣?”

楚无双看了看他,讶道:“你刚刚还是一身灰尘,这会怎么一点也没了?”昭风道:“可能是被我内力弹开了。”楚无双道:“你还说不是武功,现在承认了吧?”昭风道:“你的意思是说,石林是被我弹开的粉末震碎的?”楚无双道:“怎么不是?难道是它们自己碎裂的不成?”昭风淡淡一笑,道:“或许吧。”他一声低喝,石林顿成齑粉,稍后身上的石粉才飞散出去,前后不过一瞬的工夫,楚无双心神撼动,自然分辨不出其中的差异,见他答的似是而非,道:“你这人糊涂的紧,自己做过什么也不清楚。”

昭风笑道:“我做过什么?”楚无双道:“你……”一想这话本有暧昧之意,脸色晕红,话锋一转,说道:“看你的样子,大概是一直坐在那里,十几天不吃不喝,你竟一点事也没有,真是个怪人。”昭风道:“难道你希望我出事?”楚无双啐道:“你出不出事,与我有什么关系?”她走到一根石柱旁,拿起革囊和布裹,道:“这里有一些干粮和清水,过来吃点吧,你是我影教的客人,饿死了可不好说。”昭风在入定之中,原不需吃东西,这时也不觉饥饿,他接过革囊,喝了几口清水,冰凉宜人,正是冰泉之水,心念一动,看了干粮一眼,与当日吃的一般无二,抬头微微一笑。

楚无双脸上红晕更甚,劈手夺过食水,道:“不吃便不吃,笑什么!还是饿死你的好。”说着低头取出竹管,吹出一串呜呜的长音,黑雪放蹄奔来。她跃上马背,黑雪又放蹄奔去。昭风跨上几步,微一提身,落在楚无双身后。肋下一阵劲风袭来,他并不招架,生生受了这一击,忍不住闷哼出声,身子向后滑去。楚无双反手拉住他,颤声道:“你为何不躲开?”昭风道:“我惹姑娘生气,受罚是应该的。”楚无双叹道:“你真是个傻瓜。”她收回右手,轻叱一声,黑雪突然加速。昭风身形一晃,忙探过手去,轻轻箍住她小腹。楚无双全身僵住,随即一阵火热,软软靠在昭风身上。

一路无话,到了雷家村,楚无双拍了拍黑雪,让它自去。这时一阵马嘶响起,寒梅疾奔出村,理也不理昭风,只顾和黑雪耳鬓厮摩,状极亲热。楚无双凑到昭风耳边,低声道:“寒梅和你一个德行,也是轻薄无聊之徒。”昭风一本正经,道:“它重色轻友,我可不是,再说我只对你轻薄过。”楚无双一跺脚,嗔道:“贫嘴。”康柔等闻声赶来,看到两人两马,不由微微一怔。康怡眉开眼笑,摸摸黑雪,又摸摸寒梅,道:“这两匹马恰好是一对儿。”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楚无双面颊晕红,康柔却如受电击,脸上血色尽褪,一片苍白。昭风遭人挟持,十天后负伤归来,又带着寒梅,对发生的事却绝口不提,她愣在当地,柔肠百转,霎时猜出了个大概。适时天上无月,夜色浓重,仅有村口的一点火光,众人倒没注意她们的表情。

在村中又住了两日,雷二告诉昭风,整个东海都找遍了,差点掘地三尺,始终没有冷怀的音讯,几乎可以确信,冷怀绝没到过东海。他这两天已将消息放出去,委托各坛弟子继续查探,想也不是短时间内的事,让昭风不要心急。

冷怀凶多吉少!

昭风闭上眼睛,接受了这个不祥的念头,他经过一个多月的修炼,心灵反没有多大的波动,似是接受了一个久已存在的事实,只不过一直下意识回避罢了,缓缓道:“多谢雷兄,我明天去断魂崖走一走。”雷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赵二,你不要难受,指不定在别处能找到。”

莫问天双目火热,道:“康柔去,我也去。”这一段时间内,他和康怡又交过几次手,剑术各有精进,早想和康柔一战,此时听到“断魂崖”三字,如何肯放过?昭风睁开眼睛,道:“好,大伙一齐去,我也想看看,莫兄的魅影剑法和康柔的慢剑对上,会是一番什么样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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